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努力克制中

　　“真傻……”符金盞喃喃道。
　　拋下了外面的國喪諸事、軍政大事，以及自從先帝病重後積壓的壹大堆亟待處理的奏疏，她回到了後殿。
　　前陣子情緒緊張、諸事勞心，她沒太註意。今天郭紹忽然沒來參加極其重要的“擁護”朝會，符金盞終於醒悟過來了：幾天和郭紹壹起去見病重的柴榮，她生氣之下說的氣話……或許沒氣到柴榮，反而氣到了郭紹。自己怎能把他和趁人之危的卑賤馬夫相提並論？
　　她本是個心思很細的人，猛然想到了那茬，琢磨了壹下很快就明白其中的緣故。
　　“咚咚咚……”大殿靈堂上的木魚聲傳來，以及和尚們如唱誦壹般的經文。時不時還有壹陣陣大哭，那是輪流守靈的後妃和大臣們在哭喪，聽起來很傷心。但尷尬的是傷心也要很規矩，不能哭的萬萬不能出聲；該哭的時候才能放聲大哭、不哭還不行。
　　她聽著那叫人煩躁的聲音，越來越心急，內疚在心裏慢慢醞釀。
　　“先帝對於我、和李崇訓（前夫）又有多少區別；為什麽他那樣對待我，我卻能寬容他？但是……”符金盞小聲地自言自語，“但是我為何偏偏對紹哥兒壹句感謝都沒有？”
　　某種瞬間，符金盞有種錯覺，郭紹好像是她的家人親人壹樣。因為只有親人的無私付出，才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忘記感恩……習慣了。
　　也許並不是錯覺。溺愛、顧惜，只有父兄壹樣的人才會做得到，興許父兄也做不到。符金盞覺得自己是郭紹的親姐姐、妹妹、女兒諸如此類最親的關系。這種感覺非常強烈、真實！如果郭紹現在說他是符延卿失散的兒子，說不定她還有點信……只可惜長相顯然不是。
　　她擡起頭嘆氣，恍惚中好像看見壹個人站在殿中，說道：違天命者，郭紹，老天要降罪，沖著我來便是！
　　那人影又閃到了另壹個角落，道：那時我知道妳病了，生怕有個三長兩短，如果當初妳沒活過來，我的心也會為之死去，這個世上將變得黯淡無光、毫無意義……
　　我要感謝妳，如果沒有妳的存在，此時我將是多麽絕望與恐懼，我也怕死。但現在我並不害怕，因為有壹種情緒更加強烈……
　　也許我會化為灰燼，在宇內某個角落再度與妳相遇。也許我會變成魂魄，下壹世，當偶然相遇，妳還會回眸壹笑嗎？
　　我多想在最後壹刻念著妳的名字死去，而不是壹個姓……還會有皇上來保護妳、愛護妳……
　　……符金盞又忽然聽見亂兵哄哄，劍出鞘的聲音，“讓我最後壹次為夫人效命”！那躺在地上的兒郎，最後看著自己遠去的背影。
　　“紹哥兒！”符金盞猛地站了起來，椅子“砰”響後仰倒，她不甚將膝蓋撞到了旁邊的桌案底部，壹陣鉆心的劇痛傳來，她的眼淚都差點痛出來。
　　桌案上寫著國家大事的奏疏被她碰翻壹地，亂糟糟地落在地磚上。
　　立刻見穆尚宮從遠遠的地方急匆匆地進來，問道：“太後……”
　　符金盞臉色蒼白，拉下臉道：“我要馬上見到郭將軍！”
　　她心裏默默地說：我要馬上向他解釋清楚，向他道歉，是我疏忽了……絕無要傷害他的半點意思！更沒有對他冷漠無情。
　　以前不敢見他，連片言只語都小心翼翼、心中懷著極大的恐懼；現在有機會了，我都做了些什麽、說了什麽！
　　不！這個世上除了他，沒有人再能保護我愛護我了！那個“皇上”只會動不動就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威脅誅滅符家滿門；若我不是撫養小皇子的母妃，我能病死壹次，就能“病死”第二次……還有那些強人，壹旦把我變成“前朝太後”，絕不可能心慈手軟！
　　穆尚宮躬身道：“太後，曹公公已經快馬去找了。是否立刻再派出快馬去找？”符金盞聽罷稍稍呼出壹口氣，擺擺手道：“妳下去罷，郭將軍進宮了，叫他立刻到這裏來見我。”
　　“喏。”穆尚宮忙彎腰道，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宮門。
　　符金盞回頭看了壹眼椅子，親手把它扶起來，坐在上面壹時間悵然若失。
　　終於曹泰進門拜道：“稟太後，郭將軍奉召求見。”
　　“叫他進來，任何人不得打攪我，我有要緊的事要和郭將軍商議。”符金盞道。
　　不壹會兒，就見郭紹走了進來，他先回頭看壹眼被關上的宮門，然後遠遠地單膝跪倒，以軍禮抱拳道：“末將參見太後。”
　　符金盞怔了怔，說道：“妳過來。”
　　“遵旨。”郭紹的聲音客客氣氣，他大步走了過來。符金盞的目光在他身上始終沒有離開，不知道為何，壹見到他，符金盞就覺得非常好受。他的長相其實有點普通，但符金盞就是愛看他這樣的。他的臉、他的神態、他說話的聲音，他言語投足之間每壹個動作、每壹個口氣……符金盞只要感受到，就覺得全天下最美妙的事。
