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貴人

　　黃鐵匠正找羅猛子家時，羅猛子壹家子正準備吃晚飯。今晚“湯餅西施”楊氏真是老虎變成了貓，平素的潑辣勁變成了熱辣辣的殷勤，替羅猛子打洗臉水的壹會兒功夫、都不忘背著婆婆和孩子向羅二眉目含春地擠眉弄眼。
　　羅猛子今夜變成了大爺，大模大樣地坐在凳子上，動都不動壹下，舒舒服服地享受著媳婦的服侍。臉也要幫他擦，手也要幫他洗，侍候小孩兒似的。
　　這樣的好日子真是難得呀！平時都是這湯餅西施兇，對他大呼小叫的，逢年過節遇不到湯餅西施這麽溫柔……其實羅二知道她是刀子嘴湯餅心，不過表現得溫柔壹些當然更好。
　　羅猛子大模大樣地坐在那裏，臉上紅撲撲的，舒服得瞇著眼睛，表情真是賤極了。他把壹袋錢拍在桌子上，還有壹些大大小小的金銀疙瘩，黃的白的價值不少。
　　“幸好妳回來了，出去那麽久，生意不好做、米又貴，米缸都空了……我和婆婆在家裏整天提心吊膽，娃兒天天念妳。”湯餅西施可憐兮兮地說。又悄悄瞄了幾眼桌子上的錢物：“這回賞這麽多？”
　　羅猛子道：“大哥分的！這點錢算什麽？俺要跟著大哥幹更大的大事（紹哥兒與左攸語），等著罷，俺老羅很快就要當官了！”他誇張地比劃了壹下，似乎想形容是多大的事。
　　今晚羅猛子已經是第壹百多次說起他的大哥了，在羅猛子的嘴裏，大哥郭紹就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再生，普天之下最厲害的人物。吊打北漢軍第壹猛將張元徽，笑扶大周軍最猛大將史彥超納頭就拜，皇親貴胄文武將官無不稱頌……為人方面更是大義為先、百姓爭相傳誦，對兄弟兩肋插刀雲雲。
　　他娘聽罷轉過頭，弓著背說道：“就妳？俺生的妳，還不知道妳幾斤幾兩，別做夢哩，留著晚上作。”
　　湯餅西施笑吟吟道：“婆婆，事兒也說不準呢！人的命裏說不定有貴人，遇到貴人，比自個兒能耐中用！”
　　羅家老娘嘴上說羅猛子不中用，不過只有個獨子，當下覺得媳婦的話很中聽，便教訓道：“老話說得好，壹等忠孝兒郎，在家要孝，在外要忠。妳大哥對妳好，妳也得忠勇為先。”
　　湯餅西施接過話：“忠是當然的，勇的話……妳還是要機靈點，上陣刀槍不長眼，別蒙著頭就沖，聽到沒？”
　　羅猛子摸著腦袋道：“二哥猛得不得了，有他在，還有俺老羅沖前面的事？”
　　湯餅西施道：“聽媳婦的話，不吃虧，我還能說話害妳？”
　　就在這時，黃鐵匠終於找到羅家了。黃鐵匠說話也不是太利索，問明白找對了地方，就說郭紹的女人被鄰居欺負了，要羅猛子夫婦壹塊兒過去幫忙。
　　“什麽？！”羅猛子壹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有人敢欺負到大哥頭上？來人吶！給俺老羅披甲，備馬！”
　　他老娘和媳婦面面相覷，當下也不計較，七嘴八舌道：“貴人家的事，咱們得當比自己的事更要緊。今晚羅二不是牽了匹馬回來，妳去給他把鞍放好……”
　　羅猛子壹邊忙乎，壹邊呼天搶地：“大哥的女人被欺負，俺老羅好心痛啊！”
　　湯餅西施說變臉就變臉，罵道：“話都不會說，妳大哥的女人，妳心痛個什麽，以後收拾妳！”
　　他老娘道：“羅二意思哩，貴人家的女人，他當親姐姐那樣的。”
　　羅猛子披上甲，取了大鐵錘，摸著大腦門道：“不行，俺壹個人沒聲勢，壹定要給大哥把威風抖起來！媳婦，妳先和大哥家的仆人過去報個信，就說俺老羅馬上就到……俺先去找二哥，把兄弟們就召集起來，大隊人馬殺過去！”
　　東京的街坊，和唐朝長安已全然不同，唐朝那種封閉式的“坊”已不用，東京形成了以街、道為骨架的城市體系，城裏面格局比較開放，天黑了壹樣在外城暢行。
　　羅猛子先找到楊彪，然後找附近的，大夥兒分頭去叫人，人數越多擴散越快。不到半個時辰，壹共二十人包括左攸都到了……這小股人馬動員速度之快，恐怕連這個時代最精銳的部隊都自嘆不如。
　　那些士卒和郭紹兄弟出生入死，戰陣上壹塊兒熬過來已經形成了依附心理，加上上頭待人不薄，大夥兒都挺擁護郭紹的，個個積極得很。
　　沒壹會兒功夫，壹行二十人騎著馬，雄赳赳地直奔龍津橋，二十騎聚壹塊兒陣仗也是相當了得，何況馬上的除了左攸全是死戰得生的彪漢。那外城商業區壹般有點身份的人是不來的，要來也是派人來，何曾有過如此場面？何況天都黑了。
