第912章 蒸之奧義

　　是該上菜了。
　　夏羽聽見結束鐘聲那壹刻，就把手上最後壹個點心，碼在了盤子之上。
　　而後，退開兩步，註視廚臺盤子上，高高壘砌的金色點心塔，微松口氣並擡手擦了擦額頭壹層隱隱存在的虛汗，“還好，還好，都在掌控之中，車是翻不了的！”
　　將針線包收好。
　　夏羽看對面的開放廚房，衛忠已先壹步，讓工作人員，幫忙向評審臺搬運蒸籠，壹路上充滿熱流的霧氣彌漫開來。
　　見衛忠搶先，夏羽對其遙遙作個請的手勢。
　　咳。
　　前輩先上，就由他先上好了，夏羽內心不無惡意的嘿笑壹聲，“我聽說先上必輸哦！”
　　玄學嘛，還要尊重壹下子的。
　　衛忠取濕毛巾，擦了汗，並把壹身主廚服飾，收拾整齊，左手就抓住自己濕透的廚帽子，鏡頭掃向他背影，他在轉播屏上的影子氣質，就如壹個昂揚踏上點將臺的大將軍，舉止之間，滿滿的威儀。
　　不由的，人們註視這個背影，目中皆帶上尊敬。
　　這就是美食的大世，民眾對名廚的認同心理。
　　毫無疑問。
　　衛忠此前長達兩小時的現場精彩演繹，已然征服了他們。包括唐玉瓊，亦敬仰地看直播，對她的觀眾說：“候補面點王，並非浪得虛名啊！”
　　壹連5輛運送蒸籠的推車，停在評審席前，衛忠尾隨而至，面目平淡，看工作人員手腳麻利地，將壹個個蒸籠，由推車搬到桌子上。
　　平均下來，每個評審面前，都疊了3層高的蒸籠。
　　“請用——”
　　衛忠對評審桌，保持著壹米的距離，左手端廚帽，右手則平直垂掛在身體壹側。
　　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名廚，即便是賭上廚師生涯，敗者要被烙上「難吃印」的食戟對決，衛忠在這最令人窒息的品鑒環節前，照舊面不改色。
　　他以極其平淡的語氣說著“請用”，並微微低頭，表示對食客的尊重。
　　同樣的，在座的5名評審，亦齊齊點頭，回應主廚。
　　這是出於食客立場，對主廚的回禮，也是壹種基本的尊重。
　　居中，擔當評審長的蘭鳳賢，手搭上最高層的壹格蒸籠，在揭開前，肅容道：“關於蒸的技法，還有沔陽三蒸，之前老太公已經講述的很明白了，我在此，就不多廢話了。”
　　“給南瓜上粉，給魚肉、家禽肉上粉，也不算什麽高深的烹飪秘訣，在很多餐館酒樓，點上壹桌的荊楚菜，就能吃到差不多的菜品。”
　　在這裏，蘭鳳賢停頓，目視鏡頭，語有深意道：“名廚之所以是名廚，就是因為他們的菜品，與大眾作品拉開了壹個明顯的界限！”
　　“那麽，就讓我們看看，衛主廚，是如何展示這種界限的吧——！”
　　語落。
　　啪嗒壹聲，蘭鳳賢揭開蒸籠之蓋，頓時白霧呼的洶湧而出。
　　白色的霧氣，效果誇張，簡直要把評審席覆蓋過去。
　　四側的攝像機早已就位，將揭蓋那壹刻，蒸籠裏，正在發生的驚人壹幕，清清楚楚，在大屏幕上轉播出來！
　　壹片死寂。
　　茫茫霧氣中，木質的蒸籠，赫然有壹朵潔白的花朵，緩緩地綻放。
　　畫面是動態的。
　　原本閉合的花瓣，向四周舒展，很快，花芯展露在鏡頭中，又引發壹大片窒息的抽冷氣聲。
　　兩個拇指大小的白丸子，立於花瓣的中心。
　　沒錯，這是之前的豬肉丸子，只不過，丸子進蒸籠前，被衛忠特意放進壹盒泡軟的糯米中，滾了壹滾，於是肉丸沾滿了米粒，經過隔水蒸煮，就變成了現在的壹團玉球。
　　壹粒粒糯米，晶瑩，閃著光，質地比冰晶玉石還要通透，還要純白。
　　而在糯米包裹的深層，壹層隱約的紅色，代表內裏被當作餡料的豬肉丸，並沒有離奇消失。
　　別說普通觀眾目瞪口呆，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評審們也驚得不輕。
　　半晌，蘭鳳賢才將手上的蒸籠之蓋，放在桌上，並吐了口氣盯看面目平淡的衛忠，“色香味！妳這個「色」，菜品外觀的表現力，就已經遠遠將大眾菜品甩在後面，拉開了壹個天與地的距離！”
　　其余四名評審也是各自揭開壹個蒸籠。
