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無可阻擋

　　神秘幽深的長江谷道裏，北岸上的大量人群如同壹條長長的烏漆漆的洪流，但現在已經停下來堵在了道路上；前面的蜀軍工事就是壹道防洪堤，堵死了通道。吵鬧的聲音在兩岸怪石嶙嶙的山間來回蕩漾，如同山洪的咆哮。
　　堡前的周軍士卒正在挖溝，忙得熱火朝天，好似壹派搶險的勞作場面壹般。將士們在蜿蜒迂回的土溝裏，拿得不是兵器，而是鋤頭鏟子，拼命地在刨土。
　　這地方，地下不是石頭是泥土，所以蜀軍才能在堡前挖深溝，周軍自然也能挖。和勞作場面不同的是，頭上石頭正在亂飛，石炮拋射出來的石塊“砰砰”地落在四下的地上。偶有石塊正好落進土溝裏，便砸得周軍士卒哇哇慘叫。
　　於是人們壹邊挖土，壹邊忍不住擡頭看天。
　　壕溝外的地上已經到處都是石塊，蜀軍石炮壹刻也沒停。時不時還有箭矢飛來，不過多半都射不著溝裏的人。蜀軍的消極防禦沙包戰術，只能用遠程試圖打擊周軍挖溝，但軍隊不出來，被自己的工事堵死在深溝堡壘後面了。
　　後方的營中，郭紹在部將環視之下，正坐在壹張粗糙的木案前。木案粗糙到只有壹塊木板加幾塊石頭墊著。木板上擺著紙張和筆墨，他現在的樣子好像是建築工程師，而不是壹個將軍。
　　“溝挖到堡前了，妳們兩個親自上去監督，照我說的繼續挖，回來把情況詳細稟報。壹定要仔細看，出了差錯，等同作戰不力！”郭紹對旁邊的壹個部將說著話。
　　部將小心地問道：“火藥會不會炸了咱們自己？”
　　“不會！”郭紹肯定地說，“這是定向爆破，放心罷。”
　　郭紹沒幹過爆破這門工作，只是以前見識過，能了解琢磨出規律：火藥會向密封最脆弱的方向外泄能量，不然沒有密封的火藥為啥不能爆炸，卻會從縫隙裏噴出膨脹的熱能？還有火炮也差不多，因為炮壁無法被炸破，能量會定向從炮口發泄。生活中吹脹的氣球，拿針壹戳個小孔，爆開撕裂的地方也是刺破的位置。
　　任郭紹學過不少知識，也對這種專業的原理搞不太清楚，但生活和見識已經告訴了他規律。
　　郭紹指著圖紙畫的東西，給部將解釋。此人以前打仗幹過“穴攻”，會挖地道、善於建攻城工事，所以郭紹覺得讓他去監督土木作業要稍微靠譜點，至少有經驗。郭紹自己不會上去“親披炮矢”，頭上亂石箭矢紛飛，離堡壘那麽近，萬壹運氣不好被砸死豈不死得很冤？他覺得不作死就不會死。
　　……前軍並沒有直接挖地道，太費事了，壹群人露天挖溝靠近堡壘就快得多。
　　大夥兒在蜀軍的溝壕工事前挖出了另壹條土溝，運來沙袋碼在前面，相距不到二十步，雙方露頭就能看見對方長什麽樣子。饒是離這麽近，蜀軍也壹時拿他們沒辦法。這個時代的重武器就是拋石機和弩炮，拋石機從頭上拋射石頭，準頭和頻率有限，最有限的當然是殺傷力，偶有石頭砸中，也最多砸死砸傷壹個人；弩炮平射，沒法打擊躲在溝裏的人。
　　然後精通穴攻的周軍武將正在叫人挖地洞，這個地洞比挖隧道簡單多了，和打井似的、從後方斜向下挖壹個地洞。地洞挖下去之後又向上斜挖，坑道如同是個平坦的“V”形。
　　地洞並不深，所以施工起來不到半天就挖成了。
　　“弄過來！快！”武將回頭催促著，壹枚石塊忽然“砰”地落在旁邊的土溝上面，也讓他吃了壹驚，脖子向下壹縮。
　　只見壕溝裏壹些人用籮筐擔著石子石塊弓著背過來，後面還有人擡著棺材。棺材裏當然裝的不是屍體、而是火藥，周軍早就準備好的玩意，本來是準備遇到堅城攻不下時炸城的；所幸攻蜀之戰是舉國之力準備了不短時間，火藥備量很充足。
　　現在已經到了中午，壹些將士正靠坐在土溝裏就著水吃麥餅。忽然“哐”地壹聲，武將回頭看時，壹個士卒的腦袋被石炮砸中了，頭盔也防不住石頭，那士卒連叫都沒叫壹聲就頭破血流歪倒在溝裏，壹縷鮮血頓時從頭盔裏流出來浸濕泥地。他的嘴裏還咬著壹塊麥餅。武將看了壹眼那嘴裏的餅，難受地罵道：“操！”
　　到處都在死人，武將沒過問，親自鉆進地洞裏。地洞另壹個出口正對著蜀軍堡壘，口子就在蜀軍自己挖的深溝壁上，還剩薄薄的壹層土。
　　洞裏還點著蠟燭，不過從壹洞口壹個小孔裏透進來的光線比蠟燭還亮。武將湊到孔前朝外面瞧了壹會兒，又從士卒手裏接過蠟燭，仔細瞧了壹遍周圍的坑壁。左右和下面已經拿木舂夯實，頂上還架了木梁子……夯土對此時的人來說是最熟悉最精湛的作業，因為此時無論修城墻還是民宅，大部分都是用土夯；磚墻反而很稀罕。
