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壹章 青天大官爺

　　是夜，郭紹叫羅猛子夫婦留下，羅家媳婦楊氏陪著玉蓮在那破舊小屋裏過夜。羅猛子身披鐵甲，手執鐵錘楞是在門口侍立了壹整夜，郭紹幾番叫他不必這麽守著，他卻是不聽。羅猛子拍著胸脯道：“戰陣勇猛俺不如二哥，彎彎腸子俺不如左攸，但俺老羅壹定是對大哥最忠心的！”
　　郭紹見他那麽情願，也就懶得勸了，心道剛才的話叫楊彪、左攸聽到了恐怕還可能讓他們不快。
　　在郭紹看來，今天簡直就是壹場鬧劇。但想想玉蓮那麽看重，尋思了壹遍，覺得把別人的事……真當成壹件事，才是實誠的待人。
　　在外城商業街壹夜無事。次日壹早他便去殿前司官署領東西去了，並讓楊彪帶著親兵隊中午到宣德道。
　　禁軍剛打完仗回來，會有壹段時間休整，除了輪流上直的班軍和有司官署，大夥兒暫時都不必去各營兵房。楊彪羅猛子等人自然是處於休整期。不過郭紹壹時間沒人可用，只得把自己能調動的人馬都拉上湊數壯聲勢；作為內殿直都虞候也有壹定的兵權，但他剛剛上任，不能為了壹點個人的小事就在軍中托大。
　　內殿直都指揮使是王審琦，聽說也是剛升上去不久……高平之戰到晉陽之役兩場大決戰中，不算戰損，光是官家砍的自家朝廷的將領就不下百個，被降職懲罰的也不知道多少；留下的大量空缺，造就了壹大批軍中新貴，也是柴榮上臺後重新洗牌整頓軍隊的第壹步。
　　柴榮做事大手筆，至少從上臺後的壹系列作為就看得出來，膽識極大，攻略簡單粗暴又極有效。決意親征賭上國運是序幕，接著大量在禁軍中換血是起手；而且看起來事兒還沒完，不是那麽容易就安穩的。
　　不管怎樣，反正這個王審琦什麽來頭，是什麽樣的人，郭紹兩眼壹抹黑完全不知道。平生就見過壹次，在陳橋驛剛被任命內殿直都虞候去“拜碼頭”，前後沒說幾句話。
　　於是郭紹打算在內殿直先低調壹點，瞅瞅狀況再說。當然不會為了屁大壹點事就去要軍隊。
　　倒是上午在殿前司領東西時，碰巧遇到了王審琦，郭紹自然與之交談，態度非常客氣。
　　郭紹拿著任命狀去官署，領到了不少東西，官服、甲胄等個人用品，另外還有杖、傘、轎、牌、鑼等亂七八糟的壹堆東西，好幾個人幫忙搬運才拿走。郭紹隱約了解過這青傘好像是文官用的玩意，五代十國簡直不講究禮儀的嚴密，各種東西都有點混亂……不過禁軍武將既然能兼領州刺史，或許這傘是刺史用的？領完了，居然還發五十貫安家費。
　　殿前司的壹個吏員帶著壹群差役把郭紹的東西搬出來，然後遇到了在宣德門外等候的壹幫人，便把東西交接了。左攸、楊羅二人帶著親兵十七人，按照郭紹的意思都穿常服，不帶兵器。
　　左攸幹過文官，便在那裏分東西，教大夥兒的隊伍位置。
　　就在這時，忽見馬行街那個方向來了壹大群衣甲鮮明的騎兵，個個披堅執銳，並舉著軍旗，整整齊齊地向宣德道開進。
　　郭紹站在那裏瞧了壹會兒，等馬兵走得近了，漸漸認出當先二人，其中壹人不是王審琦麽？再看清旗幟，果然是內殿直的軍旗。
　　他忙叫大夥兒讓路，等內殿直的主將部隊先過去，並在路邊做好準備向王審琦執禮。
　　郭紹剛剛抱拳，王審琦就高高擡起右手，示意軍隊停下來。
　　王審琦從馬上跳下來，徑直走到郭紹面前。郭紹便握拳拜道：“末將見過王都使。”
　　“哈！郭虞候。”王審琦壹臉笑容，至少看起來態度是相當和善的。郭紹希望他是真的和善……不過想來應該問題不大，二人雖然從前不認識，但也沒結怨，他王審琦不好好地做都使，和自己的副將過不去作甚？唯壹註意的不過是此人的品行、性格什麽的，就看好不好相處。
　　這時王審琦又道：“早上在殿前司官署裏見到郭虞候領東西，叫人打聽了壹下。原來郭虞候這是要風風光光去接人啊？”
　　郭紹聽罷，心道：這廝好壞暫時不知道，但他壹定有點八卦。
　　郭紹便報之以輕松的笑容：“是，末將是有這個打算呢。”
　　“哈哈！”王審琦不知怎麽很開心，指著身後的壹眾騎兵道：“人多才有聲威，郭虞候帶那點人，不夠。這是東班第壹都的兩隊人馬，杜成貴、第壹都軍使，讓他帶人馬護衛。”
　　王審琦後面的青年武將彎腰執了壹禮。
　　郭紹聽罷楞了楞，心道：王審琦是上官，算不上巴結自己，但如此作為必定算得上示好。
