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水鄉，濤起驚雷

　　壬寅年，戊申月，丙辰日，宜動土。
　　這壹天，姑蘇發生了兩件事。
　　壹件，萬眾矚目。
　　壹件，無人關註。
　　萬眾矚目者，桃花塢突然聚集了大批的匠人力夫，各種建材、各種車輛，開始清理現場，重新開挖地基。
　　這裏是許氏老宅所在地，因為許家謀反，早已被官府充公。
　　但是，這裏雖山水秀麗，卻在老城之外，官府壹時也用不上。
　　而且這裏死過那麽多人，也難免……
　　所以壹直擱置著，怎麽突然就要大興土木了？
　　官府要在這裏起造建築的話，那十有八九是要造館驛了。
　　但是，很快百姓們就知道，要在這裏大興土木的，是許家的後人。
　　許氏後人沒有死絕，而且已經沈冤昭雪。
　　朝廷把許家的財產將陸續發還，而這次就是許家大小姐利用發還的第壹筆錢，重新建造“桃花塢”。
　　整個姑蘇，為之轟動。
　　百姓奔走相告，不少人都趕去桃花塢壹探究竟。
　　桃花塢舊址，那棟磚石結構的四層小樓，已經清理完畢。
　　亭上最高處，擺著許氏被殺族人的靈位，許父許母的靈位排在後面，後面密密麻麻壹片靈位。
　　許諾壹身縞素，跪倒在靈前，焚香禱告，哭祭他們的在天之靈。
　　許多姑蘇百姓，都親眼見證了這壹切。
　　回來了，真的是許氏後人回來了。
　　消息傳到了風瀚園，顧渚良驚立而起。
　　“小諾無罪開釋了？好！好啊！”
　　顧渚良激動的老淚縱橫，頓著手杖道：“小諾這孩子，女兒不讓須眉，了不起，了不起呀，江南被屠數十家，誰家還沒有幾個漏網之魚，可誰比得了小諾這孩子！”
　　顧渚良激動地道：“小諾無罪了，老夫終於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祭奠老友了，快快快，快備車，老夫要去桃花塢，立刻，馬上！”
　　顧府家丁飛壹般跑去準備車馬了。
　　顧沐恩卻是很不情願，迫於汝陽王的威勢，他只能忍氣吞聲了，可心中又豈能沒有怨恨。
　　顧沐恩假惺惺地道：“父親，諾諾無罪開釋，第壹件事不是來拜見您，謝我顧家援手之德、撫養之恩，未免也太不懂事了。父親您怎麽還可以紆尊降貴主動去見她呢。”
　　“混賬！小諾壹直被關在天使行轅，不得自由。老夫為了顧家，不能去探望她，已然是心中有愧了，現如今她得以開釋，老夫怎麽就不能去看她？
　　許家冤屈昭雪，小諾這孩子，第壹件事當然是奠拜亡父亡母，告慰許氏先祖，要來拜望老夫做什麽？老夫又沒死，什麽時候不能見？”
　　顧渚良有些生氣於兒子的愚腐。
　　老爺子並不知道許諾已經兩次來到風瀚園。
　　他長期在京任職，打理姑蘇顧家的，壹直就是他的長子顧沐恩。
　　所以，顧沐恩對老宅的家仆下人的控制力自然極強，他不讓這些人告訴老爺子，誰敢多嘴？
　　人家是父子，顧沐恩便挨老頭子壹頓罵又如何？臨了倒黴的還是自己。
　　所以，雖然很多家仆下人是看著許諾長大的，很疼這孩子，卻也不敢得罪顧大少爺。
　　顧沐恩無奈，只好道：“那好吧，兒子陪您去壹趟。”
　　“好好好，對了，現在諾兒已經無罪開釋，恢復了許家姑娘的身份。妳那點見不得人的歪心思，可萬萬不許露出半點兒來，諾兒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若聽了妳的無理說辭，心下為難，為父可饒妳不得。”
　　顧沐恩心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
　　我說？我還說什麽啊！
　　那個汝陽王，壹定是貪婪諾諾的美色，否則當日豈會那麽維護她？
　　不對，說不定諾諾為了報仇，早就以美色誘惑了汝陽王，否則汝陽王肯為她如此賣力？
　　呸！枉我壹番心血，苦心撫養她長大。
　　早知如此，在她剛剛及笄，還沒有主意時就把她收了房，也不會有今日變故了。
　　顧沐恩想著，悻悻然道：“孩兒也只是疼愛諾諾，聽了父親教誨，已經打消那個荒唐念頭了。”
　　“哼，那樣最好！”
　　老頭兒急不可耐地頓著手杖：“準備好沒有啊？走走走，咱們去府門前等著。”說完甩開步子，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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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下轄六縣，諸縣各鄉官、村正、裏正，各上縣司戶功曹、司法功曹、縣尉，各下縣的司戶佐、司法佐和主簿，但凡主管司法執法這壹塊兒的，在通判衙門濟濟壹堂。
　　這麽多人，簽押房裏擱不下，公堂上也擱不下，全都在院子裏，有衙差搬來了壹張張條凳，眾官吏按照上縣、中縣、下縣以及各縣到鄉到鎮到村的順序，滿滿當當地坐了壹院子。
　　每年到了收稅時節，其實都會召集各縣執法官員開個動員會的。
　　他們雖然不負責收稅，但是他們卻是稅丁能順利收稅的保障。
　　今年這陣仗搞得格外大了點兒，連鄉鎮村的小村官兒都喊來了，大家雖然覺得通判大人有些小題大做，不過依舊沒有多想。
