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涿州之急

　　“遼軍主力逼近涿州！”
　　天地之間有壹種沈悶的隆隆聲，並不大，但仿佛從天上地下冒出來的無孔不入，無論什麽角落都聽得見。
　　原野上，積雪在陽光下白得刺眼，黑壓壓的壹大片人馬緩緩向這邊靠近。
　　涿州外圍的堡壘裏，人們都上了墻，瞪著眼睛看著逐漸逼近的人潮。各堡上的火光閃動，烽煙在空中被風吹得像俯沖的長龍。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遼軍這麽多人大搖大擺地過來，涿州早已準備好了迎敵。土堡群後面，成方陣的精銳步兵陣容整肅，在涿州城外聚集。
　　良久後，兩軍正面隔著壹裏余地搖搖相望，遼軍中央的速度愈發緩慢下來。
　　涿州禁軍主帥韓通騎馬奔到了前方，徑直叫壹個堡壘放下吊橋，帶人進了土堡。他不顧眾將的勸說，親自登上了壹座簡陋的木頭箭樓。
　　大將羅延環好心勸道：“韓大帥乃全軍統帥，不可輕易涉險。”
　　韓通瞪著眼睛硬生生地大聲道：“本將若死，全軍聽從羅將軍軍令！”
　　羅延環愕然。
　　站在箭塔上，和地面上看到的情形已不相同，地平線似乎有點弧度。今日天氣很好，雪晴之後，天上幽藍壹片，空氣特別清新，視線也極為開闊！
　　遼軍仿佛完全不怕被周軍看到軍情。就用眼睛看到的，起碼也超過十萬人！韓通職業帶兵，憑經驗就能從人群的規模估計大概兵力，眼前遼軍諸路靠近，規模是十幾萬，叫人感覺十分震撼……實際動用兵力超過十萬的大戰，韓通不是沒經歷過，但要把十萬人擺在壹塊兒的場面，確實很少見！
　　韓通聚精會神地觀看著遼軍的動靜，他心裏繃得很緊。
　　這種場面人太多、地方太大，無論步騎運動都顯得很慢；但是如同船大不好調頭，壹旦作出了動靜，臨時要改變很難很麻煩。
　　韓通觀察了壹番，沒有下達任何軍令，依舊讓步軍主力在城外集中布陣以待……此時決戰，周軍兵力不足。遼軍兩翼展開很寬，韓通認為遼軍不會只從正面上來對峙。
　　果不出其然，遼軍兩側開始突出，兩翼向左右包圍過來。
　　“隆隆隆……”敵兵的動靜十分明顯，遠處的馬蹄聲驟然加劇。
　　韓通握緊劍柄，仍舊讓主力步兵在身後按兵不動。
　　遼軍西北方幾股人馬率先趨近土堡群，壹座堡前，眾周軍將士瞪眼看著前方的場面……壹大群男女老少哭天喊地地扛著麻袋和石塊被驅趕過來了！
　　遼軍騎兵在後面拿著鞭子甩得“劈啪”作響，慘叫聲、哭喊聲遠遠地傳來。壹個衣衫破爛的婦人被擠到壕溝前，她往下壹看，頓時轉過身來，邊上很多人都轉身過來；但是後面被驅逐上來的人群在往前擠，人群越擠越密。
　　有人丟掉了麻袋，後面的騎兵不由分手，擡手就是壹箭。
　　人群亂作壹團。許多人哭叫著掉進溝裏去了，有的人被擠倒在地，頓時被密密麻麻的人踐踏慘叫。
　　這時兩枚石彈從堡壘裏飛到空中，壹枚在空中爆炸，壹枚掉在了遼軍馬群裏炸開，壹團人馬向四周驚走。
　　良久後，兩道壕溝竟被填平，裏面堆滿了沙土袋、石頭和屍體，沙石中間時不時有人手伸著，十分恐怖！
　　遼軍的投石車、雲梯都陸續上來了。石彈像冰雹壹樣往土堡裏落。土墻上的木樁塌得到處都是，裏面士卒們住的房屋也是“砰砰哐哐”地亂響，木板和毛氈壹片狼藉。
　　站在墻上的都頭楞楞地看著堡外的景象，被推著緩緩逼近的雲梯，擡著木梯子的步兵，以及拿著劍盾、弓箭的遼軍人馬彌漫過來。
　　“啊……”壹個士卒正躺在地上慘叫，在被砸壞的土裏掙紮。墻上許多人蹲在地上發抖。
　　都頭回頭看了壹番，見周軍步兵陣壹動不動，自己這邊完全沒人馬過來……他心裏壹片涼意，這場面能守得住？
　　但是沒有選擇，上頭沒有下達撤退的軍令！就算現在跑也來不及了。
　　“各隊！備戰！”都頭大吼，又指著烽火臺下面的幾個人，“敲鼓備戰！”
　　箭樓上的弩兵率先發了壹矢，堡上站前面的人也紛紛拿弩射箭，遼軍弓箭手的箭矢往城上拋射，壹時間弦聲響成壹片，箭矢落在周軍的板甲頭盔上叮當作響，偶有運氣太不好的結合部的皮甲被射穿在慘叫。
