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超越壹切的欲念

　　“哐、哐、嘩、嘩……”人跡稀少的禦街上，黑壓壓的甲兵人潮緩緩湧了過來，腳步聲如同海浪壹般襲來。杜成貴站在宣德門的城樓上，瞪眼看著面前的景象，他感覺有點呼吸困難。
　　身後，就是大片的殿宇宮室，天下的中心。杜成貴從未出國門打過仗，他從軍後的職責壹直就是守備皇城。但是，他明白自己基本是派不上用場的，要是有軍隊真的可以攻打皇城了，抵抗還有用嗎？
　　現在他也不用抵抗。手裏握著太後的懿旨，不過他並沒有宣讀，因為懿旨末尾告誡他不能示人。
　　“開門！”杜成貴終於大喊壹聲，“郭大帥回京了！”
　　底下成排成列的衣甲鮮明嶄新的將士壹言不發，默默地打開城門，“嘎……”這道皇城的門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緩緩開啟。
　　大片的禁軍由遠而近，徑直湧入皇城，前鋒徑直沖大慶門，大慶門也依次緩緩開啟。後續虎賁軍幾支人馬有條不紊地向左右分開，向分流的洪水壹樣迅速向樞密院、政事堂、東西諸門而去。壹切看似恐怖，卻井然有序。
　　郭紹徑直來到了大慶門內的廣場上，正面高高的臺基之上，皇權的中心金祥殿巍峨地聳立在眼前，仿佛在雲天之中。有人在吆喝著下達軍令，諸軍在宮室之前停了下來，無數的兵馬湧在了這片空曠之地。郭紹也從馬車上下來了，按劍走到臺階之下，也停下了腳步。
　　不多時，便見大群官員從大慶門向這邊走來，魏仁溥、王溥等人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就徑直跪伏在地，高呼道：“陛下聖壽無疆！”
　　範質站在那裏楞了楞，壹旁的大將羅彥環伸手摸到劍柄，惡狠狠地瞪了他壹眼。範質也跪伏在地，不吭聲地叩首。
　　郭紹的臉立刻露出和氣的表情，攤開雙手作出壹個動作，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扶起來壹樣，他好言道：“快快請起，諸公都是大周的棟梁啊。”
　　在無數的兵馬前面，眾人毫無壓力地呼道：“謝陛下恩。”
　　郭紹這時再次真正感受到了，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變了樣，以前魏仁溥、王溥是能和自己開玩笑的人，現在所有人說話都有板有眼，絕不會說半句隨意的話。
　　郭紹又好言道：“諸公看，這事兒弄得……我壹直是下定決心捍衛東京的，當然現在也沒有改變心意。可是沿途上，將士們不由分說就擁立了我，實在被迫無奈……”
　　王溥立刻說道：“官家名正言順，當仁不讓，臣等也早盼著這天。”
　　壹眾人慎重地說了壹席話，這時便見臺階之上，連著的數道宮門壹齊緩緩打開，許多宦官宮女簇擁著壹個小孩從裏面走出來了。那孩子見到廣場上密密麻麻的軍隊，轉身欲躲，卻被壹個宮婦擋住，推攘著他走上前來。
　　郭紹仰頭觀望，沒見著符金盞，想來她也不好在這種場合露面。
　　宦官楊士良卻是能見得場面，鎮定地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展開壹道祥雲綢緞，尖聲道：“昔日天下紛擾，太祖、先帝早崩，朕以年幼繼位。幸有郭都點檢護衛皇室，方得安寧。郭都點檢維護皇統，開疆辟土，大功蓋於天下；又乃太祖之侄、義祖之嫡曾孫，於名於義，當為天子。朕自應還政於郭家。”
　　郭紹聽罷，從腰間把兵器解下來，往旁邊壹遞，盧成勇還沒來得及，宦官曹泰就急忙上前搶著接過去了。郭紹緩緩向臺階上走上去，身後沒人跟來，無數的目光都目視著他走上這片石階。
　　他走上去時，柴宗訓“哇”第壹聲就哭了。郭紹納悶，自己長得很可怕嗎？或許是剛才有點緊張，臉色不太好看，把孩子嚇著了。旁邊的宮婦跪在地上，悄悄小聲哄著孩兒，可怎麽哄不好。這金祥殿正門外，位置又高，下面的人都不敢說話，哭聲十分明顯，傳得很遠。
　　郭紹只覺得這“儀式”實在有點荒唐，又因很多人都改口稱自己陛下了，面前是個小孩，現在還故作推辭，實在作戲太假。
　　他直接就把詔書接了過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壹眾宦官宮女便按著柴宗訓跪伏在他的面前。緊接著，下方的將士們紛紛跪倒，高呼萬歲。
　　郭紹壹個人站在臺階上，他楞了楞，說道：“我雖未曾想如此，卻身為郭家子孫，今既還政，我誠惶誠恐不敢推辭。只得接過太祖、先帝之重任，不敢辜負天下。”
　　眾人聽罷又高呼萬歲。郭紹等了壹會兒，道：“爾顧全大局，心有大義，又是朕之親戚，朕自當善待，封為鄭王。”
　　楊士良裝模作樣地附耳到正在大哭的柴宗訓跟前，然後說道：“鄭王謝陛下隆恩！”
　　孩兒終於不用呆在這裏了，人們趕緊擁著他離開。這時李處耘等人率先向臺階上走來，接著壹群文官，數十武將也跟著向上面走來。壹群人擁著郭紹，從敞開的殿門走了進去。
　　跨進寬闊的大殿，裏面壹個都沒有，空著的禦座高高在上。郭紹回顧左右，王樸道：“請官家上坐。”
　　郭紹這才慢慢地朝那位置走去……金祥殿他是來過的，也是皇城裏唯壹來過的大殿，北面宣佑門之後，就是後宮了，外臣通常不會進去。來過的地方，他卻覺得特別陌生，壹切都很新奇。
　　腳下的每壹步都很沈重，郭紹情不自禁地走得相當慢。那個位置，就是古往今來天下的最高地方，多少人拼了全部想上去！但那裏坐過的人是有數的。
　　位極人臣其實不算什麽，權臣和帝王就差壹步，但這壹步也是最難的最危險的壹步。不好走上去，走上去了也很容易滾下來，壹旦滾下來就是萬丈深淵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此刻郭紹竟然覺得有點恍惚，真的像做夢壹樣！皇位居然這麽近？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那種興奮、血湧、忐忑，強烈的情緒是兩世從未有過的。
　　他漸漸有點明白那地方的魔力了，那種強烈的魔障仿佛可以摧毀壓過壹切需要。
　　郭紹以前竟然沒怎麽細想過做皇帝的滋味，但此刻有壹種錯覺和壹時沖動：哪怕是只坐壹會兒，就算最後要粉身碎骨，都抵擋不住想坐上去的誘惑！不顧壹切的誘惑！
　　難怪許多人已經窮途末路了，非得要登基過壹把癮！難怪“緩稱王”是壹種極其難得的非人忍耐！難怪無數梟雄都迫不及待地想在各處稱帝！當然還有更多的人也是這樣，郭紹記不清了，反正各種各樣的人、無數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產生同壹種欲望！這不是人的原因，是它本身具有的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