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巧言，禍水東引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當真是壹鳴驚人。
　　每壹個字，他們都認識，但是為什麽這些字如此壹組合，便是如此驚艷，美妙絕倫！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這首賦，是可以直接當成壹幅畫來看的。
　　尤其是許諾剛剛跳了壹曲令人驚艷如神仙的“淩波舞”，眾人回想她當時舞蹈之神韻，身姿之曼妙，再聽這首賦，那畫面感就更是十足了。
　　“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
　　虧得唐治當初畫過洛神，而且把全首的賦，寫在那幅畫上。
　　那是用來參賽的壹幅畫，很是下了壹番功夫，所以這麽長的壹首賦，牢牢記在了心中。
　　沒想到，當初那畫不曾獲獎，但所下的功夫，卻應在了今日。
　　許諾也是聽得心馳神往。
　　她只當這是唐治即興所賦，而且就是用來贊美她的。
　　大王竟有如此之才，大王竟把我贊得如同天上仙子！
　　這壹刻，許諾的激動難以言表。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
　　負責雅集記錄的文士抄瘋了，他的心在抖，他的淚在流，做為壹個文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有傳承千載的璀璨文章。
　　他知道，他現在正在抄錄的，就是這樣的壹件文壇瑰寶。
　　他知道，今年這次黿頭雅集，必將青史留名，必將成為文史上濃墨重彩的壹筆。
　　這個吟賦的人，只憑這壹首賦，就可以青史留名。
　　而他，作為第壹個謄錄下這首賦的人，也將作為見證人，永遠載於史冊。
　　唐治將這壹首賦說完，全場鴉雀無聲。
　　無人稱頌，無人贊美，所有的人都在回味這首絕妙好詞，回味無窮。
　　過了半晌，張壹帆才突然驚醒，連忙離席，趨前三步，深深地長揖下去，畢恭畢敬地道：“未曾請教，不知閣下高姓大名，還請先生示下。”
　　唐治壹撫頜下微髯，揚起他純陽真人呂洞賓壹般風采的臉龐，微笑道：“鄙姓唐，號從心。”
　　張壹帆熱情地道：“從心先生，快請上座。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聽先生口音，來自北地？”
　　唐治道：“不錯，唐某正是從神都而來，如今，乃是汝陽郡王門下客。”
　　眾文士聽了，頓時壹呆。
　　方才唐治這壹首賦，當真令人驚為天人，壹個個無不對他欽佩萬分，心中已將他擡到了極高的位置。
　　可是，卻不想，他竟是大家口誅筆伐的唐治的門客。
　　盧俊文眼都紅了，這等才子，竟然做了唐治的門客？
　　他趕緊招攬道：“先生當世奇才，怎麽能做那種殘忍霸道之輩的門客，有辱先生清名了。若先生肯往關中去，我關隴盧氏必奉先生為上賓。”
　　唐治壹笑，道：“我觀汝陽王，禮賢下士，是壹賢王啊，不知足下說他殘忍霸道，從何說起？”
　　顧沐恩馬上上前，添油加醋地把陳琛之死，虞山十四義士，以及他對姑蘇城外建了許多牢房的推測都說了出來，可謂有理有據。
　　眾文士連連點頭，這個人太有才了，就只憑這壹首賦，就足以傲立當世文壇。這樣的人物，居然是那等殘暴之輩的門客，豈非明珠蒙塵？
　　嫉賢妒能者固然有，可是人家這首賦壹出，他就知道，他壹輩子也別想趕得上了。
　　當他只能仰望的時候，就把這個人當成了自己這個群體的傑出代表，只想維護與擁戴了。
　　唐治耐心聽他說完，才故作驚訝道：“當真有此事？顧兄親眼看到了？”
　　顧沐恩壹呆：“呃……我倒不曾……”
　　他求助地看向盧俊文，唐治道：“難道盧兄看到了？”
　　盧俊文有些尷尬，勉強道：“此事早已傳開，盧某到了江南方才聽說……”
　　唐治道：“那麽，是張兄看到了？還是在座的哪壹位看到了？”
　　眾人面面相覷。
　　唐治道：“唐某做為汝陽王的門客，深知汝陽王剛正不阿，愛民如子，禮賢下士，性格豁達，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舉世無雙……”
　　許諾聽得唇角抽了抽，大王啊，人家誇妳沒關系，妳自己這麽誇自己，合適嗎？
　　唐治道：“諸位都是當今君子，吾本不該不信諸君所言。但是，汝陽王為人如何，某親眼所見，若如今只聽各位傳言之辭，便鄙棄之，豈是為人之道？”
　　這……，竟無法反駁啊。
　　唐從心唐先生說的沒毛病，他是汝陽王的門客，不相信親眼所見之為人，就因為初識之人的幾句話，就否定了他，這才不是為人之道。
　　唐治話風壹轉，又道：“再者，做為汝陽王府的門客，我對查‘殺良冒功案’壹事，比之諸位知道的要詳細壹些。”
　　唐治鎖著眉頭，程蝶兒用豬蹄熬出來的膠質等特合成的“人皮”當真能以假亂真，和他真實肌膚貼合的部分沒有半點不自然。
　　這壹蹙眉，那假的肌膚部分也隨之蹙起，壹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諸君難道不知道，朝廷徹查殺良冒功案，是由大理寺負責的麽？”
　　眾人壹呆，這些書生徒有滿腔熱情，但就是有個聽風就是雨的性子，還真沒有人去窮究其根源。
