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西風緊

歷史軍事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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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對弈

十國千嬌 by 西風緊

2025-3-10 21:00

  郭紹把右臂往上微微壹擡,讓寬松的黃色袍袖自然向下滑,然後伸手展開奏章。李處耘的字跡,盛贊端慈皇後(符金盞)賢淑仁德,又言陛下不宜過度操勞,讓端慈皇後在西殿執政是合軍心、民心之舉。
  這倒有意思了!李處耘和符家應該不太對路才是。郭紹又瞧了壹下,確實是李處耘的字跡。
  郭紹立刻明白:李處耘已經嗅到了風險。
  他放下奏章,擡頭看了左攸壹眼,問道:“李處耘這奏章,左少卿看了作何感想?”
  左攸似乎已經想好怎麽說了,因為奏章是他主動送到郭紹手裏的。左攸馬上就答道:“回陛下的話,李都點檢尚不知情史將軍上書告他。”
  郭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伸手拈起壹枚黑子,“啪”地落在棋盤上。
  倆人壹下子沈默下來。
  郭紹覺得左攸這話比較靠譜。其實大臣在面對皇帝說話時,除非萬不得已,並不願意在具體的事兒上說謊……欺君之罪,是心頭的壹種威壓。
  這幾天的事兒、內裏有點復雜,但前後也就三天,上了臺面的事也就四件:前天,範質上書彈劾符金盞執政;昨天早上,郭紹把範質的奏章拿到大臣們面前;今天史彥超上書,加上李處耘的奏章剛到郭紹手裏。
  郭紹稍稍琢磨時間差,李處耘的奏章才寫沒多久,因為他們就在中樞,奏章能直接先到皇城樞密院,周折很少。
  所以李處耘在考慮事情和寫奏章的時候,還不知道史彥超告他的事兒……幾乎應該是如此。
  養德殿兩面的窗戶開著,無聲的涼風吹拂到郭紹的臉上。他的思緒稍稍從紛亂中抽回,心裏冒出兩個與事件線索無關的念頭:其壹,李處耘的客觀實力遠遠不夠;其二,李處耘很恭順謹慎,並沒有要挑戰皇帝權威的跡象。
  剛想到這裏,白胖的宦官王忠走了進來,拜道:“稟報陛下,李都點檢奉旨覲見,正在書房外候著哩。”
  郭紹道:“叫他進來。”
  郭紹記得剛不久前在這裏當值的宦官好像是曹泰,現在變成王忠了,應該是他們正好到了換值的時候。
  沒等壹會兒,李處耘便走進了養德殿,抱拳躬身道:“臣拜見陛下。”
  “李公到這邊來坐。”郭紹隨口道,“朕正和左少卿下棋。”
  “陛下雅興,臣謝陛下賜坐。”李處耘小心翼翼地答道。他走過來,端坐在壹側的榻上,屁股僅僅挨著壹點坐墊,看起來比平素緊張多了。
  李處耘臉上濃黑的大胡子占了小半張臉,臉上的膚色是紅裏帶黑,顏色沒啥改變,但神情卻有某種懼意。
  郭紹完全可以想象,李處耘得知被召見時,內心的壹番憂懼……他嗅得到這件事的風險,所以才會上那份奏章,所以就會憂懼。
  郭紹順手從懷裏掏出史彥超的奏章,向壹側遞到李處耘手上。
  李處耘翻看壹看,眼睛立刻瞪圓了,胡子都是壹顫……他看起來很吃驚!
  少頃,李處耘徑直從榻上向前壹撲,跪伏在地,叩首道:“陛下明鑒,這是挑撥離間!臣與史彥超私下壹向不和,卻也敬他是條漢子,沒想到他如此下作!”
  李處耘的驚懼不是裝出來的。
  郭紹不得不感受到了權力的破壞力。他和李處耘談不上嶽婿,但親戚是算得上的;壹起出生入死那麽久,其中同甘共苦的情誼自不必言;而且李處耘也是在戰陣上殺人如麻的武將,什麽場面沒見過?但是在皇權面前,卻嚇成這樣。
  這也不怪他,悠悠青史,多少良將本沒死在戰場上,都是死在自己人手裏。
  “李公請起,坐下來說話,別著急。”郭紹溫言道。
  李處耘這才沈住氣,爬起來坐在棋盤邊的榻上。
  郭紹心道:事兒變成這樣,因為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太看重權力和事業。那東西確實是須眉立身之本。
  他當下就開口道:“這奏章不是史彥超的主意。”
  李處耘道:“稟陛下,字跡是他的,臣認得出來。”
  郭紹點點頭:“但他肯定是受別人慫恿,史彥超的腦子,想不想得出這些東西,他肯定沒心思去想。”
  李處耘和左攸聽罷尋思了壹番,都微微點頭。
  郭紹看了壹眼李處耘嘴上的大胡子,說道:“朕剛從左少卿那裏學了幾招,李公陪我下壹盤。”
