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欲謀，糧草先行

　　壹大清早，程蝶兒便提了個食盒，裊娜地走進唐治的居處。
　　如今身邊沒人侍候，唐治自己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再戴上公子冠，便應付了事。
　　飯菜是唐治親衛中懂廚藝的人做的，砂鍋裏盛著熱氣騰騰的碧粳雞粥，細青花的瓷盤上盛著綠油油的青菜，還有壹首小鹹菜、壹只切開的鹹鴨蛋。
　　唐治壹早起來，已經練過了武藝，面色泛著健康的紅色。
　　“小蝶兒，壹會讓徐伯夷到節堂去壹趟。”
　　程蝶兒爽快地答應了壹聲.
　　早餐之後，唐治便趕到節堂，開始料理公務。
　　從現在起，他就是隴右之主。
　　以前隴右官吏有未決之事、有需要批準之事，都要上奏朝廷，由朝廷決斷。
　　但是以後，他們只需要送來金城，由唐治裁決。
　　至於需要上奏朝廷的事，則由唐治來決定並集中呈報神都。
　　唐治剛剛赴任，壹應制度還沒有確立，送來的請示公函並不算多，但唐治依舊看的很認真。
　　很多東西，是要在字裏行間看出端倪的，壹個不懂得跳出迷障，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人，很容易被下邊的人蒙蔽。
　　唐治逐字逐句地審閱著送來的待決公文，思量許久，才提筆寫下批示，很是慎重。
　　徐伯夷急急走來了：“大王，咱們帶來的俘虜，都拘在軍營中了，如今正在統計排列軍功，以便按功賞賜。”
　　徐伯夷還是叫他大王，現在對他的稱呼已經在手下之間達成了壹個默契。
　　壹開始就追隨他，和他關系最近的，稱他為大王。
　　而其他人則稱呼他現在的官職，唐節度。
　　這樣壹來，手下之間，無形中也就有了遠近親疏的圈子。
　　不過，這是積習，唐治如果太過於理想主義，現在就去加以糾正，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只要他們沒有發展到尾大不掉、影響平衡的地步，唐治便也聽之任之了。
　　至少在現階段，這種分圈，能加強親信的榮譽感和忠誠度，並讓後投效者努力想用實際表現擠進這個核心圈子。
　　唐治點點頭，道：”這件事，妳全權負責吧。我找妳來，是想聊聊稅賦之事。”
　　徐伯夷目光壹閃,道：“商稅？”
　　唐治道：“不錯，隴右農業不夠發達，自給尚且不足，收上來的賦稅更是極其有限。我不想加重那些地裏刨食的百姓負擔，以後合適的時候，我甚至還想免去他們幾年的賦稅，以激勵更多百姓來隴右開荒懇田。所以，我們能做文章的，就只有商稅了。”
　　徐伯夷道：“隴右各州府縣，本就設有稅監。不過，他們收上來的商稅，甚至還沒有農稅高。”
　　唐治道：“我知道，能在隴右做大生意的，哪個背後沒有世家豪門撐腰？他們的稅，只是核定了壹個極低的數額，每年都按這個數交。
　　就這，還有許多商賈拒不交稅，拖延幾年便宣告破產，換壹層皮，再繼續經營。
　　我打算整頓隴右全境稅卡，納稅按每壹筆生意的價值即時交稅，否則不予通關。”
　　徐伯夷當然知道這份財政大權壹旦收上來意味著什麽，不過，此舉必然也會得罪太多人。
　　徐伯夷舔了舔嘴唇，道：“大王，如果妳施行這個稅政，隴右豪門會群起反對的。”
　　唐治道：“我既然來了，就沒想跟他們妳好我好大家好，辦點什麽事兒，都得拿利益去求他們。這個稅，他們必須得交。
　　徐伯夷擔心地道：“就怕他們與壹些將領交遊過深，分駐各地的將領們壹旦陽奉陰違，大王剛剛上任，節度之命卻不能令他們奉行，恐怕……”
　　唐治笑道：“所以，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打算以稅丁不足為由，要求各地軍鎮配合收稅。
　　收上來的稅賦， 四成留於當地軍中，六成上繳節度使府。如此壹來，妳說他們能不能嚴格收稅呢？”
　　徐伯夷張口結舌，半晌才道：“如此，當然能推行下去，只是，久而久之，恐地方駐軍漸漸尾大不掉。”
　　唐治道：“所以我才說是權宜之計。等它形成制度，我會先把將領們對調，軍官們或升或貶，徹底打亂了他們，再收回這個權力。
　　只要我們那時成為強幹，而他們是弱枝，只要糧食始終是能卡他們脖子的重要物資，便不用擔心出了紕漏。”
　　徐伯夷思量許久，點了點頭，道：“我看行，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可以這麽幹。”