　　“石子和石塊攪合泥土先封在前面，不用弄得太實。”武將下令道。
　　後面擔著籮筐的士卒上來忙活起來。不多時武將又下令把裝火藥的棺材放到裏面，壹共八口棺材。（為何是八口，郭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反正往多了放，打仗不需要太計較這種成本。）引線用油布裹火藥，前面壹段用細竹管包裹。
　　磊好了棺材，武將就下令士卒夯土，把棺材上下左右都用土夯牢實。後面的坑道繼續夯土，壹直向後面填土。
　　蜀軍似乎也在忙活，也許他們覺得周軍正在挖地道穴攻，他們顯然沒搞清楚狀況。穴攻沒有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進展，蜀軍完全有時間臨時在地下防備。
　　……孤零零的壹只掛著周朝旗幟的輕船正在江面上，船舷兩邊的船槳像蜈蚣壹樣，吃力地緩緩向上遊航行。“撲通……”壹些石塊從半空落到了江裏，那船只很快調轉方向順流而奔。蜀軍堡壘後面傳來壹陣哄然嘈雜，似乎在嘲弄那只窺視蜀軍的船狼狽的樣子。
　　船只上的旗幟左右不斷晃動。
　　岸上的前軍，壹個武將正抱拳道：“得令！”隨即從腰間拔出劍來，高高舉起，大喝道：“進攻！”
　　戰鼓“咚咚咚”響了壹通，側翼的旗幟放平，成隊列的步兵緩緩向前靠近。不多時，頭上的石頭紛紛飛來，軍中傳來壹聲聲慘叫。及至數十步，那兩層堡壘裏的弓弩也射箭出來。周軍士卒拿著鐵皮木盾，隊伍已有些淩亂。
　　前面的木梯紛紛放倒，“殺殺……”吶喊聲在山間怒吼起來，眾軍提著刀盾向前猛沖。只見蜀軍堡壘後方的木頭箭塔上旗幟揮舞，守軍應該從藏兵洞出來準備作戰了。
　　周軍將士爭先恐後朝木梯上爬上去，頭頂上石頭和拋射的箭矢如同雨下。
　　堡壘裏的箭矢橫飛，甚至還有弩炮發射手臂粗的巨矢；蜀軍後方比堡壘還高的木架藩籬上，弓箭手正在輪番放箭。
　　“嘩嘩嘩……”江上那只船又向上遊劃上去，這回沒有石炮打它了，蜀軍石炮都在砸進攻堡壘的人馬。船上的旗幟換了個方向前後搖動著。
　　此時周軍後方鳴金，剛剛沖上去的將士掉頭就跑，人群向退潮壹般會去。
　　“哐”地壹聲鑼響，周軍營中大喊了壹聲。剛剛退回來的亂兵在武將的吆喝下，紛紛伏倒在地，場面十分詭異。後方的士卒紛紛瞪圓了眼睛看著前方，仿佛在期待著什麽，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這邊的嘈雜聲竟然十分怪異地忽然小了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轟”地壹聲巨響，長江兩岸的青山都似乎動搖了。人們明顯地感受到地面壹陣顫抖，仿佛地震了壹般。剎那間，火光和濃煙壹起在前面噴起，大量的石子、泥土瘋狂地如同火山噴發壹般爆發，“啪啪啪……”石塊撞在土堡、石壁上發出駭人的聲音。它們仿佛要將前方的壹切摧毀，無可阻擋。
　　上千斤的火藥把深厚的土表都掀了起來，不管東西都朝前傾的方向比箭矢還快得多的速度飛出，那些石子若是不被阻擋起碼要飛壹兩裏遠。急速彌漫的硝煙立刻將前方全部的地方籠罩什麽也看不見了。
　　“轟轟轟……”如同連續的悶雷之聲，爆炸聲久久還在兩岸的山間回蕩。無數的人卻已經被震住了。
　　片刻後，蜀軍後方很遠的地方，那座箭塔上層暫時還沒被濃煙彌漫，“嘰咕……嘩嘩……”木料摩擦聲中，箭塔緩緩向後傾倒。
　　後面的周軍將士已經被震撼了，壹個個呆立在那裏，被炸飛的雜物果然沒有波及東面，好像長了眼睛壹樣只朝西邊天上騰飛。蜀軍營地已經完全被濃煙籠罩，誰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光景，只聽見“啊呀……”嘶聲裂肺的慘叫遠遠傳來。
　　“還等什麽？”有武將在後面大聲喊道。
　　“咚咚咚……”壹個漢子站在大鼓前，甩起雙膀子，由慢及快地用力雷響了鼓面。嗚嗚嗚的號角聲也隨之響起，眾軍回過神來，大聲嚷嚷起來。
　　前鋒整裝待命的將士此時不太壹樣，壹個個肩膀上都圍著濕毛巾，好像要去幹活搭的汗巾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