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清風,亂了道心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野餐自有野餐的情趣,就在草地之上,以湛藍純凈的天空為頂。
凝清、翠羽面前擺的都是精美的素齋,而唐治和小謝、小棠、迦樓羅等人面前,則有攜來的肉食和就近從漁人手中買來的鮮魚。
烹飪極佳,味道自美。
尤其是那條用了炙烤之法的大肥魚,鮮香四溢。
唐治對凝清、翠羽充分尊重,照顧了她們的飲食,卻又在自己和小謝的飲食上,時時加以誘惑。
也不知道那炙魚的香味兒入鼻,算不算破了她們的戒。
福生無量天尊~~~
如此佳肴,如此美景,如此秀色,豈能無酒?
酒就是西京左近盛產的石凍春,口味極佳。
迦樓羅在西域,葡萄酒、三勒漿倒是常喝,還沒品嘗過這等佳釀,倒是很喜歡它的勁道。
“郡主馬術精湛,當浮壹大白!”
“咚咚咚……”
倒是個實在孩子,迦樓羅說完,自己先幹了。
“郡主的踏舞俏皮可愛,可浮壹大白!”
“咚咚咚……”
迦樓羅又幹了。
小棠眉開眼笑:“迦樓羅將軍很喜歡吃酒嗎?我令月姑姑送了我爹幾壇子富水春,他也不大喝酒的,回頭我取來送妳呀。”
“郡主所贈,定是極品佳釀,當浮壹大白,咚咚咚……”
唐治聽在耳中,大概想到了自己若有了女兒,待她長大成人,有了心上人時的模樣了。
凝清吃的不多,但各樣美味的素齋,每樣嘗上幾口,卻也就飽了。
不過,她發現平時食量比她更好的翠羽,今兒比她吃的還少,只持壹對象牙箸,在那兒輕輕扒拉著米粒菜肴,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
天色漸晚,暮色蒼茫。
仆人已經在收集草木,準備在帳前燃起篝火。
非為取暖,非為炙烤,就是野營的情趣而已。
運河之上,壹條大船,正緩緩南下。
船上,壹個青衣健婦正懷抱壹個嬰兒,微敞胸懷,讓那娃兒吃奶。
小娃兒用力地吸吮著乳汁,小臉兒揪著,瞇著眼睛,壹臉的滿足。
青衣婦人擡起頭,對壹旁的玉腰奴許諾笑道:“小公子食量真大,只吃壹邊都不飽的,著實地健壯。”
許諾看著兒子,滿臉寵溺:“這孩子,隨他爹……”
忽然看見青衣婦人微微怪異的眼神兒,許諾登時驚覺被她誤會了自己的話,不禁俏臉兒壹紅,嗔道:“胡思亂想什麽呢,我是說,這孩子跟他爹壹樣的健壯。”
許諾自從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把過繼過來的那個已經成年的“兒子”給了筆錢,攆回他原本的人家去了。
有壹州通判和顧家撐腰,人家在法理上也不虧,許家那些遠親也不敢反抗。
何況,這段時間裏,許諾陸續從許氏本家,挑了些人品能力都還不錯的,也任用到了許家的店鋪、地產、作坊等產業裏,他們全都站到了許諾壹邊,就更無人能攪風攪雨了。
要想等兒子可以脫手,還得幾年光景呢,所以許諾才沒有親自哺乳,她想以最好的姿態,來日重返唐治身邊。
這個孩子,自然也不能壹直瞞著唐治,但總要等他長大壹些,等他自己明了事理再說。
不然,桃花塢要沒了主人,許氏壹門也斷了香火。
此時,她正行在返回江南的路上。
她沒有親眼看見唐治,她不敢。
幸好,身邊還有兒子,兒子的存在,讓她的心安靜了下來,能夠抵過對唐治的思念。
孩子吃飽了,打個奶嗝兒,滿足地睡去。
許諾從奶媽手裏接過兒子,抱在懷裏,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哼唱著輕悠的歌謠。
船已停泊,河上壹片金光換了爛銀,月亮在催眠的歌謠聲中,慢慢地探出了頭來。
……
酒宴已散,唐治和小謝躺在舒適的大軟榻上。
身周洋溢著青草的芬芳,帳外有蟲兒輕輕的鳴叫。
睡意正若有若無地爬上他們的眼皮。
小謝依偎在唐治懷裏,輕聲道:“見過令月公主了?”
唐治點點頭:“我正在想她說的話。”
唐治嗅著小謝發絲間的清香,把他和令月公主所談的話,告訴了小謝。
“妳覺得,姑姑這番話,有沒有道理?”
“道理,自然是有的。”
小謝沈思起來:“阿翁春秋正盛,就算是他登上了大位子,也還有很長的時光。那……郎君就想成了太子又如何?廢立只在阿翁壹念之間。
但,若是郎君不可動,不能動,不敢動,現在沒有那個名份,將來它也是郎君的。”
“所以,妳覺得,我該接受令月姑姑的建議?”
小謝道:“不過,郎君行三,如果現在不由皇祖母給確定下來,阿翁又不太喜歡三郎,若來日根本不立三郎,三郎又如何,難不成,還能以子抗父?”
