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世情,恨愛難消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生長殿上,壹時只剩下母女二人。
對於令月公主恨意滿滿的話,賀蘭曌壹時無法置信。
她錯愕地看著女兒,許久,才驚疑地道:“令月,妳恨娘?娘的兒女之中,最寵愛的就是妳,甚至可以說,唯壹壹個寵愛的,就是妳,妳卻恨娘?”
令月公主笑起來,笑容說不出的慘淡。
“疼愛?娘啊,那只是妳壹廂情願自以為的疼愛啊,難道妳還要女兒感恩戴德?”
賀蘭曌激動起來:“娘哪裏不寵愛妳了?吐蕃指名要以妳和親,娘不舍得妳,專門為了修了道觀,讓妳以出家為由,以避和親。
妳嫁人成親時,娘親為妳舉辦了最盛大的婚禮,照明的火把烤焦了沿途的樹木,為了讓寬大的婚車通過,便拆掉了坊市的圍墻。
妳丈夫的兩位嫂嫂身份不夠高貴,娘親就逼他們休妻,另覓配得上與妳稱妯娌的女子,娘親……”
令月聽著,突然大聲地道:“是啊,娘親妳殺了我的丈夫,在我的孩子才剛滿月的時候,讓孩子的父親杖責壹百,餓死在獄中!
為了補償女兒,母親任由我自己選擇壹個新的男人。我選了賀蘭攸暨,可他已經有了妻子,娘親就命玄鳥衛,把他的妻子毒死,只因為,女兒喜歡了他,是不是?娘親,妳對女兒,真的很好啊!”
賀蘭曌沈默下來,許久,緩緩道:“從妳丈夫餓死獄中,妳就開始怨恨為娘了,是麽?”
令月公主流淚道:“女兒跪求了妳好久,我的丈夫,根本沒有參與謀反。而是他的兄長,參與到了唐沖的叛亂之中,女兒求了母親那麽久,妳的外孫才剛剛滿月,明明就只是妳壹道旨意的事,妳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他?”
賀蘭曌淡淡地道:“因為,娘覺得妳,嫁錯人了!他的家族有人謀反,他又怎麽還能配得上我的女兒?”
令月公主點點頭道:“所以,妳把他活活餓死在獄裏!所以,女兒故意為難妳,選中了妳的堂侄,妳就殺了他的妻子,以顯示妳對女兒的愛,是麽?”
賀蘭曌凝視著令月。
令月公主泣不成聲地道:“可是,妳給女兒的,是女兒想要的嗎?”
她按著自己的心口,悲傷地道:“母親以為,被妳下旨餓死在獄中的那個男人是什麽?壹件衣服?壹件擺設?可以隨意換掉、隨意打碎的是麽?
妳說妳疼愛女兒,可是在妳眼裏,妳的女兒究竟是什麽?她沒有感情的麽?就連妳養的鸚鵡、妳養的狗,妳都知道光有美食不能叫它開心,可妳的女兒,只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就壹定開心,是麽?”
賀蘭曌慢慢閉上了眼睛,喃喃地道:“是,娘曾經以為是的……”
“曾經?”
“等娘感覺大限將至,去日無多的時候,才發現曾經無比珍視的許多東西,其實都……”
賀蘭曌苦笑壹聲,又慢慢張開眼睛,看著令月公主:“令月,妳真不愧是娘的親生女兒啊,和為娘,壹樣的性子。有仇必報!”
她看著令月公主:“妳壹直隱忍著,從那時起,就在謀劃了吧?玄鳥衛左右使,與治兒有了私情,是妳無意中透露中為娘知道的。
妳清楚,哪怕為娘再欣賞治兒,在為娘大限來臨之前,也不會把自己的壹切,交給別人去掌握,玄鳥衛必須換人。”
她環顧左右,最後把目光落在禦榻旁壹根垂掛下來的明黃色編繩上。
方才她就已經拉過這根編繩了,但是玄鳥衛安排在她身邊的暗衛,並沒有出現。
賀蘭曌道:“所以,婉兒和小蠻,早就已經被妳收買了?”
令月公主微微揚起了下巴,冷笑不語。
賀蘭曌平靜地道:“妳恨為娘,那妳打算怎麽做呢?殺了我?”