　　周軍士卒十分混亂，這邊的十將也死了，壹時間沒人下令。前面的人放了弩矢，後面的便上前放。“砰砰砰……”連銅火銃也開始爆響，此時遼軍劍盾兵已沖到了城下，下面倒下許多人。
　　雲梯搭在土墻上，有人慌著便仍了兩枚猛火油瓦罐出去，接著那雲梯立刻燃起了大火，黑煙滾滾。但更多的遼軍士卒拿著木梯直接搭上了堡壘土墻，後面的人馬蜂擁而至。
　　都頭見狀嘶聲喊道：“各自為國盡心罷！殺！”
　　很快無數的木梯已搭在了土墻邊上，另外幾架雲梯也靠攏上來了，整個土堡周圍像被螞蟻附著滿了壹樣。雪地裏火光沖起，空中黑煙彌漫，叫喊聲震耳欲聾。
　　壹個周軍士卒丟掉手裏的火銃，從後面的架子上拔出壹枝長槍，對著剛剛爬上梯子的壹個遼軍士卒猛刺了過去。那遼人急忙拿盾擋，但是在梯子上不好借力，壹下掀翻下去，“哇哇”大叫壹聲。第二個遼軍士卒縱身壹跳，跳上了墻。面前那周軍士卒的長槍夠不著，楞了，頓時被那遼軍士卒迎頭壹劍劈了過去，慘叫著捂著臉。那遼軍士卒順勢用盾牌將其按翻在地，拿著鐵劍對著他的脖子往下猛刺。
　　四面都被遼軍攻上了墻，土墻上殺聲震天，慘叫四起。許多周軍士卒從墻上跳下來了，堡內壹片混亂。
　　都頭本來就是禁軍下營的武將，步戰殺了兩個遼軍士卒，周圍的人都向後朝堡內跑。他見兩邊的遼軍都圍上來，顧不得許多，也雙手抓著墻邊，人朝下面壹落，接著跳到地上。
　　都頭看著城墻上的光景，周圍煙霧彌漫、殺聲從四面傳來，不禁仰頭長嘆了壹聲。他想起之前遼人驅趕漢兒填溝的光景，情知是活不成的。他看見壹個十將在不遠處，便喊道：“拿旗過來，叫活著的人聚攏，最後拼了！”
　　幾個武將壹通叫喊吆喝，這邊聚集了壹群人，那些在墻邊亂跑的被遼軍亂劍砍得血肉模糊！眾軍紛紛聚集過來，還未成隊形，便有遼軍亂兵殺將上來。
　　頓時混戰壹片，周軍立刻被遼軍亂兵擊潰。就在這時，堡門被打開，壹群騎兵蜂擁沖來，先是“劈裏啪啦”壹通騎射，接著馬群便沖殺而來。都頭自知無路可去，大叫壹聲提劍反沖，“砰”地壹聲，被壹匹戰馬躲閃不及撞上，都頭被撞得在雪地裏滑出老遠，他趴在地上吐出壹口血來，掙紮著想站起來沒成功。睜開眼看時，自己剩下的人被騎兵追得雞飛狗跳，全軍覆沒只是時間問題。
　　韓通看著遠近的瘋狂場面，臉色鐵青。
　　近處的周軍騎兵在堡壘間進出沖殺，遼軍在騎兵威脅下沒有攻打這邊的堡壘。
　　這時壹員武將騎馬過來，在箭樓下跪倒在地：“韓公為何見死不救？”
　　韓通不認識這武將，但看衣甲應該是鄉軍武將，他壹言不發。
　　下面的禁軍武將張令鐸冷冷道：“戰陣之上，豈有妳說話的份？”
　　那武將卻磕頭道：“砍我的腦袋，請韓公增援兄弟們！”
　　韓通瞪著眼睛道：“禁軍人太少，現在分兵，壹旦被遼軍突破了外圍、撕開大豁口，禁軍會被分割包圍！”
　　武將仰頭看著遠處的煙霧，太陽穴青筋鼓起，咬牙說道：“那咱們駐紮在堡裏是為何？難道就是為了送死麽……”
　　張令鐸又道：“不讓妳們在堡裏，滅得更快！”
　　韓通沒好氣地瞪著張令鐸：“土堡防線不是為了死守！是為了步騎攻守兼備！可涿州這麽點野戰精兵，沒法打！”
　　鄉軍武將還是不服，說道：“那韓公為何不早些叫鄉軍兄弟們早點撤進城裏。”
　　韓通道：“固安縣有禁軍五萬騎精銳！咱們若立刻被堵進城裏，還能有什麽作用？”
　　他深吸壹口氣，冷冷道：“傳令各堡死守！”
　　“得令！”
　　不壹會兒，壹隊背上插著各色三角旗的傳令兵便分散從附近的馬隊裏飛奔出去。
　　韓通看得見壹些土堡已經很快被攻陷了，但也有壹些被攻打的堡壘組織得當還在抵抗……會死很多人！但遼軍要攻工事，也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韓通心裏盤算的是，等遼軍攻得差不多了，再調動禁軍大營集中到壹個方向，把丟失的堡壘再反攻回來……城裏還駐紮有大量鄉軍人馬，重新補充損失的守軍兵員。
　　當然這種戰法不能持續太久，鄉軍的士氣會迅速跌到底！但李處耘的騎兵大隊也總不會磨蹭太久！
　　韓通轉頭看向東邊，若是李處耘反應得快，前鋒半天內就能到涿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