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西風緊

歷史軍事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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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衛國夫人、紹哥兒及玉蓮(二)

十國千嬌 by 西風緊

2025-3-10 20:58

  而今的紹哥兒,早不是符氏曾經認識的少年郎。
  他本叫劉強,是個現代人。四年前突然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五代十國的壹個古代少年,被當作死人拋屍在河中城外的壹個亂葬崗,後來被壹個奇怪的老道士給救活了。接著他才漸漸弄明白,“死”在了後漢時期郭威平叛李守貞的戰爭中。
  那老頭自稱已修成半個神仙,人稱睡仙人、扶搖子。救劉強的原因是覺得他身上的五行之氣很矛盾,看面相屬水,身上卻有股屬火的氣息。劉強當時很害怕,怕這老頭把自己弄到煉丹爐去研究,尋機就想逃跑;但沒逃掉,被那老頭追上來,幸好沒把劉強怎麽著,還撕了幾頁畫著圖寫著字的紙,另白送“仙丹”壹枚,讓他照著圖文修煉去除身上的火屬性。劉強當然不吃他的仙丹,收下仙丹壹番感謝便脫身。
  接著他就以古人的身份混跡在五代十國。隔世的牽掛,在漫長的四年時光裏都消磨得淡了;不過總有三兩件事,恐怕時間也無法治愈。有壹些遺憾,壹些牽掛,壹些未盡的心願。
  ……
  “哐哐……”壹錘又壹錘,他還在打鐵。他打得不是出售的鐵器,而是壹副胸板甲。
  夕陽已消失在高大的崇明門城樓深處,在西邊的天空留下壹片絢麗的橙紅余暉,將那古城樓映襯得更加悲壯巍峨。壹整天不停的重體力勞動讓壯實的紹哥兒也有點吃不消了,只覺膀子發軟,腦子也感覺犯暈。
  之前看到的那個貴婦,郭紹有印象,來自於記憶、屬於“少年郎”的記憶。特別是人臨死前看到的畫面,被重新喚起便額外清晰……越來越模糊的視線,那遠處漸行漸遠的裙裾、窈窕的身影,少年郎躺在地上艱難地伸出帶血的右手,他似乎是想抓住什麽,又或是想那佳人最後再回首壹次、再看她壹眼。視線的畫面終於定格不動。
  “哐!”郭紹非常用力地揮下壹錘。記憶裏的少年郎太年輕,短短壹生他還沒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麽回事,對“白富美”符氏表現出的執念讓而今的郭紹接受不能。
  不過有壹點可以肯定,壹個人的信念或欲望有多大,就願意為之付出多少代價和努力。
  這時後屋的玉蓮喊吃飯了,她已經做好飯菜。拉風箱的老頭兒起身去提水,說道:“紹哥兒,太陽下山了,明兒再幹。”
  “妳們先吃,給我留張餅就成、不用等我,陳家娘子吃過了還要趕著回去為她家男人做飯。”郭紹頭也不回地說,“我再補幾錘把這副甲打好,明天沒工夫,壹早就要去校場點人頭。”
  老頭兒問道:“禁軍真要出國門打仗哩?”
  郭紹隨口應了壹聲。
  這處鋪子是郭紹的產業,拿積攢的軍餉買的。壹共三個人,不過並非壹家子,老頭兒姓黃以及那個小媳婦玉蓮都是雇的人。黃老頭是鄉下的壹個老鐵匠,打點鋤頭菜刀什麽的用具,東西的銷路和價錢都遠不如東京商鋪;到這裏幫工,工錢比在鄉下自己打鐵銷售的收入還可觀。
  而那個陳家的小媳婦玉蓮,來歷便很巧,記憶中幾年前“少年郎”在李守貞府上做侍衛時,她是李府的婢女,竟是曾經認識的人;世事無常顛沛流離後,在東京又見著了。郭紹得知她的日子過得很窘迫,念舊之下,便雇她到自己的鐵匠鋪做些雜活;實際上鋪子上賺的錢可能壹大半都是她拿走,因為郭紹壹輪到上值的時候就在禁軍中許多天沒法理會鐵匠鋪的生意,只得讓玉蓮隨便折騰。
  她名叫玉蓮,坊間說她姓董,或許只是她隨意編造的壹個姓氏。
  玉蓮家男人腿斷了的沒法勞動,她壹個少婦又在單身漢家裏洗衣做飯,坊間難免有流言蜚語。郭紹並不計較,不過對她來說卻似乎很艱難……被人說三道四嚼舌頭顯然不是多愉快的事。常常見玉蓮壹出門就低著頭,走路很快,也不和誰說話。
  漸漸地夜幕完全降臨,郭紹終於放下了手裏的活。擺在外面的攤位已經收了,他便拿木板拼鑲、關門打烊,鐵匠鋪門面整堵墻都是敞著的,沒有那麽大的門板做門,這種拼鑲式的木板在他看來作用就相當於後世的卷簾門。