　　當下便高興地抱拳道：“這如何使得，叫王都使親自帶人過來。不過是末將的壹點私事，算不得要緊。”他壹邊說壹邊稍微琢磨，便幹脆地領了好意，“多謝王都使！改日請王都使喝酒以表謝意。”
　　王審琦大方地揮揮手，又道：“那我先告辭了，改日到軍營再敘。”
　　“王都使請慢行。”郭紹忙客氣道。
　　當下他的心情好極了！在這五代十國，原本就是個舉目無親的地方，連父母都沒得倚靠，現在王都使都來示好，當下心中大爽，覺得道路是越來越寬了！
　　內殿直不是正規野戰軍，人數完全比不上通常的壹個軍，分東西四班、各兩班。這個東班軍使（壹都軍隊的長官，步軍壹般設都頭，騎兵壹般設軍使）杜成貴，本來軍職不高，但內殿直壹班兵本來就不多，所以他手裏壹都馬兵還是有點實力的。郭紹保持著上峰將領應有的姿態，然後對杜成貴還算客氣。
　　壹眾人立刻從二十來人，猛增到七十多人。隊伍立刻變得浩浩蕩蕩的。轎子是紅頂蓋，四人擡，親兵們穿著常服，搶著擡轎子。郭紹先進轎子裏換了剛拿到手的衣服，他頓時想到昨天黃老頭的表現，換甲胄反而叫老百姓不好認，很多人不懂得看抱肚甲上方的花紋辨別；反倒是並不那麽有權力的文官官服，老百姓認得官服。郭紹便幹脆換上了官袍，把漆紗帽也戴上。
　　換好後剛出來，便讓眾將士哄然大笑。
　　郭紹不予理會。他是不坐轎的，壹般在京城裏只見文官、勛貴或婦人坐轎，壹個武將懶得坐轎，上馬便走。
　　儀仗隊伍準備妥當，便向內城南口朱雀門開拔。朱雀道相當寬敞，就算有壹大群車馬，也不會占道；不過行人見此排場也遠遠回避，不敢擋路。
　　大夥兒過了龍津橋，向左壹轉，前面的人便敲起鑼鼓來，嚷嚷道：“閑雜人等，回避……閑雜人等回避！”
　　壹隊衣甲鮮亮的鐵騎兵整齊劃壹地拿著纓槍開道，接著兩個舉著木牌子的隨後，壹塊上寫“肅靜”，壹塊上寫“回避”，後面還有牌子，寫的是郭紹的官職。中間郭紹帶著壹頂轎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商業街。
　　這條街根本不是交通要道，哪個當官的吃飽了撐的才從這裏過。壹時間匆忙讓道的、收地攤的把街面搞得烏煙瘴氣。正值中午，街面上的人非常多，有的已經匆匆在吃午飯了，都跑出來看稀奇。人們被驅趕到路邊，街邊壹時間擠滿了人。
　　郭紹心道已經搞成這樣了，索性豁出去胡搞壹通，當下便坐在馬上抱拳對壹眾老百姓道：“本官郭紹，新任內殿直都虞候、乾州刺史！以前本官就住這兒，可能在場的鄰裏不少都認得本官，哈！”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哪個當官的會在大街上和百姓說這種廢話？
　　但只有他壹個人有笑容，大夥兒都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圍觀這霸氣的排場，這麽多騎兵護衛？
　　就在這時，忽然斜地裏跑出來個婦人，猛地跪在路邊，雙手舉著張狀紙，大哭道：“冤枉啊！冤枉啊！青天大官爺為草民做主！”
　　郭紹臉上壹黑，楞在那裏。旁邊跟著的羅楊等人也是面面相覷，想笑卻憋著，可能他們看那婦人哭得慘，總覺得笑出來不合時宜。
　　郭紹心道：娘的！我能管訴訟？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百姓才不管妳是什麽官，他頓時下不了臺，便看向左攸。左攸淡定地走上前，伸手就把狀紙接了，朗聲道：“晚上酉時，到開封府門前來，我幫妳遞訟狀。”
　　婦人忙道：“天吶！真見到青天了！”
　　幸好左攸機靈，郭紹擺脫了這狗拿耗子的事，下令儀仗衛隊停下來。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矯健地跳下馬，步行至鐵匠鋪前，門板已取了兩塊，走了進去。
　　裏面仍舊到處都是些炭渣、鐵器，玉蓮已經端坐在凳子上等著了。她的臉頰緋紅，穿著壹身沒補丁的布衣裙，顯然不是新的、是以前就有的衣裳……女子真是難以理解，以前她都窮成那樣了，卻依舊有壹套看起來還行的衣服。郭紹也頓時醒悟、發現壹個疏忽，怎麽不給她錢先準備壹身好衣裳？
　　“郭郎……”玉蓮擡起頭看著他，聲音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