　　唐治欣然道：“好，妳與我去實地考察壹下，確定建立稅卡的位置。還有，稅監司的權力，必須掌握在我的手中，妳要註意物色人才，為我所用。”
　　徐伯夷恭聲應是。
　　想做事，沒有錢是不行的，沒錢什麽事都是空談，所以唐治上任第壹件事，就是搞錢。
　　壹直向別人伸手可不是長久之計。
　　唐治自從到了蘭州，這還是第壹次上街。
　　作為西部重鎮，這裏車馬駢闐，人煙輳集，店肆如林，物豐民阜，竟然如江南富庶州縣壹般，十分的繁華。
　　南來北往的各地客商，不管是來自西域，還是來自鬼方、吐藩都悠閑地行走在大街上，特殊的生活環境讓這裏的人包容度極高。
　　哪怕他們正與吐藩開著戰，也不影響有吐藩商人在城中做生意。
　　金城處於銜接關隴與河西的河、湟、洮、岷地區的腹心，有臯蘭、白塔兩座巍峨的高山前後夾峙，拱衛著穿城而過的大河，即所謂的“兩山夾壹河（黃河）”，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同時這裏還是河西走廊的起點，“絲綢之路”的要沖，漢蕃茶馬貿易的大商埠。
　　唐治壹路行來，越走越覺得先從此地開始施行稅賦新政，是壹個無比英明的決策。
　　只要這裏打開了局面，讓地方官府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它的推行便不是問題。
　　那時唐治就有把握用共同的利益，把隴右的地方官府和軍鎮團結在自己這壹邊，而不是靠著權力壹味壓制。
　　兩者雖然都能讓他們臣服，但是所展現的效果可是大不相同的。
　　臯蘭山下，駐紮著壹支四千人的隊伍，鎮將林威，還不到四十歲。
　　唐治壹看見他，就記起了此人，因此此人不識字，向他述職的時候，完全靠背的。
　　妳死記硬背也就算了，自己心裏沒譜妳倒是小聲點兒啊，可他聲音還挺大，唐治詢問他軍中信息時，他回答的依舊很大聲、很迅速，哪怕他的數據信口編的有點離譜兒。
　　唐治還挺欣賞這個兵痞的厚臉皮的。
　　壹見唐節度來了，光著膀子，穿壹條犢鼻褲，紮撒著兩只大腳丫子的林威便咧嘴笑了起來：“唐節度的腿是真長，我剛抓到壹條黃河大鯉魚，妳就來了。我叫人把這魚好好拾掇拾掇，跟唐節度吃幾碗酒？”
　　唐治看看他的模樣，濃眉闊口，目光十分的猛鷙。
　　唐治道：“這魚，是林鎮將徒手抓的？”
　　林威咧嘴笑道：“那是自然，大河裏的魚都是呆的，不知道防人，很好抓。”
　　唐治笑道：“林鎮將水性著實不錯。”
　　林威得意洋洋：“那妳看，就咱的水性，河老王可不敢收我，他敢收我，我就把他閨女都給睡了。”
　　唐治在他的陪同下，走上了堡墻，眺望著大河與山間的驛道，扭頭對徐伯夷道：“妳看怎麽樣？”
　　徐伯夷指點道“在那山下設卡，河上，也可以利用這片緩積坡設卡，東來西往的，壹個也跑不掉。”
　　林威咣當著壹雙牛眼，道：“唐節度，妳這是要做什麽？”
　　唐治道：“隴右稅制很有問題。本節度打算在這裏陸上與水上，各設壹道關卡，對南來北往的商賈，按動載貨物的價值即時收稅。”
　　林威白眼壹翻，道：“那不可能！稅丁都是本地人，商賈個個都有後臺，妳吩咐下去，那些稅丁全當妳放屁，難不成唐節度任嘛不幹了，親自去稅卡守著？那樣才行。”
　　唐治道：“所以，我打算調動各地軍鎮，協理稅務事宜。”
　　林鎮將失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商賈們來來去去的，為求庇護，對軍鎮都還算客氣。我林威性子直，不怕跟唐節度妳實話實說哈，妳要真讓軍隊去收，那也只是形……”
　　林威瞟了眼自己的鎮軍司馬，鎮軍司馬會意，道：“同虛設。”
　　林威大聲道：“對，形同虛設。”
　　唐治道：“本節度打算，以軍伍協理稅賦收取，所收稅賦，六成上繳節度使府，由節度使府轉交朝廷，其余四成留給協理稅務的鎮軍。西北苦寒，這樣也可以改善壹下將士們的生活。”
　　林威壹雙牛眼驀地瞪大了起來，迅速接口道：“這時候，唐節度就需要壹位剛……”
　　鎮軍司馬道：“正不阿！”
　　林威道：“大……”
　　鎮軍司馬道：“公無私！”
　　林威道：“的鎮將，才能對唐節度的命令奉……”
　　鎮軍司馬道：“行不渝。”
　　林威熱情地指點道：“唐節度，妳看末將在在那兒設壹道陸關怎麽樣？河上也好辦，再往上遊三裏，河道平緩，很容易搭建壹個水關.
　　這些事兒，妳就交給末將就好了，駐紮白塔山的席鎮將可不行，他這個人吧， 喜歡貪小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