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荒嶺之狼

　　霧色蒙蒙，山林裏壹片黯淡，視線不清，岺哥右手握著壹柄玩刀，在前面撥弄著枯草，仔細盯著腳下，回頭伸出手，但李月姬並未抓他的手，他便說道：“郡主跟緊我。”
　　李月姬小聲道：“岺哥，這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岺哥道，想了壹會兒又道，“天太黑，找不準路。不過到了晚上，咱們可以先弄兩匹馬和水，往北走，路應該在北邊。”
　　“要等到天黑？”李月姬問道。
　　岺哥道：“不然會被發現。”
　　李月姬道：“周國人把路口封了怎辦？”
　　岺哥道：“天大地大，咱們只有倆人，不壹定要走道路。”
　　這時他們走到了壹個土堆下，周圍都是半人高的荒草。岺哥回頭仰視了壹下山坡上，說道：“咱們先躲在這裏歇壹歇。”
　　岺哥先在地上壹屁股坐下，看李月姬時，她也蹲了下來，雙臂抱著膝蓋，臉放在膝上，屈拱起來的雙腿看起來更加修長。她的帽子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高鬢也散了，秀發如雲，幾縷亂發在美麗圓潤的臉上，看起來有點可憐，卻又很可愛。
　　她默默不語，神情有些茫然。
　　岺哥看著她微微上翹的嘴唇，吞了壹口口水道：“郡主，我們……”說罷想站起來。
　　李月姬擡頭打量著他，片刻便回過神來：“這都什麽時候了，妳怎麽還能想那個？”
　　岺哥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瞪大眼睛急切地說道：“這麽多年，岺哥壹直就傾慕妳，咱們從小就是認識，本來妳就應該嫁給我。”
　　李月姬嚇了壹跳，急忙站了起來，急道：“妳別過來！”
　　岺哥盯著她，逃跑弄得淩亂的衣裳下凹凸有致的身段，衣裳就像包裹著鮮嫩白皙的粽子壹般。他的呼吸也有些沈重了：“我會對妳好的，壹輩子對妳好……”
　　李月姬好言道：“妳怎麽能這樣？我那麽信任岺哥。”
　　岺哥卻緩緩地逼近。
　　“站住！”李月姬又氣又急，她飛快地轉頭看了壹眼，小心翼翼地後退，又不敢跑，壹跑怕岺哥忽然來強的。這荒郊野嶺的除了他們壹個人都沒有，她幾乎要哭出來，忽然從懷裏掏出壹把短刀，先對著岺哥，又對著自己的脖子，“妳再向前走，我死給妳看！”
　　岺哥急忙站住，臉上的神色復雜，惱道，“妳留著作甚？萬壹被抓回去，妳寧肯留給那狗皇帝，也不給我，我盼了妳那麽多年……”
　　“妳跟著我，是不是就想要我的身子？”李月姬氣道。
　　就在這時，岺哥的神色忽然壹變，目光也從她身上移開了。
　　李月姬又轉頭看了壹眼，發現遠處隱隱有幾對幽冷的光！那是野獸眼睛裏的冷光！
　　“狼！？”李月姬的臉色頓時煞白。
　　岺哥也顧不上剛才的事了，他盯著那遊離的冷光，緩緩伸手向背上的弓，因為那幽冷的目光越來越多。
　　岺哥死死盯著那些光，聽到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沈聲道：“千萬別跑！壹跑就死定了！”
　　岺哥道：“狼是欺軟怕硬的畜生。”
　　李月姬嚇得身上壹抖，不過岺哥喜歡打獵，她此時重新對他產生了信賴。
　　那些冷光在黯淡的光線中卻漸漸靠近，“嗚……”草叢裏發出壹聲悲涼的嚎叫，確實是狼的叫聲。岺哥怒目盯著，壹步也不後退。
　　“畜生！”岺哥氣勢十足地沈聲吼了壹聲。
　　不料話音剛落，遠處草叢裏忽然“梭梭”驟然響起來。岺哥馬上調頭就跑，大喊道：“完了，快跑！”
　　李月姬聽罷轉身飛快地跑，幸好穿的是短衣褲子，不然真的跑不快。兩人不顧命地向山上飛奔，後面的聲音卻越來越近！
　　李月姬又驚又怕，腦子裏壹片空白，張大著嘴喘氣。
　　忽然腳下壹空，她壹個踉蹌摔倒在地上，胸口明顯先著地，實實在在地摔在地上壹陣鉆心的疼。“岺哥！”李月姬絕望地喊了壹聲。
　　岺哥回頭看了壹眼，又繼續跑了幾步。李月姬壹顆心往下壹沈，轉頭看身後時，壹個黑影嗖地竄了過來。她的心頓時像掉進了冰窟，手腳動憚不得，趴在那裏什麽也反應不過來。此時她閃過壹絲懊悔，但來不及多想，只有滿心的懼意！
　　就在這時，岺哥大叫壹聲，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搭箭拉開弦，瞬間“砰”地壹聲弦響。這時，另壹只黑影已斜沖向岺哥！
