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釜底之火

　　驛道上，韓令坤等百余騎在飛奔，隆隆的馬蹄聲塵霧蔽天，百余戰馬跑起來陣仗也不得了。偶有旅人早早就讓在道旁，等著這幫囂張的武夫大搖大擺過去。
　　已經在路上走了幾天，韓令坤大聲喊道：“派人先行，看黃河上的有沒有浮橋！”
　　樞密院令，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韓令坤即刻回京述職。韓令坤已知東京大概發生了什麽事，也明白自己和趙匡胤的關系，但權衡壹番得失後還是不準備抗命。
　　如果不聽樞密院的軍令，要麽逃走，要麽公然抗命起兵。兩樣都不是什麽好選擇，連他現在都不知道趙匡胤在哪裏，無處可去；就算知道，趙匡胤現在什麽都沒有，拋棄妻子跑過去有啥好處？韓令坤的妻兒都在東京。
　　起兵更不是上策，不用禁軍動手，河北的符彥卿奉個召調集周圍的軍隊就能把他給滅了……因為龍捷軍左廂將士的家眷同樣在東京，倉促起兵也沒名義，估摸著大夥兒不太想為韓令坤壹個人賣命，臨陣倒戈算好的；部將會不會把他的腦袋拿去請功還兩說。
　　奉命回去反而不太危險，韓令坤猜測有兩種可能，壹是朝廷不放心他帶禁軍在外、試探他，二是想借機貶出禁軍到地方任節度使。直接拿他開刀的危險比較小，趙匡胤做了幾年大將，禁軍裏的兄弟不少，上面不能獨獨拿他韓令坤開刀。
　　韓令坤決定先規矩點，回去瞧瞧狀況再說。
　　又數日，他到達了東京，先去見了兩個認識的武將見面談了談，果然什麽事都沒有。
　　此時李重進已經徹底被削掉了禁軍軍職，頭上頂著個大大的中書令頭銜做著節度使，還在河東。侍衛馬步司的韓通已經升任馬步都指揮使，正式坐上了第壹把交椅。韓令坤遂去侍衛司衙署向韓通報道。
　　韓通瞪著眼睛、用硬邦邦的口氣叫他上奏河北邊境的狀況，便鳥都不鳥他了。韓令坤頓時輕松下來，當天傍晚又去見了另壹個兄弟楊光義，倆人秉燭夜談。
　　……
　　次日壹早，天還沒亮，連家養的公雞都沒開始打鳴。東京外城北部，壹個普普通通的院子裏，鐵騎軍的壹個都頭李二根已準備去值守了。他披上甲胄，提了壹把腰刀掛上，便見奴仆牽了三匹馬過來。李二根把壹條韁繩遞給旁邊的壹個戴襆頭穿袍服的大漢：“王指揮，昨夜有禮數不周之處，還望勿怪。”
　　被稱作王指揮的高大壯漢道：“三年前妳我都是兄弟，就算現在職位有高低，不過兄弟之情不分高低。”
　　李二根道：“好兄弟！可惜今天輪到我值守，不能再度痛飲。”
　　“正好與李兄壹道出門。”王指揮道。
　　“請！”李二根說罷看了壹眼王指揮身邊的另壹個大漢，又沈聲道，“李兄上頭的楊都使真說沒事？”
　　王指揮道：“楊光義以前是趙都使的兄弟，上頭還認識禁軍大將，他說沒事，那壹時半會兒肯定沒事……再說了，咱們這級別的人，誰有空管？上頭的人連咱們誰是誰都弄不清楚。就說那殿前都檢點張永德，他在殿前司那麽多年了，認識妳我麽？”
　　“那倒也是。”李二根道。
　　王指揮小聲道：“咱們就是小卒出身，靠了主公趙都使才做上武將。趙都使壹時是指靠不上了，不過他還有壹些兄弟，以後誰上位了，咱們就跟誰。”
　　李二根立刻使勁點頭道：“對，幹武將這行壹個人單幹是不成的，咱們還得擰在壹起，找個靠山。”
　　王指揮的聲音愈低：“楊都使說，這世道壹變天，就是咱們飛黃騰達之時；別看現在啥事都沒有，大風大浪還在後頭哩。誰做皇帝不關咱們的事，但要是太後和郭紹那幫人專權，肯定就沒咱們好處；那幫人各自有自己的兄弟，連壹碗湯的好處都不會分出來。”
　　李二根道：“誰要是振臂壹呼，咱們這些兄弟手裏頭的人加起來還是不少。”
　　“別著急，得等等。現在要壹個人出面來服眾、這人還不知是誰，然後也要有機會，不能壹盤散沙蠻幹。就這麽蠻幹，連趙都使都不敢、徑直跑了。”王指揮提醒道，“最近沒事，給賞錢就拿著，小心做人。”
　　李二根嘆道：“婦道人家有嘛好怕的，卻叫她稱王稱霸……王兄說咱們主公趙都使幹嘛壹聲不吭就跑了，他要是喊壹聲，兄弟們不替他爭壹爭？”
　　王指揮道：“咱們兄弟是願意，但鐵騎軍的將帥也不是個個都是兄弟，趙都使失手了罷。”