　　不過評審們素養是極高的，壹個個，都沒急著下筷，在強忍食欲，仔細欣賞源於廚師之手的美食藝術。
　　仔仔細細地，將蒸籠中，在筆筒造型的瓷碗上，盛放的雪蓮花，觀察透徹了，劉老太公驚嘆：“魚片作花瓣，珍珠圓子作花芯，等等！”
　　眼睛裏，還有壹攤像是冰雪融化，鋪展開來的南瓜泥。
　　吸壹口氣味道，劉老太公老臉漲紅，“不行！”
　　“忍不住了！”
　　下筷先把作為花芯，填充在魚片花瓣中，嵌在南瓜泥之上的珍珠圓子，壹筷夾起，整顆都送進了嘴巴，老者腮幫子頓時鼓起，牙關張開至最大幅度，接著用勁壹咬。
　　珍珠圓子，最外層的壹層冰晶糯米衣，極致柔軟，像是棉花讓口腔抖了壹抖。
　　緊接著，牙齒卻卡在韌勁十足的豬肉丸子中。
　　撲哧。
　　濃厚，味道相當給力的肉汁，由深層的丸子濺射出來，燙得口腔抽搐不已，劉老太公如遭雷擊，頭頂直冒霧氣，發出驚而顫的嘆息：“真、真的是，人間珍饈！”
　　老太公還算能控制了，同席的段泓、王乾，已然是化身餓鬼，嘴巴咀嚼抽動整張面孔都扭曲了，又下筷將蒸過的魚片，整個的送進口。
　　蒸的魚片，在舌頭，香消玉殞，殘留的濃郁鮮之味，是壹條魚的影子！
　　化作爛泥的南瓜塊呢，則在釋放蔬菜的青鮮。
　　“啊——”
　　段泓、王乾兩個麟廚，在座位上，喜的手舞足蹈，“看見了，我見到了——”
　　腦中的美食景致，是壹片魚米之鄉。
　　獵戶從山林歸，肩頭扛著壹只小山豬，農婦在江河之畔的肥沃土地，栽種著南瓜，魚叟則披衰衣、戴鬥笠，靜靜坐在水流旁的壹塊大石頭上。
　　雨後初晴的水鄉風情，令人無限的向往。
　　壹切的壹切，是這樣的質樸，清新。
　　突然，段泓、王乾手舞足蹈的姿態，就此僵住，眼眶竟迅速掉下兩行熱淚。
　　魚片，南瓜塊，珍珠圓子。
　　因為蒸之前，拌了米粉的緣故，壹絲米的悠悠清香，於口舌縈繞，映在他們腦海中的水鄉景致，就如壹張老照片，被壹張手不停地擦拭，越擦越是明晰，越擦越真實。
　　衛忠道：“這就是我的蒸！”
　　“我悟到的蒸之奧義！”
　　“擦拭！”
　　他淡淡地說，“太多雜亂的東西，會蒙蔽人的眼睛，味覺。從菜品的角度講，復雜的味道更會對我們的味蕾，施加沈重壓力。復雜沒什麽不對，但明晰壹些，變得清楚，不是更好嗎？沔陽三蒸，就是這樣的擦拭技藝，把魚肉變回純粹的河鮮，讓飛禽走獸回歸山野森林的滋味，讓蔬菜帶著那片土地的悠悠風情。”
　　“三蒸，三味，皆是壹體！”
　　“而且，我以珍珠圓子作花芯，它才是這道菜的靈魂壹筆，誰敢說這道菜，不是面點呢？”衛忠回頭特地瞟了壹眼夏羽，見少年驚疑不定狀，認為他可能是在質疑這道菜的領域，便多說了壹句。
　　“沒錯！”
　　蘭鳳賢揭第二個蒸籠，這回，是壹口氣，將碗中的蒸食吞進口，邊咀嚼邊說：“什麽叫面點？我習慣把‘面’字和‘點’字分開，面指面食，點指點心、小吃。”
　　“而如果從食材角度，壹般而言，面點多指利用粉狀的食材，以米粉、小麥粉等等制成的食品。”
　　“時至今日，面點的品種、風味流派，早就數不清了。”
　　揭開第三個蒸籠，蘭鳳賢指花瓣當中的珍珠圓子，不疾不徐地道：“這道點心，的確是面點，毋庸置疑！”
　　“而且，這道點心，技法源自荊楚菜系，卻是青出於藍的完美作品！”
　　“經典之作！”
　　段泓、王乾拭淚，豎起大拇指。
　　劉老太公和王恭，這兩人是蜀中本地廚師，照唐玉瓊的陣營劃分，他們應該是站在夏羽這邊的才是，然而，既坐在食戟神聖的評審席上，那麽身份只能是純粹的食客。
　　“這樣的經典作品，可能是叩響那壹扇門的鑰匙……”劉老太公道，“衛主廚，妳已經非常接近那個境界了！”
　　蜀中名廚王恭補充道：
　　“壹旦推開那扇門，候補面點王，就將轉正！”
　　“妳有這個水平！”
　　王恭看著衛忠沈聲說。
　　見評審席壹片被俘虜的反應，衛忠嘴泛壹抹笑容，“那麽，可以宣布我的勝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