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為龍（下）

　　“美食畫卷！”
　　這是夏羽吃老頭子的竹筒飯，所品悟第壹個強烈印象。
　　過去，夏羽不止壹次跟對手、跟學生說，其實廚師就是那個在空白畫布上，執筆揮灑的畫家。
　　食材什麽的，自然就是廚師的顏料素材。
　　早早領悟“作畫”之道，因此壹路過來，夏羽創造了不少精致作品，如《九翎火鳳》浴火重生的神獸朱雀，又如《孔雀舞》中那只五根翎羽閃爍五行霞光的孔雀大明王……
　　在品嘗老頭子的竹筒飯前，如果有人膽敢在“作畫”這方面挑戰他，夏羽肯定自信滿滿哼唧丟出壹句“妳對美食壹無所知”這樣的狠話。
　　然而。
　　此時此刻，嘗用壹位龍廚的食戟料理作品，夏羽世界觀被刷新了。
　　忍不住地再度下筷，向嘴巴塞第二口竹筒飯。
　　嚼啊嚼。
　　通過“筒炙”煮熟的米粒，香噴噴的，有火焰的原始風味。
　　除了糯米的香軟，還有嚼碎粳米的繃斷顆粒口感。
　　沒錯。
　　竹筒飯，並非只用糯米或是只用粳米，老頭子兩者皆取之，糯米和粳米的比例大概是3比1，這樣做極大豐富了米飯的層次感，壹口嚼下去，軟中帶著點點酥脆，非常爽口。
　　“米粒，形成那張白色畫布，如此老頭子才有發揮空間。”夏羽目中有感悟。
　　主食材，米，竟然是作畫的基底！
　　老頭子只用普通尋常的糯米、粳米，就拉出了足夠寬敞的畫布。
　　“再嘗嘗！”
　　領悟「亂舞」食義後，夏羽也可用普通食材構造龐大而復雜的美食意境，擊潰表面精致之物。因此，老頭子在這裏的著墨，只是讓夏羽驚嘆，還沒到自愧弗如的程度。
　　真正令他心生震撼，胸腔中充斥著久違感動情緒的，是在咀嚼米粒過程中，口腔驟然爆發出來的絢爛多姿。
　　竹葉。
　　鮮筍。
　　以及拌飯煮得香噴噴的野味小肉。
　　竹林幽幽，夏羽赤腳淌過溪流，站在茅屋琴臺側旁，輕閉眼睛凝立，靜靜聆聽琴曲。
　　借著吃進嘴巴的飯粒，夏羽所見所聞，是如此生動鮮活。
　　半晌，他睜眼清醒，對上朱青、老頭子目光。
　　“怎樣？好吃嗎？”
　　朱青急不可耐地問，眼睛閃爍著好奇。
　　夏羽張張嘴，“好吃？”
　　他搖頭。
　　“我不想用‘好吃’評價。”
　　聞言，顏奇、夏擎楞了壹下，而後對視目中泛起壹縷驚奇。
　　他真的悟了？
　　沒料到孫子會給予這樣的評價，夏擎照舊抱臂坐在茶桌對面，酷酷投來視線，“哦？具體說說看，把妳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夏羽吸了口氣，“有趣！趣味盎然！”
　　“哈——”
　　“這是對食物的評價？！”
　　朱青瞪大眼睛，困惑狀，但顏奇、老頭子臉上都有笑意。
　　“怎麽說呢……”
　　夏羽壹時間也有點語塞，抓起桌上的壹截竹筒，嗅著彌散而出的淡淡竹子清香，腦袋裏，是通過氣味和實際品嘗，所見到的竹林畫卷。
　　這幅畫，有竹子，有溪流，有小動物，也有茅屋和撫琴暗暗垂淚的琴女。
　　就仿佛把過去發生的真實片段，截取下來，以畫筆記錄在畫布上。
　　對！
　　記錄百態的真實畫卷！
　　突然，夏羽抓住那壹閃即逝的靈感，不由地脫口而出：“就像是清明上河圖……”
　　“清明上河圖？這跟料理、美食有什麽關系？”朱青更糊塗了。