　　……八月初的大清早也冷颼颼的、很多人都沒起，這院子外面有壹條巷子，天不亮連壹個人都沒有。巷子外面是壹條大街。
　　郭紹乘坐壹輛馬車，帶著壹行乘車的布衣隨從緩緩地到了這巷口，在路邊停靠下來，壹行車馬的戳燈燈籠全滅。
　　郭紹拿出壹個信封，上面寫著：李二根。
　　“要是妳家丈夫早上出門後便沒回來，有壹個陌生人上門帶信說、妳丈夫有要事離家壹陣子，妳會生疑麽？”郭紹小聲說道。
　　坐在他旁邊的京娘道：“肯定會生疑……我如果是那家的家眷，會先派人去平素有來往的好友家，問問情況，然後再找夫君的上峰。”
　　郭紹聽罷若有所思：“如果有夫君的親筆信和信物呢？”
　　“要是信寫得好，還是會將信將疑，但會怕動靜太大了挨罵，驚動上峰之前是會十分慎重。”京娘壹本正經道。
　　郭紹又沈吟道：“壹個都頭偶爾沒去值守，軍營裏幾天內倒不會有動靜。”
　　就在這時，盧成勇走到馬車旁邊小聲問道：“時辰快到了，主公是否下令派人設伏？”
　　郭紹挑開簾子，叮囑道：“鐵騎軍的武將都是青壯大漢，看清楚模樣、打扮，別抓錯了；如果隨行的人超過三個，就取消行動，不能著急！”
　　“卑職明白。”盧成勇抱拳道。
　　郭紹回頭對京娘道：“盧成勇是以前‘小底軍’步卒，武藝有點荒疏，妳叫上楊彪壹起去，妳們兩個在我更放心。”
　　京娘道：“主人等我消息。”
　　郭紹打了個哈欠，起來太早了，平常這種時候只要不是大朝的日子，多半還在睡覺，可今天已經起床了壹個時辰。他便在馬車上閉上眼睛打個盹兒。
　　不料剛迷迷糊糊壹下，就聽得外面壹陣響動，他趕緊挑開車簾壹看，就見三個大漢被五花大綁堵著布團捉了來，正在巷子裏面。後面的士卒還牽著馬拿著壹些兵器和雜物。當前壹個被綁的大漢，臉上有道口子，好像是被剛劃傷的，臉上血跡斑斑。
　　京娘道：“本來不想拔劍的，這廝不老實。”
　　郭紹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說道：“帶上馬車，走了。”
　　不壹會兒京娘上了郭紹這輛馬車，外面傳來了輪子嘰咕嘰咕的響聲，微微顛簸起來。郭紹對京娘說道：“刑訊逼供，叫他們招供出其他人的名字。怕他記漏了，便拿鐵騎軍的都頭（軍使）、指揮使、副指揮使三級武將的名單壹個個念。
　　明天早上另外想個法子、再選壹個捉來，還是逼供。如果指認的名單不壹樣，斷手斷腳、敲牙酷刑都可以用……不行的話還可以拿他們的家眷威脅。”
　　京娘道：“我們太狠了……”
　　郭紹道：“這不是狠，只是輸贏的問題……輸了就要付出代價。趙匡胤黨和太後爭權，大權事關無數人的生死前程；既然那些人想榮華富貴，有膽子參與，就應該有膽子承擔失敗後輸光壹切的準備；哪有賭博連本錢都沒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京娘沈吟道：“反正都要死，叫他們吃點苦頭也沒什麽。”
　　郭紹笑道：“就得這麽想。本來就應該幹的事，怎麽想都要幹，為何不想通了、非要與自己過不去？”
　　壹向都愛冷冰冰的京娘看了他壹眼，似乎對郭紹越來越有興趣了。
　　郭紹道：“我早就想通了，既然做夢都想出人頭地，就該面對這樣的慘烈競爭……這邊把趙匡胤的班底摸清楚；過兩天大朝，我叫黃炳廉上奏趙三奸殺他兄嫂的案子，在文武百官面前給他宣揚宣揚；然後在城中各處張貼壹下案情，把勢造起來。”
　　“那件黃袍有什麽用？”京娘問道。
　　郭紹道：“黃袍和活口趙普就能定趙匡胤的罪，暫時別動，咱們太兇了可能會叫別人意識到危險狗急跳墻……現在只是說趙三道德敗壞無惡不作，並沒有拿趙匡胤說事，趙三案就像先把水燒到溫熱的火；最後的殺手鐧才在釜底添壹把大火，真正把水給燒得沸騰起來！”
　　京娘皺眉思索了壹會兒，說道：“上次主人兵變，也是到最後壹刻別人還不知道妳要幹嘛。我看這回同樣如此。”
　　郭紹嘿嘿笑道：“這等事我幹過壹回，便有經驗了，再幹起來簡直得心應手……咦，妳壹說我真覺得自己很熟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