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當此，壯士解腕

　　唐治的腳步，壹下子停住了。
　　他霍然回頭，看向喬書辦。
　　喬書辦壹臉卑微：“小人只是壹個處理文書翰墨的書吏，可官員們有事情吩咐下來，總要有人去辦的呀，尤其是涉及文案的事情，那就是小人的事了。
　　小人十八歲就被做書辦的叔爺引薦，進了大理寺，迄今二十六載，伺候過六任大理寺卿，大理寺許多文案之事，小人都清楚。”
　　唐治沈聲道：“章懷太子有何事，妳仔細說來聽聽。”
　　喬書辦既然來求他，這麽壹個小人物，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他自己也會清楚，必然不會有人管他。
　　可正因為他是個小人物，他能有什麽讓別人看得上的東西？如果有，也壹定是本衙門之內的事。
　　對此，唐治已經有所預料了。
　　只是，他沒想到，會從喬書辦口中聽到“章懷太子”這個名字。
　　“是是是……”
　　喬書辦不敢再跟他討價還價了。
　　黃錄事被大卸八塊，泡在糞湯子裏，凍成花琥珀似的壹坨，這壹淒慘下場，已經嚇破了他的膽。
　　喬書辦把他所知，原原本本地說了壹遍。
　　聽他說完，唐治就知道，這個人得好好養起來了。
　　因為，這個人現在用不到，但將來壹定用得到！而且會有大用。
　　“跟本王回京吧，先去本王的帳內府做個書記官，妳不放心的話，家眷也都接進軍營裏去，保證妳萬無壹失。”
　　喬書辦聞言大喜若狂，忙不叠叩頭道：“大王恩德，小人從此甘為犬馬！”
　　書記官，是主簿的別稱，那可不是吏，是官吶！
　　從吏到官，宛如壹道天塹，喬書辦沒想到自己竟因禍得福，壹時喜出望外。
　　……
　　魏王賀蘭承嗣對於索立言的突然拜訪，說實話，壹開始是有點懵的。
　　大理寺門前發生的事兒，他還不知道呢。
　　等索立言隱晦地表達了投效之意，賀蘭承嗣為之大喜。
　　他也馬上表達了願意接納的意思。
　　因為是初次接觸，兩人都不能表達的太直白，但是彼此心中，都已明白了對方的態度。
　　再走出魏王府的時候，是魏王親自送出府門的。
　　登上車子，索立言的心終於踏實了。
　　此案，有聖人撐腰。
　　未來，有魏王背書。
　　索立言回到大理寺，立即召集大理少卿、大理寺丞、大理寺正、幾位大理評事，下達他的命令。
　　“年關將近，照理說，各位辛苦了壹年了，應該清閑幾日以待新年。不過，我大理寺出了什麽事，想必各位都清楚。”
　　索立言是個胡人，眼窩本來就深，這時房中光線不好，他又陰沈著臉色，語氣也壹派森然，更顯冷峻。
　　“黃錄事，被人虐殺，屍首還被浸泡於汙穢之物中，送回我大理寺，於國法、於我大理寺，這都是莫大的鄙視與挑釁，此事若不究，索某誓不為人！
　　壹會兒，本官就親自帶人去梁王府，將涉嫌的賀蘭崇敏抓捕歸案！
　　他賀蘭崇敏敢冒天下之不韙，做出此等人神共憤的大惡，那麽，梁王知不知情？”
　　索立言的目光從眾人臉上壹壹掠過，在公案上重重地壹拍，壹字壹頓地道：“其他的案子，妳們都放壹放。從現在起，所有人給我集中全力，調查梁王、調查梁王的人！”
　　滿堂大理寺屬官，齊齊躬身壹喏！
　　索立言與賀蘭三思，決裂了。
　　既然決裂了，他的立場就立即反了過來，要不遺余力地要整垮賀蘭三思。
　　因為只有死掉的敵人，才是最叫人放心的敵人！
　　……
　　果然，令月公主很快就傳出訊兒來，說她因為腿傷淤腫，要回京歇養診治。
　　至於受邀而來的這些公子千金們，如果遊興未盡，可以繼續住在翠微宮中，在此繼續狩獵。
　　還真有壹些權貴家的人平素沒機會住進皇帝的行宮，也沒機會到禁苑來狩獵，不想就此離開，仍舊留在了翠微宮。
　　不過，唐家三王、梁王府的千金、尉遲國公的孫女，狄閣老的心肝……
　　這些人都走了。
　　那些留下的人，要麽是沒有嗅到壹點不同尋常的味道，要麽是沒有收到京中的消息，足見其家族消息遲鈍，他本人也不夠聰敏。
　　索立言帶了大批人馬，去了梁王府，要緝拿賀蘭崇敏到案。
　　梁王這回不管是吹胡子瞪眼睛，還是拍桌子罵人，都不管用了。
　　索立言帶著大批差官闖進梁王府，直接把斷腿都還沒有結痂的賀蘭崇敏給抓走了。
　　連同賀蘭崇敏的貼身小仆，也被索立言壹並帶走了。
　　索立言這種人，壹旦翻臉，妳越厲害，他咬的越兇。
　　因為他很清楚，妳越厲害，對他的威脅就越大。
　　索立言甚至帶著壹群經驗豐富的老公案和忤作，在梁王府前院、中院地徹查了壹遍，就連馬廄和茅房也沒錯過。
　　最後，他們連梁王府馬廄裏濺滿血點，還沒清洗的那只沈重的石馬槽都給擡走了。
