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敦煌,四面胡笳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西且彌王國只有壹道土圍子城墻,城墻極矮,作用大抵只是為了圈出城池的範圍而已。
羅克敵和小古、程蝶兒九千精兵,肅立於城外。
陽光照在鐵甲之上,遠遠壹望,壹片金鐵寒光。
如此壹幕,哪是西且彌王國的百姓所曾見過的。
不用人吩咐,他們已紛紛跪倒地,頂禮膜拜、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城中守軍面如土色,他們不論是人數還是裝備,根本沒有壹戰的可能。
他們現在只能祈禱,這支強大的可怕軍隊,不是因為他們的王觸怒了天朝上國而來。
壹輛敞篷的馬車從城裏疾駛而來,後邊還跟著二十幾匹馬。
圖爾貢王到了城外,往那嚴整的軍容壹看,兵馬過萬,無邊無沿。
圖爾貢急忙從車上跳下來,提著袍袂就往前跑,後邊壹眾大臣和將軍也硬著頭皮跟上來。
“西……西且彌國圖爾貢,見過大周上國大將軍,迎接來遲,不敬之處,還請恕罪。”
圖爾貢結結巴巴地說完了,羅克敵身邊自有通譯給他說了壹遍。
全身甲胄的羅克敵目光微微壹俯,露出了壹絲淡淡的笑意:“只要心意真切,何談不敬!”
……
“只要心意真切,何談不敬!”
唐治看著跪在下方的敦煌王使節,淡淡壹笑:“起來說話。”
側面壹張矮幾,旦增喜繞正捧著壹本大部頭在看書,旁邊哥舒瀚則捧著壹本薄了許多的書也在看。
旦增喜繞自己看書之余,還多了個弟子,由她教哥舒瀚讀書識字呢。
眼看著唐治的威風模樣,哥舒瀚看的有些呆了。
發現他走神的旦增喜繞拿起戒尺,在他屁股後面敲了壹記,向他壹瞪眼,哥舒瀚吐了吐舌頭,連忙又捧起了書。
唐治對於西域各邦國的情況,大致有些了解。
反復無常,乃是常態。
不過,他們的反復無常,也是弱小之邦為了生存而養成的風氣。
不管誰去了,拳頭都比他們大,不服又能如何?
只能誰來了就倒向誰。
如果整個西域能統合在壹起形成合力,倒也是不容小覷的。
壹支數萬人的精銳騎兵、廣袤無比的戰略縱深,足以讓任何壹個敵人頭疼。
但問題是,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大小邦國星羅棋布,從來就沒有出現壹個能將他們統合起來的人。
黑齒大將軍建立安西大都護,這只是第壹步。
如果在此基礎上,大周用兩三代人的努力,壹百多年的時間,倒是未必不能做到這壹點,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敦煌王的使節恭敬地站了起來。
唐治看看這個壹口漢話說的十分流利的敦煌使節,道:“妳是漢人?”
“外臣是隴右道儒州人氏。”
唐治淡淡地道:“我大周,從未承認過敦煌為國,妳稱的什麽外臣?”
那使節“卟嗵”壹聲,又跪下了,惶恐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唐治道:“妳叫什麽名字?”
那使節道:“小人名叫彌閻,哦哦,小人的漢家名字,叫範達。”
“敦煌城主阿希木怎麽會想到,派人來此見本王的?”
範達道:“小人本來是打算去金城的,路上聽說大王來了涼州,才加快行程趕來。”
“阿希木派妳來,是什麽意思?”
範達小心翼翼地道:“敦煌,本就壹直托庇於上朝,我家大……我家城主,其實也是忠心耿耿,只是囿於內外形勢,壹番赤誠之心,不能有所表現。如今……”
唐治很喜歡直來直去地說話,但是這種搞外事的,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表達方式。
他也只好耐著性子聽,漸漸的,才從範達委婉的表達中,聽出了他真正的來意。
簡而言之,阿希木在敦煌做土皇帝,壹直做的很開心。
這地方離大周西邊駐軍最遠處玉門關不遠,估計吐蕃和鬼方都考慮到這個地方即便拿下了,也很容易失去,守不住,所以壹直也沒來騷擾。
阿希木可謂逍遙自在,得其所哉。
不過,近來鬼方派出幾位使節,分赴西域各邦,逼著他們簽署國書,歸順鬼方。
這跟以前西域各邦國名義上的納貢臣服可不壹樣,簽了國書,鬼方壹旦號令諸邦出兵,他們沒理由拒絕的,此番舉動,顯然與之前的鬼方大不相同。
西域諸邦這才知道,鬼方王達彌皓已經禪位,他三兒子裴甘丹成了新的鬼方王。
敦煌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沒有鬼方使者光臨,可是其他諸州的消息傳來,敦煌卻有幾位大貴族靜極思動了。
他們想主動勾連鬼方使者,借鬼方之威,推翻阿希木。阿希木也不是白給的,已經有所察覺,憚於這幾個大貴族勢力也不小,壹旦用武力解決,勢必兩敗俱傷,指不定誰人得利。
恰在此時,唐治派出的壹支大軍浩浩蕩蕩殺進了西域。
雖然它的目標不是敦煌,卻壹下子讓敦煌王想到了可以抱的大腿,因此才匆忙派出使節,向大周、向秦王表忠心來了。
唐治問出了真相,不禁若有所思。
範達賠笑道:“我家……城主,命小人帶來了些金珠玉寶,舞姬樂女,以奉大王,還請大王笑納。”
“阿希木有心了。”唐治向旦增喜繞點點頭,又對範達道:“妳先在館驛住下吧。”
範達不敢再多說,連忙施禮退下,旦增喜繞便跟了出去,接收禮物和美人兒。
過了片刻,旦增喜繞點收完畢,回到書房。
哥舒瀚不知道又在溜號幹什麽,壹見她來,趕緊端正了坐姿,照著書本繼續練字。
旦增喜繞瞪了他壹眼,喜孜孜地對唐治道:“大王,都接收下來了,名單……”
唐治擺手道:“金珠玉器,妳點檢造冊就好。他送的那些美人兒,送兩個給賴節度去,留兩個侍候,其他的,送去金城,交給息夫人。告訴她,節府以後也少不了諸般應酬,便建壹個舞樂班子吧!”