唐治撫摸著她光滑柔順的青絲,喃喃道:“問題就在這裏,接受,有接受的好處。婉拒,有婉拒的好處。這件事,有壹得則有壹失,而且兩個選擇的‘得’都很重要,且只能擇其壹,這正是我為難之處。”
帳中壹時沈寂。
過了許久,小謝輕輕壹笑,道:“此事,無解的。郎君只能擇其壹。”
唐治苦笑道:“我明白,哪有所有的好處,都讓我占了的道理。”
小謝道:“此事,朔北與江南群傑,必定也會私下議論,郎君不妨再等壹等,看看他們的主張。壹人智短,眾人計長麽。
只是,妾身曾聽郎君說過,咱們這位姑姑,雄心勃勃,巾幗不讓須眉。她如今這番建議,對她來說,有何所圖呢?”
唐治道:“我自然也有想過。如果皇祖母選定了父親,我父有三子,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沒了機會。因此,如果她的野心,仍舊在那張大位子上,她應該想方設法,讓父親不能被指定才是,沒道理勸我拒絕。
所以,她來勸我,我實在想不出,她是為了自己有所圖謀。難道,她讓我在外掌兵權,就是為了鞏固父親的東宮之位?她之所謀,只是為了保證國器歸唐不生意外?”
小謝蹙眉思索半晌,苦笑道:“除此之外,妾身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了。令月公主的丈夫是賀蘭家的人,她兩子兩女,都是賀蘭家的人,哪怕是賀蘭氏繼續當國,她也無憂,還能是因為什麽理由呢?”
唐治籲了口氣,道:“我這位姑姑,心思深如淵海,壹時猜度不透,就不必去想了,胡亂猜疑,反而自亂陣腳。
現在就定下太孫之位,我想了又想,確實不如將隴右徹底掌控手中更加實惠。此事,容我與人商議壹番再說。”
小謝輕輕擁住唐治,不舍地道:“如此選擇,郎君又要去隴右許久了。”
唐治也將她輕輕擁在了懷中,月華如水,蟲鳴唧唧,兩人心中,壹片安寧。
……
凝清和翠羽共居壹室。
兩人只著雪白的小衣,頭上的道髻已經打散了,洗過的頭發還微帶濕潤之氣。
兩人正以五心朝天式打坐習功課。
凝清雙手陰抱陽,放在臍下三寸,雙眼似閉非閉,臉上微露笑容。
這是靜功,可翠羽此時著實難靜,打坐半天,也不能入定,反而愈發地心煩意亂。
有些事,不能想,想了便放不下,放不下就會心煩意亂。
其實這次真是冤枉唐治了,他確實沒有別的想法。
他臨夜攬了四輪明月,正“賢”得五蘊皆空呢。
他就是覺得“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句詩牛得壹塌糊塗!
太陽雨這麽壹個自然現象,能被人以這樣美麗的詩句給引入那樣壹種欲說還休的意境。
晴與情,不管是在說晴還是在說情,俱都體現的淋漓盡致,簡直令人拍案叫絕!
可是,妳架不住小姑娘胡思胡想啊!
凝清和翠羽都是自幼入道,凝清是父親為了替久病不起的老母祈福,舍入道觀的。
翠羽則是幼時體弱多病,家境又不好,沒錢延醫問藥,希望借助神力來增強體質消除疾病而舍入道觀的。
二人都不是那種天性清冷,虔信不疑,自己遠擇清貧苦修的。
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身邊不但有個各方面條件都是上上之選的男人,而且還時常看見他跟小謝的卿卿我我,偏偏她文化造詣還不低,聽得懂詩句的含義,她不想歪了才怪。
凝清打坐良久,耳朵忽然動了動,道:“翠羽,緣何心浮氣躁?”
翠羽本來還在強裝鎮定,卻被凝清感覺了出來,頓時泄了氣。
“師姐,我在想,咱們還是回玉葉觀去吧。”
凝清睜開眼睛,澄澈的目光看向翠羽。
翠羽強作鎮定,道:“咱們玉葉觀,離汝陽王府並不遠,並不影響咱們走動,不會耽擱了謝王妃的診治。”
凝清若有所悟,點點頭道:“妳說的有道理,我也……感覺到不自在了。”
翠羽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汝陽王也向凝清師姐表白了?這人好貪心!
翠羽道:“師姐也感覺到了?我就說嘛,他這人……實在是……,怎麽可以這樣呢,憑白亂了人家的道心……”
凝清嘆口氣道:“她也是壹番美意,這事,須怪不到她的頭上。”
翠羽臉兒壹燙,嗔道:“什麽呀,就美意,師姐妳……妳不會是……已經動了凡心吧?”
凝清苦笑道:“有點……”
翠羽頓時瞪大了眼睛,竟爾升起壹種莫名的興奮,師姐動了凡心嗎?是和我壹樣的感覺嗎?
翠羽瞪大眼睛看著凝清,小心翼翼地道:“那妳……妳是什麽感覺?”
凝清漢息道:“錦衣玉食,生活優渥,我不知道,壹旦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妳我功成,回轉玉葉觀之後,還能不能對從前清貧的日子甘之若飴。”
“嗯?”
“我們換洗的衣袍、睡眠的臥榻、三餐的飲食、甚至燃的檀香、品的香茗,隨時的奴仆侍奉……,哎!謝王妃固然是壹片美意,對妳我存了報答之心,可這樣下去,妳我只怕再尋不回過去的妳我了。”
咦?
翠羽鬧了壹個大紅臉,原來……凝清師姐說的是……是汝陽王富奢華舒適的生活嗎?
壹時間,翠羽恨不得在地上刨個洞,壹頭紮進去。
凝清說完,用力點了點頭,堅定自己的意誌:“我還以為,是我修行不夠,才會亂了道心,師妹妳都能坦然受之,我還想忍耐壹番的,既然妳也覺得不妥,那麽……等咱們回去,便請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