  李處耘抱拳道:“臣恭敬不如從命。”
  話題這麽壹岔,郭紹的神色口氣也比較淡定,氣氛漸漸緩和下來了。
  郭紹良久不再提正事,壹副專心下棋的模樣,另外倆人自然也不便提起。郭紹很快發現,李處耘棋招不錯,有的地方他專門讓著自己而已……
  郭紹忍不住說道:“咱們習武的人,也沒說不準玩琴棋書畫,李公下棋就挺熟,比我熟。”
  李處耘忙道:“不敢不敢,閑來無事打發時間學了壹點,實在也是半壺水,臣誌不在此。”
  接著便安靜了好壹會,只剩下“啪啪”的落子聲,李處耘下棋十分痛快,拿起就落子。
  郭紹轉頭看向左攸:“不久前我和左少卿言談,說過壹句話,‘中國’最大的問題,從來都在內部。”
  左攸忙道:“是,臣謹記著陛下的教誨。”
  郭紹說道:“妳們說,這幾天的事兒有什麽好糾纏的?”
  二人低頭無言以對。
  郭紹說到正事上,幹脆丟下棋子,把手從瓷罐裏伸出來,利索地說道:“無非就是拿皇儲的問題來揶揄。”
  李處耘和左攸都是微微壹怔,屏住呼吸坐在那裏。郭紹幹脆擺上臺面來,壹時間又造成了緊張。
  他緩緩說道:“朕今年二十五歲,身體無病無痛,等要考慮後繼之人時,都猴年馬月了。到那時,李公是否還管得了這事兒?”
  李處耘急忙說道:“陛下春秋如日在東,等到陛下萬壽之時,臣早都入土了!”
  “萬歲只是句吉利話。”郭紹笑道,“不過朕還有三四十年才敢言老,卻是沒錯。”
  郭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奏章,史彥超上書的那份,抓在手裏就撕成兩半,然後折疊在壹起再撕了壹次,往旁邊壹丟,紙片便亂糟糟地掉到了地板上。
  李處耘和左攸面面相覷。
  郭紹道:“今天叫李公來除了下棋,只想說壹句話:不必和史彥超計較。他是什麽樣的人,妳我還不知麽?”
  李處耘忙拜道:“臣遵旨。”
  ……下完棋,左攸和李處耘前後出了養德殿,李處耘離開金祥殿,左攸留在東殿辦公。
  臨近傍晚,左攸才走出金祥殿,在金祥殿外的磚地大道上,他撞見了壹個不熟的文官。那文官道:“王使君請左輔政到樞密院壹敘。”
  左攸不便拒絕,當下便跟著那文官到樞密院衙門。
  王樸已經打發走了樞密院的大部分官吏,在自己的書房裏見了左攸,徑直問起了皇帝召見李處耘的來龍去脈。
  左攸沒細說其中關系,就把與郭紹的言談說了出來。
  王樸聽得細致,臉上的表情也在不斷變化,聽罷長籲了壹口氣。
  就在這時,忽然外面響起了“咚、咚……”的鐘聲,正到了酉時。左攸被巨大的聲音吸引,轉頭看向窗外。
  王樸也走到了窗前,久久看著外面。
  從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金祥殿高高的宏偉重檐。那莊麗的宮室建在高高的臺基上,此刻在夕陽的光輝下,顯得更加高大。
  王樸不禁輕聲道:“陛下並非前幾朝武夫當國可比。天下在風雨中那麽多年,人口雕敝、天地黯淡,本朝定然是重振旗鼓的時候了!”
  左攸也忙道:“王使君所言極是,若非陛下有四海心胸,坐鎮上位,這回的事兒也許大不了,卻要延續不知多久。”
  ……
  而此時,金祥殿西殿,符金盞還沒離開那裏。
  曹泰站在旁邊,壹句話都不敢說,他早就到這邊來了;之前郭紹發現身邊的大宦官換了人,那時曹泰就來了這裏。
  符金盞還在鄴城、連先帝(柴榮)都還沒登基時,曹泰就是符金盞身邊的親信。幾乎整個宮廷都知道,所以曹泰從東殿皇帝那裏,徑直到符金盞跟前來,連掩飾都不用。
  這陣子的事,符金盞全都知道,主要就是從曹泰這裏能及時聯絡。郭紹對曹泰也很信任,並未敲打他。
  曹泰見符金盞良久都沒出壹聲,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小心道:“那範質竟敢和娘娘作對,咱們先記下這筆賬,以後找他清算!”
  符金盞斥責道:“住口!範質哪壹點做錯了!”
  曹泰壹臉痛心疾首,小聲道:“大夥兒都敬娘娘菩薩心腸,可娘娘也不能對那些不識好歹的人太寬厚呀,不然他們還覺得娘娘好欺負似的。”
  符金盞搖搖頭,卻露出了笑容:“人家沒事欺負妳作甚?”
  “娘娘?”曹泰疑惑地悄悄觀察符金盞的笑容。
  符金盞道:“大臣們怎麽做並不重要,沒有範質,還有李質。我欣慰的是,陛下如今比以前更進壹步了。”
  曹泰道:“娘娘,那現在咱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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