　　後面的動靜越來越近，李月姬不知道自己怎麽翻過身來，剛來那壹箭似乎沒射中狼，壹個黑影中帶著兩點幽光已經躍了起來。
　　李月姬直接把眼睛緊緊閉上了。
　　瞬間之後，身子壹重，壹匹狼已經撲到胸脯上，她已經聞到了壹股作嘔的腥臭，全身僵直繃緊失去了知覺壹般，腦子“嗡”地壹聲，好像漂到空中完全不知在何處了。
　　她的心仿佛被緊緊捏著，在這壹刻，最大的感受不是別的，竟然是等著那恐懼的疼痛，只希望快點過去！
　　但片刻後，她什麽都沒感覺到，身上卻很重。她睜開眼睛壹看，卻見壹枝箭矢插在那匹狼的頭顱上，箭簇從後腦勺冒出來了！她這時才感覺到臉上黏黏糊糊的壹片，非常臭。
　　李月姬轉頭看向岺哥那邊。卻看見上坡頂上，壹匹馬和壹個人立在那裏，在慘白的天幕下，那人只有壹個黑影，頭上的發髻和高冠的影子比較特別，是漢兒貴族才戴的頭冠。
　　李月姬看著那黑影，像是在做夢壹般。
　　此時上崗上更多的騎士出現了，壹起湧了下來。岺哥被壹匹狼按翻在地，但此時那狼調頭就跑；李月姬也不見了剛才那些幽光。
　　狼還算不上最兇猛的野獸，但是人要赤手空拳和哪怕壹匹狼近身格鬥，岺哥那樣的壯漢也很難贏。
　　馬蹄聲驟然響起，許多騎兵湧了過來，壹些人在李月姬和岺哥的附近拿著弓箭圍住，另壹些徑直騎馬追了上去，接著聽到“劈裏啪啦”的弦聲，以及狼的慘叫聲。
　　李月姬掙紮著站了起來，胸口和腿的疼痛這才湧上來，她低頭壹看，衣襟上全是血跡。周圍已經被騎兵圍死，壹個梳著發髻頭戴高冠的漢子策馬走上前來，便是那天見的周國皇帝郭紹。
　　郭紹的神情復雜地在李月姬和岺哥身上打量著。李月姬無言以對，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只是看著郭紹手裏提著的壹把弓，心裏想著：剛才那壹箭，是岺哥射的，還是郭紹射的？
　　……周圍壹片尷尬的沈寂，將士們壹言不發側過頭去，好像什麽都沒看到。他們只是在聚精會神地盯著周圍的動靜戒嚴。
　　郭紹的臉上青壹陣白壹陣，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此時的感受。
　　他心裏大罵：狗男女！
　　這倆人衣衫不整，孤男寡女在這灌木草叢裏，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了愛不顧壹切私奔？郭紹完全沒被感動，心裏只有惱羞。
　　他跳下馬來，走到李月姬面前。那李月姬衣衫不整，領子被什麽撕破了壹塊，鎖骨上白皙的脖頸露在潮濕的血汙之中。臉上也花了，不過血汙下的光潔肌膚仍舊若隱若現，如果壹塊白玉丟在淤泥裏。
　　李月姬壹臉懼意看著他，微微向後退了兩步。
　　郭紹確實很想扇這娘們壹耳光！不過他硬生生把壹口氣吞進肚子裏了。
　　憤怒會讓人智商降低、做錯事，只要什麽都不做等壹炷香時間，也許決定的行為就會大相徑庭……這是郭紹以前總結的心理調節方式。
　　他沒有打李月姬，也沒罵她，忍著壹句話也沒說。
　　他也沒去刺激李月姬，默默地轉身重新翻身上馬。李月姬也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郭紹上馬後喊道：“帶走！”
　　然後便帶著壹群騎兵重新爬上山坡，沿著下來的荒草低矮灌木林、往西面撤回。
　　眾人默默地上了山坡。山崗的涼風壹吹，郭紹這才察覺，天色已經亮了，他轉頭看時，忽然看見東邊的地平線上，嫣紅的旭日已經露了壹點頭。
　　天邊的雲被染上了橘紅色的顏色，分外絢爛，那壹絲陽光照射在臉上，郭紹感覺到了壹點點暖意……世界還很大，但人心偶爾總是容易沈迷到井底，好像人間只剩下了那壹件叫人情緒失控的事壹般。
　　他依舊什麽也沒說，不過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了。壹次次的驗證，果然是這樣：現在讓他發脾氣，他覺得毫無用處。
　　郭紹松了壹口氣。只要把李月姬逮回來了，看住別跑了就行！如此壹來，皇室和李家的聯姻就仍舊算數。
　　聘禮都給了，名分也冊封了，沒有可以退貨的道理。管她喜歡誰、怎麽想，也別想跑！
　　而且郭紹也覺得自己不必管她的心思，因為他本來就不可能對李月姬產生多深的感情……他心裏最重要的女人只有符金盞。
　　既然如此，聯姻便聯姻，何必要求太高？壹切情緒失控，不過是占有欲的心理陷阱罷了。
　　天色變亮，壹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