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金殿，伯塤仲篪

　　令月公主離開宮城，回轉自己府邸時，坐在車中，猶自回想方才與母親的對答。
　　“令月，妳真是這麽想？”
　　賀蘭曌的壹雙老眼，深深地望定令月。
　　在聽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後，賀蘭曌臉上露出壹絲安慰，拍了拍她的手，喃喃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女兒啊，到了為娘這種數著指頭算日子的年紀，很多事，才會想明白。才會知道，最該看重的，是什麽……”
　　母親，似乎並不太相信，我是真心扶保三郎，匡扶大炎？
　　令月隱隱有些不安，思索半晌，終是下定了決心，罷了，那……我就表現的更好壹些，把三郎……捧得更高壹些！
　　三日之後，大朝會。
　　這壹次，唐治也上了朝。
　　他壹上朝，便成為各方矚目的焦點，誰都知道，今天這次朝會，就是為他而舉辦。
　　顯然，經過這三天的觀察與反思，很多人都察覺唐治的態度有問題了。
　　現在唐治，再也不是壹個人了，他若想表達什麽，朝堂之上，就壹定會有他的聲音。
　　但是三天前那場朝會，唐治的人壹直保持著沈默，這裏邊自然大有問題。
　　唐治自知行三，有悖祖制與慣例，不敢承此重壓？
　　不論如何，賀蘭三思和賀蘭承嗣是大受鼓舞的，於是再次第壹個跳出來，強烈反對立太孫。如果要立，也該立素有文名、以寬厚斯文著稱的唐齊。
　　賀蘭曌淡然問道：“唐治。”
　　唐治出班道：“臣在。”
　　賀蘭曌道：“妳怎麽說？”
　　唐治道：“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蓋因若無儲君，壹旦有事，難免動蕩，而百官於未來茫然無措，投機鉆營之輩則不免充斥廟堂。
　　故，陛下立皇太子，臣深以為然。而太孫之備，不具備君之貳、國之本的作用。臣為冀王第三子，此其壹，隴右局勢，正當改變之重要時刻，此其二。
　　故此，臣雖萬分感念陛下垂青，但太孫之位，不敢受，亦不能受，臣唯願重返隴右，為國鞏固西疆，再拓疆土！”
　　殿上還有少數看不清局勢的大臣，聽了這話，依舊出面力撐唐治。
　　也難怪他們看不清，三拒之禮是必須要有的，在他們看來，這定是唐治假惺惺地在行三拒之禮，說的再誠懇，也是假的。
　　這個時候出來力撐，還怕汝陽王心中不記著他的好兒？
　　他們這壹跳出來，賀蘭三思摩拳擦掌，也跳將出來，與那幾位大臣對噴起來。
　　那幾位大臣既然決定對唐治示忠了，也不怕這位過了氣的梁王了，他們毫不示弱，論起耍嘴皮子的功夫，猶有過之。
　　賀蘭三思這邊的人壹看，立即出馬助拳，雙方噴戰升級。
　　……
　　五鳳樓外下，唐齊緩緩而至。
　　“今日朝會，必然議論皇孫議立與否的問題。”
　　“我已經和三弟說清楚了，希望朝會上不要再節外生枝。”
　　“很難，什麽叫樹欲靜而風不止？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都會有人利用妳是長子這件事大做文章的。”
　　想到和妻子尉遲長英說過的這番話，唐齊長吸了壹口氣，堅定了信心。
　　他來朝會，沒人知道。
　　壹向優柔的唐齊，想到自己的長兄身份，會長久被人利用來，做為離間他們兄弟，攻擊他三弟的手段，終於果決了壹次。