　　夏羽攤開手，對上顏奇、老頭子的眼睛，“妳們看啊，清明上河圖這傳世名畫，不是把北宋汴京城的繁華風貌清楚記錄了麽。那麽大的畫布，有牛騾驢，有房屋，有橋梁，有鬧市情景……這些元素，無壹不鮮活，讓人感到有趣。”
　　“趣味，就在那些閃光的素材中啊！”
　　“每壹個素材都在發光！”
　　他最後補充壹句。
　　是的。
　　嘗過了老頭子的竹筒飯，夏羽腦袋裏，已經將更高層次的“畫技”，大致描繪出來。
　　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壹種無形的壯闊！
　　換句話，但凡使用到的食材，不管品質如何，都變成了畫布上的“像”，每壹種單獨拿出都可形成瑰麗的料理作品，具備擊穿食客心防的強大力量。
　　“食材閃光了嗎？不，是所有食材都在閃光。”
　　思緒下意識地轉到人生食譜上。
　　結合關谷隆那張被他借鑒過來的《熔巖海鮮濃湯》食譜，旗魚素材在這張特廚人生食譜上閃光。
　　想到這，夏羽心有余震：“特廚人生食譜，只有壹種素材閃光。而老頭子的竹筒飯，所有素材仿佛都在發光具象化了……這是老頭子對人生食譜心得經驗的堆砌嗎？”
　　只是隱約窺見壹角模糊的龍境風景，夏羽就握拳，久久沒從怔然中回神。
　　見狀，顏奇、老頭子彼此交換壹個眼神。
　　“通往更高處的路，沒有引導者，只能靠自己去悟！”顏奇心念浮動，盯住夏羽，暗暗道：“這次長輩的食戟作品，就是壹堂實例課程，妳收獲那枚種子了麽？”
　　……
　　同在樓麟艦上，船艙另壹頭的休息間。
　　銅質香爐冒出淡淡的香味。
　　室內，落敗的龍尊者，曲腿盤坐在壹張蒲團上，牢牢盯看面前桌子上的血色盆子。
　　所謂的“萬鶴離巢”作品，絲毫沒動。
　　黃鶴臉色時而青，時而白。
　　“敗了！”
　　終究，所有不甘化作壹聲悵然的嘆息，“徹徹底底的敗了！”
　　實際上，就算龍頭不離席而去，在夏擎揭開竹蓋主動展露料理作品，趣味盎然的美食畫卷藏在滋味中，由腦海徐徐展開時，黃鶴就知道了自己敗的毫無懸念。
　　“為什麽！”
　　幽幽的聲音回響。
　　這個問題，不是問自己為何敗，而是問壹個在海外突破的新晉龍廚，為什麽能呈上那般充滿趣味、絢爛多彩的美食畫卷。
　　壹個淡淡的聲音在旁說：“妳的作品，對比夏擎那老家夥的作品，太單調了啊！”
　　魏氏老者站在帳簾中，沈著臉。
　　“壹個是極力渲染仙鶴，壹個是鋪開深藏故事的竹林圖。”魏氏老者面無表情，“而且，妳之仙鶴圖，看似強勢，若大江大河滔滔湧進品嘗者嘴巴，但閃光的食材除了鶴血、整個烤鶴，還有什麽？”
　　“黃兄，如果這就是妳壓箱底的東西，我只能說，妳敗的不冤枉！”
　　黃鶴背對帳簾，垂下了頭，“是啊……”
　　葉飛舟也在帳簾中，站在魏氏老者身後幾步外，聽白玉樓兩名龍尊者，似打啞謎壹樣交談，越聽越是稀裏糊塗。
　　“飛舟！”
　　突然間，垂頭的黃鶴轉過了面孔。
　　“在！”葉飛舟肅容站直。
　　“我是敗了……”
　　黃鶴對葉飛舟投以充滿期冀的目光，那張灰敗的臉，煥發神光，“但是，妳還沒有敗！”
　　他作為白玉樓高層，自然知曉葉飛舟閉關潛修，研究麟級必殺食譜，準備在今年元旦會獵上踩掉夏羽穩固自己年輕壹輩王者冠冕的事情。
　　“我老了，輸了也就輸了，但這口氣、這個面子，妳得替我，替妳的師尊，替白玉樓上下……”
　　“奪回來！”
　　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