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人主替天行道

　　東京街巷上，這陣子穿著戎服的士卒特別多。
　　禁軍家眷幾乎都住在東京城及城廂（臨近城池的基本行政區，城內為坊、城郊為廂、鄉野為裏），主要收入就是軍人的俸祿。因為居住不遠，若要聚集成軍，只要上面確定軍令，三天內就可集結。
　　這回因要等衛軍聚攏，期限是十五天。這麽長時間，有的人先到，就在城裏晃悠。
　　上面的建制改得面目全非，但底層武將和士卒幾乎沒感覺到任何區別。軍令依舊來自指揮使，軍餉由兵部發，不過多寡沒變；出征前給的安家費也照舊。
　　也有些不同，前幾個月裝備了火器，訓練了壹番，很簡單，乍用感覺麻煩，但實則比射箭簡單多了。大夥兒也願意學，職業兵的飯碗就是打仗，會使用各種兵器對他們來說、如同匠人的手藝，不怕學得精，就怕師父留壹手。
　　另外戎服也發了新的冬裝。
　　姚二和壹幫士卒正興高采烈地換新衣裳，有人嚷嚷道：“這上面還繡著字，寫的啥？”
　　十將會識字，也埋頭瞧了壹番，念道：“沈陳李織造……”
　　姚二頓時贊道：“嘿，天下總是有義商哩，商人還給咱們做衣服，稀奇稀奇。”
　　就在這時，都頭走進了營房，哼哼道：“妳懂個屁！”
　　眾人忙站起來，抱拳鞠躬道：“拜見王都頭。”
　　王都頭揮了壹下手，說道：“妳們以為是白給的？那沈陳李商會的陳夫人，收了官家的大恩惠。蜀地全境的鹽巴熬制、販賣之權，他們占壹半！鹽商有多肥，妳們是知道的。
　　說到底，咱們的溫衣飽食，不都還是官家給的，不然怎麽叫禁軍？”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議論，有人道：“那商人才給咱們送點衣裳，得了那麽大好處，應該再送些錢財犒軍！”
　　此時中原王朝的鹽鐵大多都是官辦壟斷，非常貴，有時候禁軍賞賜裏，竟然就有鹽巴！世人早已習慣鹽巴的昂貴，那是朝廷財政的重要來源。
　　王都頭道：“聽說沈陳李商戶得到蜀地鹽運之權，每年也會給國庫交不少錢。不過願意交稅鹽運的鹽商，遍天下都是！”
　　“不管如何，這沈陳李商會的人做衣裳著實厚道哩，嘖嘖，肩巾是絲絹做的。”有人嘀咕道。
　　這句話倒讓將士們十分認同，大夥兒都贊不絕口。以前的戎服，來源不壹，大部分是小戶人家手工縫制，那百姓婦人的針線活有好有壞，只能叫遮體禦寒。但現在的新衣服由專門織造的作坊制作，裁剪、針腳非常精細。
　　外面是耐磨的厚麻布，有些部位用的是皮革！如肩膀、膀子、手腕、領子下方都拼合了大量皮革，便是盔甲的結合部，用皮代替布墊上，能減少鐵甲的硌蹭，舒服了不少。
　　中間壹層是木棉填充的襖子，保暖用的，裏襯是胡麻，柔軟透氣。
　　大夥兒換上後，便不想再穿舊的不舒服的戎服了。新戎服板整好看，眾人相互瞧著，紛紛贊道：“不錯！不錯！”
　　皇帝郭紹畢竟是禁軍武夫出身，待兄弟們還挺好！上頭大將是不是被削了兵權，大夥兒不管，反正而今底層將士們的待遇有增無減，好衣裳好夥食，各種厚待讓眾人覺得皇帝並未忘記他們……畢竟這時候許多庶民還吃不飽飯。
　　……此時迎來了大朝，這是郭紹親征平夏之前最後壹次正殿大朝。東京文武數百人在大殿上朝賀。金祥殿外面，還有上千人在開闊地上對著巍峨的大殿行禮，他們是隨行大臣進皇城的隨從，以及壹些小官吏，連皇帝也見不著。
　　殿上的宦官，外面臺基上的文官，同時當眾宣讀了大許皇帝的詔書。
　　大致意思是，中原有厚恩於黨項人，唐代朝廷便把夏州等豐腴寬廣之地劃歸黨項人居住牧耕。但黨項各部首領忘恩負義，不尊皇權，勾結敵國，背棄朝廷，日漸成邊關之患，便要興兵問罪。
　　“……大許皇帝乃上天之子，奉天命而為人主，統宇內四方之民。不尊天理道德者、不義者，王師伐之，替天行道……”
　　臺基上雙手捧著詔書的文官，長身而立，聲音緩慢而宏朗，仿佛在四面宏偉的城樓宮闕之間回響。那氣勢口氣不容置疑，天授君權，句句都綁架天意，既然皇權是天命，那皇帝的意誌就是最基本的公理。皇帝說夏州不義，它就壹定不義！
　　外面壹大群人紛紛跪伏高呼：“天佑吾皇，萬壽無疆！”