　　他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便來了午門。
　　二弟用花天酒地、逍遙人間，來彌補自己困居深山十年的遺憾。
　　他雖無心推卻帝位，卻已在事實上，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只能做壹個“閑王”，為皇家開枝散葉做點貢獻。
　　可是壹向喜文的唐齊，雖在朝中並無勢力，在士林中卻頗孚人望。
　　而朝中，也有大把的人，更願意把他做為壹口劍，刺向他的兄弟。
　　他沒有辦法像二弟壹樣置身事外，那就……坦白心聲吧！
　　心思很簡單的唐齊，用了壹個最單純的辦法，他自己來表明心誌了。
　　他站在午門口，對侍衛道：“請去殿上通傳，定陶郡王唐齊，要赴朝會面君。”
　　……
　　賀蘭曌已經看出，自己這個孫兒是真的要拒絕把他立為太孫。
　　唐治緣何如此考慮，她壹想也就明了了。
　　她對自己是極有信心的，自信能扶保她屬意的唐治，不過皇孫這種鞏固壯大自家實力的作法，也未嘗就是錯。
　　其中取舍，存乎壹心。
　　賀蘭曌便不理對噴的賀蘭三思等人，輕拍禦座，喟然輕嘆道：“唐治，妳為國立下大功，朕的孫兒中，當以妳才智第壹。西疆之土，牽連吐蕃、鬼方、西域三方，隴右不穩，則關中不穩，關中不穩，則天下動蕩。
　　妳欲繼續經略隴右，倒也合乎朕的心思。只是，妳這大功，朕該如何賞妳？”
　　唐治躬身道：“臣是陛下之臣，為國效忠，理所應當。臣亦陛下之孫，為祖母盡孝，更是應有之義！”
　　賀蘭曌道：“有功當賞，有過則罰！”
　　說著，她掃了壹眼臣子班中，之前，她已和女兒商議過此事了，令月的那班人，此刻該出來擡轎子了才是。
　　不想，還不等有人出班，唐治已然拜倒，大聲道：“陛下要賞，那臣可否向陛下求得壹賞。”
　　文臣班中，張孟將正要出班，腳下頓時壹停。
　　賀蘭三思揪著壹個大臣衣領，那大臣正把臉兒湊上去，二人也是同時壹停，扭頭望來。
　　滿朝文武，屏息看來。
　　賀蘭曌訝然道：“哦？妳要求什麽賞啊？”
　　唐治道：“臣心儀申王殿下愛女賀蘭姑娘久矣，懇請陛下，為皇孫賜婚，能讓孫兒迎娶佳人，心願足矣！”
　　皇孫之位不要，就想討個老婆？
　　雖然，人人都知道，義陽郡王賀蘭嬈嬈絕不只是壹個女子那麽簡單，尤其是在聖人將其父賀蘭隱冊封為親王之後。
　　不過，很直觀的壹個感覺，還是唐治要討老婆。
　　眾文武尚有些目瞪口呆，賀蘭曌已豁然大笑：“嬈嬈是朕看著長大的孩子，與孫兒確實是郎才女貌。不過，朕是妳的祖母，為孫兒擇選良配，這是家事，不算國事。賀蘭隱！”
　　賀蘭曌壹喚，傷勢還沒好利索的賀蘭隱便邁著小碎步走出班來，捧笏道：“陛下！”
　　賀蘭曌道：“朕有意，將妳愛女嬈嬈，許配朕的孫兒唐治，妳可願意嗎？”
　　賀蘭隱眉開眼笑：“願意，願意！臣，求之不得。”
　　賀蘭曌笑吟吟地道：“甚好，那麽，此事就這麽定下來吧。有司籌備壹應禮儀，擇選明年佳期，大婚！”
　　尉遲長英嫁給唐齊，足足準備了大半年的時光。
　　賀蘭隱隱自己就是郡王，身份更高，按照皇家禮制，需要籌措的壹應儀程更加繁瑣復雜，而且唐治還要重返隴右，時間定在明年，已經是很快了。
　　殿上，禮部、鴻臚寺官員，還有兼著大宗正的賀蘭隱，齊齊躬身領旨。
　　就在這時，站殿將軍上前稟報：“陛下，定陶郡王唐齊，請求上殿面君。”
　　大殿上頓時又是壹靜，賀蘭三思松開了揪緊的衣領，壹臉的興奮。