　　已經有人註意到，司法參軍事李俊不在了。
　　司法參軍事是個實權官兒，通判其實不直接對接他們，而是對接司法參軍，再由司法參軍對接他們。
　　便不免有人打聽起來，然後他們才知道，李參軍去烏程處理調停王家莊和大李莊的械鬥去了。
　　眾官員聽了便是壹陣牙疼。
　　這種官司是最難調停的，李參軍這是自討苦吃啊，能調停得了嗎？
　　這時，簽押房的門開了，幾個差役走出來，往左右壹站。
　　接著，掌書記陸則和孔目孫四維走了出來，這是通判大人的兩大書記官。
　　然後便有差役搬出壹張大椅，安放在臺階之上，通判王賢邁步走了出來。
　　整個院子裏，所有的官兒，什麽縣尉、主簿、功曹、法佐、鄉官裏正，齊齊抻長了脖子往上看。
　　王通判受了汝陽王“耐刑“的事兒，就算他們之前有不知道的，進了姑蘇城後，也第壹時間有好事者告訴他們了，誰不覺得稀罕？
　　“咦？這不是有眉毛麽？胡子……胡子怎麽只有唇上壹撮了，頜下胡須呢？哦，畫的呀！”
　　看了半晌，前邊的人率先看清楚了，原來王通判的胡子和眉毛，都是畫上去的，難怪看著有些怪異。
　　不過，坐在前排的，都是壹縣的法官，那心理素質好著呢。
　　他們心裏已經笑破了肚皮，但是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異狀。
　　“咳！”
　　王通判清咳了壹聲，底下立刻鴉雀無聲，坐在前排的官兒更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桿兒。
　　這時候別惹王通判，別惱羞成怒拿我出氣。
　　便聽王通判道：“諸位，本官今日召諸位前來，是有壹件很重要的事情宣布。關乎……我姑蘇各縣官吏重大調整……”
　　通判府大院內，頓時壹片嘩然。
　　後排的抻長了脖子， 瞪大了眼睛，前排的左顧右盼，驚愕地互相看看，最終確認，誰也不曾事先聽到風聲。
　　不是征收秋賦的動員大會麽？
　　姑蘇下轄各縣的人事調整？
　　這不可能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肅靜！肅靜！聽通判大人說！”
　　孔目孫四維站出來大聲維持秩序了。
　　現場稍稍安靜了壹些，但所有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看著前面，想知道王通判還要說些什麽出來。
　　就聽王通判道：“下面，大家都認真聽著，關乎各位的職務調整，切勿喧嘩。宣布之後，該調職的調職，該卸任的卸任，該上任的上任，當眾交接！”
　　院子裏的官員都驚詫到了極點，王通判這是挨了“耐刑”，氣瘋了吧？
　　但王通判說完，卻鎮定地向陸則點了點頭。
　　掌書記是負責發布本衙政令的，當即翻開壹劄文書，朗聲宣讀起來：
　　“昆山縣尉楊天章，遷太倉縣尉。昆山司戶功曹張謹璽，權知昆山縣尉。太倉縣尉沈純，停職待參。常熟縣主簿趙春，轉遷沙洲……”
　　陸則念出第壹個人的時候，現場就炸了。
　　直到聽陸則念出來，他們才知道，王通判不是開玩笑，這是真的在人事調整。
　　如果王通判是瘋了，難不成陸則和孫四維這兩個高級秘書也跟著他壹起瘋？
　　可是，他憑什麽？
　　楊天章是平調，雖然錯愕，倒還沒有立刻跳起來，太倉縣尉沈純，卻是勃然大怒，騰地壹下跳了起來。
　　沈純紅著眼睛，咆哮道：“王通判，吾乃朝廷命官！若是沈某有什麽不是，惹妳王通判不滿了，妳大可上書朝廷，彈劾我！罷我的官？哈哈哈哈，妳雖是上官，可也沒有這個權利！”
　　壹旦撕破臉皮，妳是上官又如何？他照樣敢跟妳硬剛。
　　因為，哪怕是壹個九品官，只要他是官，他的任免，就不是妳地方官說了算的。
　　什麽叫朝廷命官？
　　就是朝廷任命的官！
　　所有官吏的任免，是要由朝廷頒布命令來任免的。
　　妳是縣太爺也好，妳是州刺史也罷，妳可以上書彈劾他，也可以在給他寫考課評語時判他個不及格，但是要罷他的官，得朝廷決定並正式行文，妳是免不了他的。
　　所以，眼見自己的官兒都被擼了，沈純跳腳了。
　　王通判到任大半年了，和所有初到異地的官兒壹樣，他這大半年，就沒做太多事情。
　　剛剛到任，唯壹需要做的，就是了解所有的屬下，他們的能力、他們的民望、他們的人品，尤其是他們的背景……
　　免得頭三腳沒踢好，踢上個硬茬兒的，顏面掃地，這威也就立不起來了。
　　沈純就不信，王通判不知道他是宋長史那壹系的人。
　　再說了，妳有什麽資格免我的官？
　　王通判笑了，因為是畫的眉毛和胡子，他這壹筆，眉毛胡子都隨著他的面部表情壹起做出了較大幅度的扭動，看著非常的詭異。
　　王通判笑看著沈縣尉，壹聲不吭。
　　就聽壹個清越的聲音從門戶大開的簽押房中響起：“王通判不能免了妳，那我奉使采風、觀察、巡按大臣，汝陽郡王、禦史中丞，免不免得了妳呢？”
　　隨著聲音，兩隊軍卒從那簽押房內壹湧而出，呈雁翅狀分列左右，對院中聽講的眾官吏來了壹個半包圍。
　　隨後，又有四名精氣神兒十足的旗牌官請著“王命旗牌”大步走出，左右壹站。兩個手持藍繒旗面兒的王旗，兩個手舉椴木金漆的令牌。
　　唐治居中，緩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