　　接著第二道詔書，在皇帝出征期間，授命大符皇後代天子攝政，統國內軍政之權。
　　殿內讀完詔書，宦官王忠便上前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這時，工部侍郎昝居潤站出來道：“陛下，大善之事！”
　　眾人紛紛側目，不過也不意外。大朝上禮儀繁多，冠冕堂皇，壹般沒人奏事，奏事也是好事。大夥兒聽到大善，心下了然，也很好奇地瞧著究竟是什麽好事。
　　見昝居潤捧著壹碗麥子上前幾步，雙手捧到頭頂呈上。
　　宦官王忠看了壹眼郭紹，見郭紹微微點頭，他便走下來，把那碗東西捧到了禦案上放下。郭紹瞧了壹會兒，楞是沒看出來這麥子有啥稀奇之處，若是能長指頭那麽大，還可以算祥瑞，但眼前的糧食就是普通的麥粒。
　　朝臣們也小聲議論起來。昝居潤道：“陛下，這些麥粒並非精挑細選，只是從糧倉裏舀的壹盅，且看它是不是比壹般的麥粒飽滿？”
　　郭紹經他這麽壹說，這才問微微點頭道：“確如昝侍郎所言。”
　　昝居潤拜道：“臣發現了提高糧食收獲壹倍的法子！”
　　此時眾臣才嘩然，欽天監、戶部等管農業的官員最是驚訝，紛紛詢問。這不是開玩笑的事，為了軍民能吃飽飯，農耕向來是歷朝歷代最重視的事之壹，中原的農耕技術已經竭盡所能，十分先進了，規定時節歷法、田壟間隙、水利灌溉、作物換種，甚至還有木制播種機、風簸等簡單的木頭機械。此時農業技術提高得十分緩慢，壹下子提高壹倍？
　　昝居潤回顧左右，頗有些興奮的表情，因為誰都知道這將是壹件大功，甚至能在青史上專門留名！
　　他在這戰爭為頭等大事的時候，迫不及待地稟奏此事，正是覺得很振奮。他當下便拜道：“前陣子平夏轉運使李公籌辦火藥，臣兼領軍器監，便去東京城郊的火藥作坊巡察以糞堆硝的事務。
　　此時臣發現壹個事兒，周圍用作坊廢料施肥的麥田，今年收成比別的地方都好！”
　　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為何？”
　　昝居潤道：“利在熟糞！堆硝之法，是在大缸裏墊茅草，用糞、石灰、草木灰、腐物混雜，再以茅草覆蓋；然後每日用尿水澆灌發酵，然後才能刮到硝霜。但天氣炎熱時，缸內的糞容易生蛆，不利堆硝。故作坊工匠先將糞煮過再用。
　　周圍的農戶會專門到作坊裏挑廢料，不惜竭力討好作坊工匠，因為堆硝廢料可以給田裏施肥。而這些廢料乃經過烹煮發酵的熟糞，卻比生肥更加有肥力。”
　　郭紹聽罷也沒想明白為啥“熟肥”更有用，但昝居潤當眾說來肯定是有效果的。雖然究竟能不能讓糧食翻倍，尚需派人實際驗證……但是既然是好事，郭紹不會當眾掃興。
　　他當下便道：“我朝制作軍備，卻發現了福澤黎民之法，此乃上天眷顧大許也。”
　　諸臣壹聽，急忙附和，“天佑吾皇……”
　　郭紹當即嘉獎贊賞昝居潤，但並未馬上給予賞賜。郭紹的觀念畢竟與壹般皇帝不同，受過前世那種思維教育的人，不會盲目相信任何人和事，他得先考察清楚後，再作判斷。
　　不過郭紹十分重視這件事。
　　中原王朝是農耕國家，已經把耕作發展到了壹定高度，很難再提高生產了……現代農業產量很高，無非就是三樣利器，農藥、肥料、種子。其中肥料是很重要的壹環，化肥此時是不可能制造的，基礎的合成氨就需要現代工業；若能在糞料中提高，便能讓生產力上壹個臺階！
　　眼下出征在即，郭紹不能親自過問這件事了，他退朝後，便在東殿書房裏提起筆，給符金盞留信，托她來過問此事。
　　若實察熟糞的作用，便讓軍器監火藥司變革組織體系，將堆硝的作坊分散到中原各城，形成壹套機構。利用城鎮的糞汙物壹邊堆硝，壹邊為各城周圍的耕地提供肥料。
　　郭紹寫完了信，便叫宦官放到西殿書房去，等金盞出面理政時，她會註意郭紹的親筆文字。
　　他手裏拿著筆還沒放下，又在紙上胡亂寫畫了壹通，楞是弄不明白熟糞的原理。當年他學的是計算機，對於壹般的物理化學理論知識，畢竟還是少了點，大部分常識，他也無法用當年的理論來推論……還是只能用古人的法子，無法刨根問底，只好不斷驗證、總結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