　　東京人口多，商業區在天黑後仍舊有不少人流。人們見得壹群騎馬的漢子洶湧而來，無人趕緊避讓，頓時街頭雞飛狗跳壹片混亂。
　　軍漢中有人去鐵匠鋪門面上喊郭虞候，楊彪也喊了壹聲“大哥”。
　　這時大夥兒還沒怎麽著，突然羅猛子不知道哪根筋接錯了，猛然大喝道：“誰欺負俺大哥家的婦人，就是欺負俺老羅的親娘！”因為他親娘不在這裏，壹激動就不說親姐了，又喝道，“俺老羅和他沒完！”
　　老羅臂圓腰粗，肚子大，嗓門也大，壹聲暴喝真是響徹雲天，恐怕連整個龍津坊都被他的大嗓門震動了。
　　聽到“親娘”，楊彪也實在受不了了，回頭罵道：“操！羅二，妳娘的真說得出來！”
　　不壹會兒鐵匠鋪的門板被取了兩塊下來，郭紹走出來壹看……心道：我勒個去！這麽大陣仗要幹甚？
　　腦子裏閃過向訓壹拍腦門說我害了史彥超的畫面，郭紹沒註意也壹拍腦門：“我考慮不周了，早該料到會這樣。”
　　“大哥！”“郭虞候！”“大哥！幹誰，言語壹聲！”
　　“幹妳妹！”郭紹罵罵咧咧道，“這是在東京！天都黑了，妳們這麽多軍士私自聚壹塊兒，呼天搶地，妳們要做什麽、妳們想做什麽？”
　　這幫軍士皮糙肉厚的，罵幾句壹點事都沒有，妳是不是對他們好根本不用說，其中有誰聽到“幹妳妹”，可能幻想了壹下羅猛子那粗壯樣子的妹妹是什麽模樣，壹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頓時壹群人哄然大笑。
　　郭紹的目光停留在了左攸身上，頓時忍不住斥責道：“左先生！妳竟然也跟著起哄，難道妳不懂？”
　　左攸翹首迎風，長身而立非常淡定，伸手摸了壹把下巴的淺胡須：“主公，難道妳沒發現除了羅猛子，大夥兒不僅沒披甲，連兵器也沒帶麽？能幹什麽？”
　　郭紹這才註意到這個問題，沈下的臉這才微微舒展，擡起雙手道：“諸位兄弟的心意，大哥心裏明白了。散了！”
　　眾人還是不走，嚷嚷著問誰欺負大哥啊，還有壹個家夥脫口說錯了話，嚷嚷道：“誰欺負大哥的親娘啊？”
　　不壹會兒，這條街上的官鋪裏當值的官差都過來了，連臨近幾條街的官差也調過來圍觀，街頭壹片亂象。
　　……斜對門的豬肉鋪裏，壹胖壹瘦兩口子躲在門裏嚇得臉色發白，旁邊的小兒壹臉臟兮兮的，嘴上掛著鼻涕，作勢就要哭，瘦子急忙捂住小兒的嘴，哄小兒要給他買糖蘿蔔。
　　瘦子跺腳道：“快出去磕頭認錯吧，我的親娘喲！妳閑得沒事去招惹那些強人幹什麽！”
　　胖婆娘壓低聲音罵：“狗生的狐貍精，就知道勾引男人！以為老娘不知道，妳是天天在那看，壹早起來就瞧，腳尖都墊起來、口水也流出來了，魂兒被勾走了！妳有本事，妳嫌老娘，去娶個斷子絕孫的回來呀，看什麽，流什麽口水？”
　　“親娘！”瘦子哭喪著臉，急得咬著牙直跺腳，“我看人家，關人家什麽事？這風頭過了，太平了，妳怎麽打我罵我都行！現在妳能不能服個軟？妳不看在別人面上，看在咱們家孩兒面上，快去！磕頭，認錯！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是性命要緊，還是妳那心頭的不順要緊？”
　　“老娘又沒怎麽地，還要性命？他紹哥兒就敢隨便殺人了，沒王法了？”胖婆娘壹發愁，臉上的肉已經擰到了壹塊兒。
　　瘦子急道：“王法！我沒聽錯？這世道有王法？幾個月前紹哥兒壹句惹惱了他，壹刀把陳家的砍了，那時候王法在哪裏？妳到門縫裏睜大眼看清楚了再說，那邊是壹群兵！妳再看清楚，邊上的官差在看稀奇，他們在幹什麽？”
　　瘦子說著說著竟然在胖婆娘面前跪下來：“我先給妳磕頭，妳再去磕頭。我家是不是祖墳埋錯了地兒，娶了妳這麽個禍星，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麽！”
　　胖婆娘這才嚇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壹道縫，忽然見得外面人馬兇兇，壹個馬臉彪漢兇神惡煞地立在那裏，旁邊還有個大肚皮大腦袋渾身鐵甲的漢子，手裏的鐵錘揮來揮去壹臉惱怒好像隨時要把人的腦袋瓜砸爛壹般。
　　“俺的娘！”胖婆娘後退了兩步，“俺不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