  郭紹走進後院,頓時看見飯廳裏桌子上的飯菜都沒動,玉蓮拿著掃帚在掃地,老黃坐在門檻上修壹副鐵鉗。郭紹這才意識到,古代的高低貴賤是擺在桌面上的規矩壹點都不隱晦,他年齡最小但是主人,主人沒吃飯別人都不敢動筷子。
  主食是湯餅,白面做的,這大概才是能留人的物質保障。在這個時代,饑荒餓殍之地自不必說,就是地方的土財主也舍不得常吃白面。
  吃過晚飯收拾妥當,玉蓮就趕著要走。郭紹見外面天色已黑,從後門出去到她家有壹條光線不好的深巷,便起身道:“我送妳。”
  玉蓮忙擺手道:“不用不用,郭郎早些歇著,明早我來做早飯。”
  郭紹堅持道:“東京只是看起來太平。”
  玉蓮提起準備好的籃子,郭紹便隨她從後門出去,外面就是壹條巷子。這片商業街坊,前面臨街都是開鋪子,後面為了節省地方就只是條又高又窄的巷子;商人工匠生活起居就在後面,常常把壹些垃圾丟進巷子裏的陽溝,若是幾天不下雨沒沖走,巷子裏就會有壹股難聞的惡臭。
  走在前面的玉蓮埋著頭,壹副怯生生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時不時飛快地前後看壹眼,生怕遇到熟人似的。郭紹走後面,便不動聲色地欣賞她的後背,其實她的身材線條很好,細腰柔韌,臀能撐起裙子形成很美的皺褶,哪怕裙子很破舊,但真正的好身材並不會被布裙荊釵掩蓋住。打著補丁的灰布交領上衣和白凈的脖頸形成了鮮明反差,倒讓人想起淤泥中的蓮花。
  “怎麽了?”玉蓮回頭見郭紹目光異樣,不禁了壹句。
  郭紹搖頭,對前邊的壹道門揚了壹下下巴:“妳到了,進去罷。”
  “嗯。”玉蓮似乎想說點啥客套話,楞了壹下默默地逃進了陳舊的家門。
  竹編紙糊的窗戶上亮起油燈的光亮,忽然聽到“啪”地壹聲巨響,接著是女人的慘叫,壹個男人的聲音罵道:“沒臉沒皮的蕩婦!又偷漢子去了!”女人嚶嚶的哭泣小聲說著什麽,馬上又聽到什麽陶瓷容器摔碎的“叮哐”聲。
  “老子腿走不了路,耳朵還沒聾!有種妳便和那奸夫勾結把老子害了!”
  郭紹在外頭聽得真切,雖然同情玉蓮,但也是無可奈何。無論是誰聽到自己老婆和別人的風言風語恐怕也好受不了……不過天地良心他是清白的。興許那陳家漢子還沒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他落到如今的田地要麽屈辱地茍且偷生,要麽壹死百了,除此之外真的還可以怪妻子麽?
  很快又聽得男人的聲音道:“酒!酒!沒酒了!”
  玉蓮的聲音很小,聽不真,不知道說了什麽,頓時又聽到乒乒乓乓壹陣亂響,女人的哭聲十分淒慘。
  郭紹聽罷大怒,低頭壹看,旁邊有幾根柴禾,操起壹根就向前走。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只見玉蓮壹手捂著臉,壹手抱著胳膊滿臉淚水奔了出來,她看見郭紹頓時壹楞。
  她馬上註意到了郭紹手裏木棒和臉上的殺氣,淒清的表情變成了驚懼,沈聲道:“妳要作甚?四鄰都在傳流言,妳把他打死了,官府會不知?”
  屋裏的人喊道:“在和誰說話?”
  玉蓮咬著牙,揮了揮手示意郭紹快走。就在這時屋裏人又嚷:“反正妳那麽淫賤,去侍候那奸夫壹整晚,不是就有錢買酒了?哈哈……”
  “哢哢”木柴竟也被郭紹捏得發出了牙酸的聲音。練習時能拉開三石強弓的臂力,若是揮起木柴照壹個人打下去,恐怕不是骨頭斷就是木柴斷!
  玉蓮屏住呼吸直盯盯地看著他的臉,她的目光亮晶晶的,等待著什麽。神色中有哀求,又似乎帶著興奮和期待。
  “我還沒有把握。”郭紹冷冷地說了壹句,然後彎腰將手裏的木柴沈穩而輕地放到柴禾堆裏。
  玉蓮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解……沒有把握做甚?身強力壯又在軍中效力的後生,難道還沒把握打過壹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殘疾人?
  附近好幾扇窗戶都臨時亮起了燈光,這邊的動靜恐怕已經讓七姑八婆們產生了莫大的樂趣,紹哥兒的行蹤也難掩藏。正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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