　　梁王賀蘭三思氣得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他親自站在後院門口攔著，已經變成瘋狗的索立言能沖進全是女眷的後宅裏去掘地三尺。
　　賀蘭崇敏的母親哭哭啼啼跑來告狀：“大王，您可要為咱們敏兒作主呀……”
　　“啪！”
　　賀蘭三思壹記耳光，將這個側妃扇的摔在地上，牙齒都松動了。
　　賀蘭三思指著她大罵：“蠢婦，如果姑母不點頭，妳以為索立言敢來我府上如此放肆？”
　　賀蘭崇敏的母親顫聲道：“那……大王就進宮央求聖人啊，她老人家壹向疼妳，若她老人家肯點頭……”
　　賀蘭三思怒不可遏，壹記窩心腳，踢得她喘不上氣兒來：“難怪妳兒子那麽蠢，原來是隨了妳這個蠢婦，給我滾，不要讓老夫再看見妳！”
　　旁邊眾人見他大怒，誰也不敢言語。
　　賀蘭三思見高典軍站在人群，對他遞了壹個眼色，心中不由壹動，邁開大步就走開了去。
　　高典軍的住處，外間屋裏，李觀魚正伏案疾書，寫的如癡如醉，神采飛揚。
　　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以前在盧龍的時候，他寫話本兒還是比較收斂的，因為太出格的東西，他也不敢落筆，唯恐官府找他的麻煩。
　　可是，這回高典軍說了，他盡管寫，大膽地寫，放飛自我地寫，李先生頓時化身劉皇叔本“黃”，寫的酣暢淋漓。
　　創作自由的感覺，真好！
　　“哐當！”
　　門被踹開了，李先生唬了壹跳，還以為官府抓他來了，定睛壹看，卻是梁王。
　　梁王沒有理他，徑直往裏間走去。
　　後面，高典軍跟了進來，將門壹掩，向李先生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便跟進了裏間屋去。
　　李先生的思緒壹時被打亂了，提著筆楞了楞神，這才繼續寫道：“這禦史湯智自從公堂之上見了許小娘子壹面，便念念不忘矣。
　　這壹日，他獨坐書房，又想起了那位佳人，不由得心猿意馬，壹時左手換右手，如同休妻再娶妻……”
　　內間房裏，賀蘭三思站定身子，道：“妳想說什麽？”
　　身後，高典軍跪下了，賀蘭三思聽見動靜，回頭壹看，不由得眉頭壹皺，道：“妳是本王的心腹，有什麽話不好直接說，作此姿態幹什麽？”
　　高典軍叩了個頭，道：“大王，微臣要說的，恐不會是大王想聽的話，怕是要惹得大王震怒，但臣蒙大王恩典，於臣有再造之恩，心中有所思量，不敢不稟報大王。”
　　賀蘭三思眉頭擰得更緊了：“妳想說什麽，盡管說，本王不會怪罪妳的。”
　　高典軍道：“大王，若果如索廷尉所言，五公子做出了那樣事情的話，大王……您救不了他了！”
　　賀蘭三思的雙拳壹下子握緊了，牙關咬得腮上繃起了兩道棱子。
　　半晌，他才緩緩平息了怒氣，道：“本王知道。”
　　高典軍道：“大王，江南殺良冒功案，與大王無涉。但是，其中卻有許多將領，如今被大王您招攬了過來。
　　而且，江南名士陳琛，竟是關隴盧氏的人，大王您與關隴又關系密切……。唐治從江南帶回的人犯，明日就能抵京了，屆時，大王的人必然要承受無數彈劾。”
　　賀蘭三思沈聲道：“妳究竟要說什麽？”
　　高典軍道：“大王，五公子在這個當口兒，不計後果地做出這樣的事來，卻是正好給他們提供了壹個直接攻擊大王的機會。
　　壹旦大王您本人受到彈劾，自顧尚且不暇，那時又如何出手解救被彈劾的諸將，只怕是壹步被動，步步被動了。
　　所以臣以為，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大王應該主動出擊，向朝廷請求誅殺五公子，斬斷他們試圖通過五公子拖大王您下水的手段！”
　　賀蘭三思臉色壹變：“妳要本王主動上書，請求聖人嚴懲本王的兒子？我賀蘭三思不要面子的麽？”
　　高典軍道：“不是上書，而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於金殿之上，主動替兒請罪，要求嚴懲不貸！”
　　賀蘭三思勃然道：“於金殿之上，當著滿朝文武主動請求制裁我兒？絕無可能！我賀蘭三思什麽時候如此低聲下氣過？妳想要滿朝文武看我的笑話？”
　　高典軍頓首道：“初五，聖人身體有恙，朝會就停了。後天十五，又是朝會之期。想彈劾大王的人，必會利用這次朝會發難。大王要先下手，才能把握主動啊！”
　　賀蘭三思沈默半晌，才緩緩地道：“妳讓本王想想，讓本王……想想再說……”
　　壹時間，賀蘭三思的聲音，似乎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