　　郭紹走到符金盞跟前，沈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沒有事，我就是忽然……非常非常想見妳。”符金盞顫聲道。
　　郭紹楞了壹下，符金盞喜歡看他這樣有點呆的反應。她擡頭仰望躬身站立的郭紹，問道：“妳為何變得疏遠了？”
　　郭紹道：“臣從未疏遠，以前說過的，無論您是怎樣的人，始終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從未不曾變，以後也不會，我想變也變不了。只是……”
　　“只是怎樣？”符金盞急忙問道。
　　郭紹沈吟不已。符金盞剛剛明明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真見面了，卻又被各種各樣的心思左右。
　　……郭紹忙道：“現在這狀況，君臣若能信任、方能聯手渡過難關；不然，我們都會面臨極大的危險，這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不用臣多言，太後應知，國家還有很多隱患和危機。”
　　符金盞若有所思道：“妳說得有理。”
　　倆人陷入了沈默和冷場。符金盞低頭考慮著什麽，但郭紹猜不到她在想何事。
　　之前郭紹本來已經想通了，他覺得有些感情裏揉不得沙子，想走太近更容易因為壹些莫名其妙的事產生矛盾；退而求其次，反而能保持多年的信任和情誼，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可是，無論多少理由和理智的考慮都是枉然的！
　　郭紹進來第壹眼再見到符金盞，然後被她壹句話就撩動得心亂如麻；把之前想通的事兒、通通都拋諸腦後！她的儀態和說話的口氣，都叫郭紹心裏是怦怦直跳。
　　不知是因為他傾慕，才覺得她什麽都好，還是因為符金盞確實是特別受造物主的偏愛，她確實太能誘惑人了。
　　還能克制嗎？郭紹不斷提醒自己要考慮周全、理智，他在努力克制中。
　　就在這時，符金盞終於開口道：“我只要告訴妳壹件事，或許別的多余的話都不用解釋了。”
　　她的聲音舒緩清幽，非常的好聽，特別是在她帶著某種情緒時的口氣，婉轉而可愛。郭紹忙問：“什麽事，請太後告知。”
　　符金盞臉上壹紅，抿了抿朱唇，小聲說道：“我其實還是處子之身。”
　　郭紹頓時又是壹楞，他怔了好壹會兒才明白符金盞究竟說了什麽，他本來低落的心情又頓時燃起！他驚訝地脫口道：“怎麽……怎麽會？”
　　“妳不相信？”符金盞急忙問。
　　郭紹很想信，但是符金盞嫁了兩回也便罷了，嫁給柴榮都多少年了，至少五六年了吧！就算她熬得住寂寞，柴榮能忍受她這樣的美貌？若柴榮是太監，那他前後生了好幾個兒女是怎麽來？
　　他摸了摸後腦勺，嘀咕道：“這不科學！”
　　符金盞顫聲道：“如何讓妳信？”她急道：“宮裏有穩婆，要不叫個穩婆來給我驗身……但是這樣好羞人。怎麽辦呢？”
　　郭紹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神情，無論多麽有智慧的女人在某些時候也會把心情寫在臉上。他已經信了……正想說壹句妳說的我都信、之類的話臨時又感動她壹把。
　　但郭紹此時的心情已經高漲到了極點，再也不像之前那樣小心謹慎，當下就改口道：“不用穩婆，我也能驗身的。”
　　“妳怎麽驗？”符金盞的臉已經緋紅，忽然有點生氣道，“我說的話妳都不信，不信算了！”
　　郭紹看著她壹身白色的孝衣，腰間用麻繩壹系，更顯得婀娜多姿，艷麗的臉紅撲撲的、羞澀中帶著惱氣，更加可愛漂亮。此時此刻她不太像壹個二十七歲的婦人，卻像年輕了十歲。
　　他心裏壹黑，沈聲說道：“我也想信，但是若是有個嫁過兩次、第二次跟了丈夫五六年的婦人，來告訴太後她未經人事，您信麽？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事。”
　　符金盞皺起眉頭，舒展了壹下上身，脹鼓鼓的胸脯隨著她的動作、更把本來剛剛合身的孝衣撐得緊繃繃的。她用那給人壓力很大的很有洞穿力的目光看過來，問道：“妳待如何查驗？”
　　郭紹表示自己什麽都怕，但在這種有機會的時候膽子很大，硬著頭皮抵抗她那很犀利的目光（感覺很強烈，覺得自己想什麽完全逃不過她的眼睛，像是心思暴露在陽光下壹樣）。他的聲音有點變音了：“穩婆怎麽查，我就怎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