　　嘿嘿，唐家老大爭名份來了麽？好！好極了！
　　他是長兄，而且不但沒有大過，還有賢名，繞過他這位長兄立第三子，情理法理，都說不出去。
　　現在唐治已經識時務地拒絕了姑母立他為皇太孫的好意，但他的名望也將因此更上層樓。
　　有名正言順的唐家長孫親自來鬧上壹場，逼他當眾向長兄承諾，絕不覬覦皇位，那就穩了。
　　賀蘭三思不禁看了賀蘭承嗣壹眼，卻見賀蘭承嗣正向他遞來眼神，二人相視壹笑。
　　“宣！”
　　賀蘭曌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她也以為唐齊是來爭名份來了。
　　雖然她有她的道理，可是普天之下，都是長子繼承家業、執掌家族，雖家也是如此。偶爾的特例，莫不是壹場腥風血雨換來的，那不是常態。
　　如果唐齊以長孫的身份較這個真兒，而且……這孩子身上真沒什麽過錯把柄，反倒頗有賢名，她這個皇帝兼祖母，也沒有太有力度的話來讓這個孫兒退讓了。
　　可是，滿朝文武都聽見了，她又不能不見。
　　唐齊上朝了，壹見滿朝朱紫，唐齊也微微有點慌，這氣場，和他參加雅集時可不太壹樣啊。
　　不過，正前方就站著唐治，壹眼看見自己兄弟，唐齊慌亂的心神立即安定了下來，向他咧嘴壹笑。
　　唐治看到大哥，也是非常意外。只是金殿之上，他又不能迎上前去，兄弟倆先來壹番悄悄話兒。
　　唐齊是第壹次上殿，有贊禮官引導。
　　“趨~”
　　“止！”
　　“見君”
　　壹身朝服的唐齊忙整肅了壹下衣冠，長揖到地：“臣，定陶郡王唐齊，見過君下。”
　　賀蘭曌沈住了氣，問道：“唐齊，今日朝會，妳上殿何事？”
　　唐齊道：“臣聞今日，議立太孫。有官員提及，立皇太孫，當立孫臣。孫臣不敢罔聞，向陛下陳述意見，表明心誌。”
　　賀蘭曌心微微壹沈，果然來了。
　　她壹面想著壹會兒如何言語，壹面道：“哦？那麽，妳要向朕，陳述什麽？”
　　唐齊振聲道：“陛下，君，為國之長。嫡長，為家之長。以家之長而為國之長，本是長治久安之正理……”
　　賀蘭三思眉飛色舞，來了，來了！
　　唐治事先不曾想過大哥會來，聽到這裏，心頭也不由攸然閃過壹個念頭，難不成那壹日兄弟交心，只是大哥為了麻痹我？不！不會的，大哥不是那種人……
　　賀蘭曌剛剛心頭壹沈，便聽唐齊道：“但，孫臣是個例外。”
　　賀蘭曌有些意外：“妳……有何意外？”
　　唐齊道：“十年前，孫兒已十五，幽居放州蟬鳴寺，不能理解陛下磨礪之苦心，頹喪灰心，寄情山水，所謂賢名，不過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養性消遣之物。
　　故而，武不能提刀上馬，文不能治理壹州，國之重器，安能交在孫臣手上？”
　　賀蘭三思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唐齊道：“反觀臣之三弟，入山時年方九歲，故赤子之心不改，爛漫之情依舊。山居十年，閱盡藏書，文武兼濟，世所畢見……”
　　賀蘭三思急道：“定陶王是嫡長，合當為儲貳！”
　　唐齊道：“唐齊不可立，此為避禍之道！”
　　賀蘭承嗣大喜：“難不成汝陽王脅迫於妳？”
　　唐齊翻了個白眼兒，道：“無能之君，禍殃天下。為祖宗基業計，為天下黎庶計，為免社稷敗亡之禍，唐齊不可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