　　唐治目光壹掃，訝然道：“諸君當真不知？殺良冒功案，是由大理寺牽頭的。而大理寺，則是由評事官賀蘭崇敏主理此案。
　　禦史臺只是協助大理寺辦理此案，禦史臺呢，則是由當時的禦史大夫來濟臣，派遣時任侍禦史的汝陽郡王協助賀蘭崇敏辦理此案。”
　　唐治說到這裏，壹個書生突地恍然大悟，叫道：“不錯，剛剛許姑娘也說過，當時是賀蘭崇敏審理此案，唐治趕去也不能強行阻止他問案，所以只能用計，拖延時間。”
　　唐治欣慰地看了他壹眼，孺子可教嘛，還有得救。
　　唐治便道：“不錯！因此，賀蘭評事是主審官，汝陽郡王是副審官啊！而且朝廷這個任命，壹直也沒有撤回。
　　此番，汝陽王奉旨巡視江南，其實是在大理寺之後。大理寺早了汝陽王大半個月，便已秘密潛赴江南，調查此案。
　　汝陽王在明，分明是故造聲勢，吸引目光，在暗處的賀蘭評事，才是真正掌控大局的人才對。”
　　賀蘭崇敏聽得又驚又怒，剛剛被人千夫所指也就算了，怎麽著？妳這屎盆子扣起來沒完了麽？
　　黃錄事壹看賀蘭評事有些沈不住氣，連忙摁住他手臂，低聲道：“評事息怒，且忍耐，且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盧俊文道：“賀蘭崇敏雖是梁王之子，可是身份地位，怎麽可能比得上汝陽王？”
　　唐治壹笑，道：“所以，才讓汝陽王在明啊！再者，諸君不要忘了，大理寺卿是誰，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索廷尉。而禦史臺之主，如今卻已壹命嗚呼，誰主誰從，還不明白麽？”
　　“他簡直是放屁！”賀蘭崇敏氣的發抖。
　　黃錄事和喬書辦壹看，趕緊好言相勸。
　　黃錄事知道這位紈絝的臭脾氣，生怕他當場發作，便低聲道：“評事，這些書生信不信他又能如何？我等且去，破殺良冒功案，在陛下面前立上壹功才是道理。”
　　黃錄事向喬書辦遞個眼色，雙雙架起賀蘭崇敏，就想趁他發作之前，趕緊把他拉走。
　　賀蘭崇敏若是不走，唐治也會找機會“無意中”發現他。這時賀蘭崇敏壹起身，唐治這等急智超群的人豈會錯過機會。
　　唐治兩眼壹亮，“失聲”叫道：“賀蘭評事，妳怎會在此？”
　　這話壹出口，唐治就像 驚覺失言似的，趕緊閉上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定在了身子半起的賀蘭崇敏身上。
　　賀蘭崇敏這種被慣壞了的孩子，哪懂得忍壹時之氣的道理。
　　壹見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向他看來，那大少爺脾氣又發作了。
　　他冷哼壹聲，壹擡腿，就把面前擺著茶水和小點心的幾案踢翻在地。
　　黃錄事和喬書辦以手扶額，滿臉痛苦，跟著這麽個惹禍精，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賀蘭崇敏大聲道：“不錯，本公子正是賀蘭崇敏。”
　　他往唐治壹指：“妳是唐治的門客？妳非議大臣，這件事，本官不會與妳善罷甘休。”
　　他又向顧沐恩、張壹帆等人壹指，威風凜凜地道：“還有妳們，身為士子，不思報效國家，卻在這裏非議朝政、試圖向朝廷施壓，簡直是膽大包大！”
　　這些士族子弟從小受到的教育理念，就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他們，就是士大夫階層的人，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哪能忍受得了賀蘭崇敏這般指責。
　　立即就有人暴脾氣上來了，大叫道：“他賀蘭崇敏是徹查殺良冒功案的主審官，如今卻冒充文士，潛入我雅集文會之中，意欲何為？”
　　眾人聽了頓時壹驚，對啊！這兒正說唐治想利用查殺良冒功案，再制造壹起殺良冒功案呢。
　　而那位從心先生，又說唐治只是明面上的法官，賀蘭崇敏才是真正的主事人。那麽，這賀蘭崇敏喬裝改扮，參加雅集，意欲何為？
　　馬上就有人叫起來：“他是昨日抵達無錫的，在碼頭上，曾被我無錫百姓痛毆驅逐，如今變換身份，潛來此處，難不成是想對妳我不利？”
　　他剛說完，賀蘭崇敏額頭就被壹塊點心砸個中著。
　　準確擊中賀蘭崇敏腦門的壹個書生振臂高呼道：“狗賊滾出江南去，江南士民不歡迎妳。”
　　壹見有人帶頭，有些年輕書生腦子壹熱，不經大腦，便開始效仿那人，將面前的點心茶杯，抓到什麽便壹股腦砸將出去。
　　賀蘭崇敏氣的發瘋，我昨天差點淹死，妳們還來？
　　他怒氣沖沖地撲向站位最近的壹個士子，只壹拳，就將那人打翻在地，鼻血長流。
　　這壹來，卻如捅了馬蜂窩壹般，無數士子擼胳膊挽袖子地向他撲了過去。
　　那個最先動手的書生，卻是悄咪咪地往後退了退，那狡黠靈動的眼神兒，像極了小古。
　　“滾出江南去，滾出江南去。”
　　正義之血沸騰起來的士子們，再也無人能攔阻他們了。
　　而盧俊文，似乎也無意阻攔。他眼珠壹轉，也跟著沖上前去。
　　無數的人潮水壹般湧過去，壹層層地疊壓下去，但見拳腳亂飛，卻已看不見賀蘭崇敏和黃錄事、喬書辦的身影。
　　他們，被人海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