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九章 她的顏色

　　街上熙熙攘攘，繁華似錦，燈火燦爛。但所有的盛景都不能安慰郭紹失落的內心。不遠四百裏之遙渡過黃河到這大名府來，圖個什麽？圖權利、圖穩固手裏的壹切，只能這麽想了……不過他總有種直覺，馬車上的那娘們不應該是符二。卻壹時沒心思琢磨這直覺的來源。
　　郭紹的心很亂、亂得壹團麻，心裏既牽掛聯姻、又考慮符彥卿幫忙找高懷德他姐的事。
　　跟著那輛華麗馬車走的壹群人陸續散了，各自遊玩；人們也失去了興趣，符二只不過是壹個很有身份地位的娘子，如此而已。恐怕失望的還有那天在大名城驛館興致勃勃專門逗留到上元節、專門想看看符二的旅人們。
　　在人如潮、車如水的街頭，郭紹默默地走著。他發現剛才那個青袍女子還在身後，便回頭道：“妳還跟著我作甚？”
　　“郭將軍這是恨屋及烏……妳嫌人家符二娘子，連我壹塊兒嫌棄了？”女子笑瞇瞇地調侃道，聲音輕悠、婉轉，十分好聽。
　　郭紹正色道：“我什麽時候時候說嫌過符二娘子？妳回去不能信口造謠。”
　　女子的輕笑是抿著嘴發出的那種聲音：“那要看妳怎麽做了。”
　　郭紹皺眉道：“妳要我怎麽做？意下是索賄？”
　　“可不敢說得那麽難聽。”女子輕描淡寫地說道。
　　其實這女人的聲音非常好聽，不急不緩的很有節奏和韻味，郭紹並不嫌她和自己壹路，反而覺得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只怕這舞姬真回去亂說。
　　郭紹左右壹看，除了左攸都是些陌生人。女子還有個隨從，也是戴著帷帽，但從來沒說過壹句話、連聲音都不吭。郭紹伸手往懷裏壹摸，摸到壹把成串的銅錢和壹些細碎金銀，想塞給她，便壹手拉起她右手……反正是個歌舞妓。但剛拉住她的手郭紹就楞了。
　　溫潤、比綢緞還滑，驚鴻壹瞥，只看到那袖子裏被拽出來的芊芊素手壹眼，白、比玉還白凈，隱約似乎有光滑細膩的光澤。手背上繡畫著壹朵嫣紅的紅花，點綴在潔白的手腕位置嬌艷欲滴。
　　她縮得非常快，比泥鰍還要矯捷，立刻抽手回去，她的口氣立刻就變了，又冷又惱：“妳作甚！”
　　“唰！”郭紹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她身後那個壹聲不吭的娘們突然拔出了短劍的壹截，金屬的摩擦聲中寒光壹現。郭紹的心下壹緊，幸好他也對短兵器刺殺技巧很有點經驗，腿上和腰上的肌肉立刻繃緊，全神註意到了那個隨從身上。
　　他的全身心驟然緊張！
　　“玉清！”青袍女子急喝道，然後輕輕搖頭。那叫玉清的隨從手裏的劍光立刻就不見了，站直了身子，仍然沒吭壹聲，幾乎沒有任何動靜，冷靜得可怕。
　　郭紹楞在那裏，什麽都沒幹，電光火石之間的緊張氣氛瞬息就收斂了。他手裏拿著壹把剛剛抓出來的銅錢，像個傻瓜壹樣呆立在那裏。
　　“誰告訴過妳女子的手是隨便能拉的？真是氣人！”青袍女人的口氣非常生氣，壹跺腳轉身就走。
　　這不是壹個壹般的奴婢，定然是王府上的比較有地位的娘們。但以郭紹的感官，應該不是符彥卿的親人，因為出身顯赫的女子壹般比較註重禮儀，私自跑到大街上逛燈會已經不太像話了，手上居然還有那種嬌艷的“紋身”，長輩肯定要管教的。
　　越是有地位的娘們，越能接近符彥卿或符二，能說上話。
　　郭紹急忙追了上去，好言哄道：“我失禮了，向娘子道歉……娘子叫什麽名字？”
　　女子走得急，氣呼呼的沒有言語，也不理睬郭紹。這下換了位置，該郭紹在她後面跟著。
　　從後面看，只見她走路壹快起來、腰身扭動真是有萬種風情，背後的輪廓形狀能把直身長袍也能襯出流暢的線條來，修長的脖、直的背、柔韌的腰、弧形圓滑的臀；還有在長袍內的修長雙腿走路急了、大步了會時不時撐到袍服，留心觀察能發現兩條大腿很長直。
　　這身材要是不遮掩肯定不得了，不知道有多美……恐怕皇帝送的大美女楊氏都比不了，楊氏是溫柔、柔軟，前面這娘們卻渾身都隱隱飽含活力、豐腴卻線條分明。所以郭紹第壹眼看到這娘們女扮男裝，心裏馬上就感覺她渾身沒有壹處不表明她是女人。
　　倆人壹前壹後不遠不近地默默走著，那叫玉清的女侍跟著青袍女子。左攸壹聲不吭地跟著郭紹，他純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剛才那情況如果郭紹有危險，他也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只見前面的路邊擺了長長的壹排木架布蓬，就好像搭的葫蘆架壹樣。“葫蘆架”下面掛著許多葫蘆壹樣的宮燈，上面寫著長長短短的句子，都是些燈謎。