令月公主搖了搖頭:“我要叫娘,也嘗嘗有心無力、徒呼奈何的感覺。”
賀蘭曌笑了:“娘這位子,本來就要傳給妳哥哥的,現在,也不過就是提前了壹些,這算什麽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令月公主微笑地道:“以我二哥的性情為人,母親覺得,這位子,算是傳到了他的手上麽?”
賀蘭曌道:“仲平,本來就是承上啟下的人。妳不會以為,妳能重走為娘走過的路吧?”
令月公主道:“女兒明白,我是不太可能穿上那身帝王冠冕的。”
“妳倒還沒有糊塗。”
“不過,如果娘最屬意的那個人不復存在了,這個天下,女兒至少可以做得了壹半的主。”
賀蘭曌的臉色終於變了:“令月,妳想對治兒做什麽?”
令月公主微笑地看著她終於緊張起來的模樣,心頭說不出的快意。
還不夠,這還不夠。
她要讓母親枯坐殿中,眼看著她最滿意的人生和對未來最美麗的憧憬,壹步步被人毀去,卻無能為力的樣子。
令月公主微微欠身道:“母親還是下詔,禪位於皇兄吧,妳若不答應,其實也沒有用,女兒隱忍了這麽多年,布局了這麽多年,母親以為,連玄鳥衛女兒都能控制住,還能不掌握妳的制誥之寶麽?”
令月公主緩緩直起腰來:“母親接下來,會移居上陽宮。那裏建築奢華,風景秀麗,母親的吃穿用度,比之現在,也不會減少半分的。母親不妨品味壹下,榮華依舊,富貴依然,是不是就會開心、快樂!”
令月公主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賀蘭曌氣往上沖,突然厲聲大喝:“治兒是為娘替我中原帝國選定的繼承者。令月,哪怕妳把國號改回大炎都可以,妳不能毀了它!
這天下,終究是妳的父祖歷盡千辛萬苦打下來的,妳想讓它毀於壹旦嗎?”
令月公主回眸望了壹眼,不屑地道:“我怎麽不覺得,離了他,這江山就斷了氣運?我和皇兄,就這麽不堪?
母親,妳還是在上陽宮安度晚年吧。至於妳看中的那個人,如果他有本事,叫他親手來,把妳想給他的,從我手裏奪回去!我,也是自己奪過來的,不是麽?”
令月公主說完,便昂然走了出去。
……
琵琶精舍,壹幢雅致的小屋。
唐治穿著壹襲長袍,淺系絲帶,坐在榻邊。
榻上壹張錦衾,繃得筆直,底下分明有壹個人,只是頭面身體全都蓋住了。
“妳,出來說話好不好?我們都已經這樣了。”
唐治扭著身,無奈地對著被子說。
被下,傳出壹個細微的聲音:“貧尼,破戒了。”
唐治的唇角抽了抽:“行了,都已經這樣了,以後就別貧尼貧尼的了,聽得我這心裏頭啊,阿彌陀佛!”
被下,梵音的聲音道:“貧……我,以後該如何是好。”
那聲音細若簫管,讓唐治不禁想起她“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的天上之音。
唐治趕緊收懾心神,清咳壹聲道:“破了便破了,有什麽打緊。慈庵庵那邊,也就是我派人去知會壹聲的事兒。”
這話說著不好霸氣,可是聽在耳中,偏生很是窩心。
衾下,梵音不再言語了。
窗欞之外,如露不禁輕輕籲了口氣。
隔著這壹道窗欞,就是另壹間客舍,這邊有點什麽聲音,哪裏瞞得過那邊。
從壹開始,如露就在那裏了,唯有此時這句話,聽在她耳中,叫她壹下子放了心。
也許,從破戒那壹刻起,她們所有的不安、惶恐與迷惘,都是來源於對未來的不確定吧。
畢竟,唐治大王也是受害者,人家如果不想負責,她們也沒那個臉面強要求人家什麽。
唐治見梵音不語,曉得她已經同意了自己的安排,只是此時此刻難為情,不好明顯地表態。
唐治便在隔著薄衾輕拍了她兩下,柔聲道:“妳先歇歇,壹會兒我叫人提熱水來供妳沐浴。”
唐治起身要走,衾底探出壹個光頭來,只露出壹雙細細長長的眉,壹雙含羞帶怯的眼,怯生生地道:“大王哪裏去?”
唐治嘆了口氣道:“我去見見那位琵琶山主,不擺平了她,只怕我就得留在這兒當壓寨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