　　女子慢下了腳步，仰著頭壹個個看，她的臉上遮著紗巾，所以離得很近才那些燈上的字。郭紹也心不在焉地看上面的句子，只見壹盞上寫著：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
　　他隨意尋思了片刻，心道：日，這什麽跟什麽，也太難猜了！他便不吭聲。
　　這時走過來壹個婦人，說道：“只要十五文錢，就可以買壹盞宮燈，要是能猜出上面的謎，在掛在旁邊的小物也能相贈。”
　　青袍女子看了好幾個，仔細看著壹盞燈旁邊的小禮物。郭紹瞟了壹眼，只見是壹枚紅線拴著的斑斕石頭，肯定不是啥值錢的東西，不然人家做生意得虧死……估摸著河邊撿來洗洗，拿線壹拴就忽悠人。
　　“玉清，妳過來幫我猜這個謎。”女子招呼道。
　　玉清動都不動。女子也不計較，無奈站在宮燈面前，似乎在冥思苦想。郭紹看都不用看，連那女子都猜不出的，自己壹個武夫更沒戲。
　　但他還是沒開口問那禮物多少錢……雖然是個俗人，但還沒俗到這個地步！這上元節猜燈謎，本來就是圖個樂子，跑上去拿錢買，什麽興致都給破壞了，沒事出醜麽？
　　那賣宮燈的婦人可能看出青袍女子猜不出來，便笑道：“還有個法子哩。只要五十文買紙墨，客人也寫壹個燈謎，或是提壹首詩，貼到那邊的板墻上給遊人助興。這個宮燈和禮物都可以相贈……對啰，謎底在宮燈裏面。”
　　“在哪裏？”青袍女子問道。
　　話音剛落，就聽到前頭壹眾人大聲嚷嚷起來：“好好！王公子好句！”
　　青袍女子道：“能在這裏寫麽？”
　　賣宮燈的婦人道：“這邊沒地方，沒關系的，這裏都是讀書識字的風雅人。”
　　青袍女子便跟著婦人向前走，不料她個子高挑，忽然撞到了木架的頂棚，“呀”地壹聲輕呼，頭上的帷帽就掉了下來。
　　前邊的墻邊圍著壹群人，其中不乏穿錦袍的年輕公子，因為這個時代識字都肯定家境殷實、或者至少在大戶人家呆過。那邊的人聽到壹聲婉轉輕悠的如嘆息壹般的小娘輕呼，紛紛轉頭看來。
　　“哦……”忽然就是轟然壹陣驚嘆，那些人壹個個瞪圓了雙目。郭紹在後面，只見那些人誇張的表情，甚至有個白臉士人竟然拿四根手指咬在嘴裏，眼睛瞪得溜圓……這尼瑪看到了什麽，這麽誇張！
　　青袍急忙彎腰撿帷帽。郭紹趕緊加快腳步越過她，到前面壹看，也楞了。
　　那圓潤的上半張臉，彎彎如月的眼睛，就算沒笑也如同叫人如沐春風，明亮如月、充滿了雋永的韻味靈氣，又帶著點俏皮活潑；她此時卻有些惱怒，有些羞澀，但無論是顰、還是羞全都非常可愛……頭上的青絲充滿了青春的氣息，黑的青絲和玉白的皮膚在發跡形成顏色非常鮮明的反差，如在壹張潔白的紙上畫出來的水墨畫，如在夢中、如在雲煙……那肌膚的顏色，被她身上的深色青袍反襯得更加潔白無瑕，在橙黃的宮燈下泛著淺淺鵝黃的流光。
　　郭紹覺得她的臉上富有光澤的肌膚仿佛籠罩著壹層光暈，神聖壹般的光暈。
　　夜空，似乎綻放了百花；這春，來得更早了。但這春色春風很快就被她用帷帽嚴嚴實實地遮蓋起來。
　　最讓郭紹呆若木雞的不是她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美好，而是她長得非常像皇後符氏！
　　特別是眼睛，除了神態不壹樣，就眼睛的形狀簡直和符氏壹個模子刻出來的！她才是符二，她就是符二！郭紹敢百分之百肯定，這個女子才是符二，之前車上看到那個娘們，誰知道是誰？
　　後世人口達到幾十億，信息發達，但要找出兩個相貌壹樣的人也極不容易。何況符氏也出身衛王府，在壹個府上找出兩個長得很像的、年紀還差不太多的女子，而且沒血緣關系？打死郭紹都不信。
　　符二，妳真是太調皮了！居然和我玩這種花招，我還以為妳是個清高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她竟然裝模作樣，還主動跑過來糊弄自己。
　　郭紹這才醒悟，也怪自己太笨了。符後不是說過她妹妹和她長得很像嗎，前年說的，之前居然沒想起！那馬車上的女人哪裏可能是符二？
　　符二戴好帷帽，對那賣宮燈的婦人道：“我不要了！妳這個架子怎生搭得這般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