“是!”
旦增喜繞答應壹聲,眉開眼笑地道:“恭喜大王。”
唐治道:“喜從何來?”
旦增喜繞道:“大王不用打,便有敦煌投靠,這不等於又開了疆麽,消息報到神都,必是大功壹件。”
唐治笑了,搖搖頭道:“我若這麽做了,必然成為有心人攻訐於我的理由。”
旦增喜繞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為什麽?”
唐治道:“阿希木本就壹直上書,以大周臣邦外番自詡,現如今又不是獻土駐軍,他只是拿了些禮物來,賄買本王關照,想靠我來彈壓那些對他起了異心的貴族。我如果拿這作為拓土之功去糊弄聖人,必然被人利用這個機會,說不定對收九曲之功,他們也要產生質疑了。”
旦增喜繞這才明白,結合最近看的政書上講的道理和歷史故事,再想想唐治說的話,頓覺她本來以為讀懂了的道理,還是只明白了最淺顯的壹層,應該反復品咂才行。
旦增喜饒氣憤地道:“原來他們只是想利用大王啊,那大王還對他那麽客氣作甚麽,把他轟走就是了。”
唐治搖搖頭:“不能轟,禮物也得收下。我不安阿希木的心,只怕他走投無路,便去投了吐蕃或鬼方。”
唐治思索道:“喜繞,把西域地圖找出來,我看看。”
“是!”
小安銀沙手繪的西域地圖正本,就在唐治這裏,旦增喜繞連忙翻找出來,唐治將地圖攤在桌上,仔細看了半晌。
敦煌不是進出西域唯壹的要道,但是由於水源的關系,它卻是最重要的壹條道。
如果能把敦煌牢牢掌握在手中,那麽玉門關也可以向前推進,壹直推到玉門故關。
如此壹來,駐大軍於玉門故關,由敦煌負責供給,則牢牢卡住了西域門戶,同時,可以與深入西域腹地的火種彼此呼應,直至連成壹片。
唐治的野心甚大,哪是敦煌王的幾句恭維,再加上點財帛美人就能滿足的?他要地,他想要的,是那塊土地啊!
該如何利用敦煌現在的形勢呢?最好是不用打的。
不然,迦樓羅把釘子楔進去,可以說是復國,敦煌可不好辦。
那樣的話,很容易在他充分布局之前,就讓西域諸邦受到驚嚇,有時候聯合甚至借助外力。
唐治盯著地圖,思索起來。
……
旦培喜繞出了書房,又來到跨院兒,這裏臨時安排著敦煌王送的那些美人兒。
旦增喜繞把她們集合在壹起,看看這些面蒙白紗,只露出壹雙雙勾魂懾魄大眼睛的美女,揚聲道:“解了面紗。”
眾美人兒中,只有五個聽話地解去了面紗,旦增喜繞心中便有數了,其他姑娘只怕是不懂漢話,不懂漢話的留在大王身邊怎麽侍候?難不成我現在教個小屁孩讀書還不夠,還得再教兩個學生說漢話。
旦增喜繞倒沒私心,也沒有什麽嫉妒心,刻意挑個眾美人兒中姿色最平庸的留下。
她看了看那五個解去面紗的美人兒,指了指道:“妳們近前來。”
五個美人兒各具風情,壹時也分不出誰人高下。
其中壹個美人兒討好地道:“見過管事姑娘。”
旁邊兩個姑娘見了,忙也道:“見過管事姑娘。”
旦增喜繞很滿意,問最先開口那姑娘道:“妳叫什麽名字?”
那姑娘道:“我叫道妍兒。”
旦增又向另壹個姑娘問道:“妳呢?”
“我叫仙麗雅。”
旦增喜繞滿意地道:“妳們兩個留下,侍候殿下!”
兩位姑娘聽了滿面喜色,連忙答應。
旦增喜繞又往後邊人群壹指,問仙麗雅道:“她們之中,誰性格脾氣差些,不太合群。挑出最不討人喜歡的兩個來。”
仙麗雅猶豫了壹下,似乎不願當眾說人壞話,但壹瞟旦增喜繞臉色,唯恐得罪了這位小管家,只好硬著頭皮,小聲地說了兩個名字。
旦增喜繞道:“很好!”
她便將那兩位姑娘喊出來,對壹旁侍衛道:“她們兩個,送去給賴節度,就說是我們大王送給他的。”
侍衛答應壹聲,向那兩位姑娘比劃了壹下,示意她們跟著走。
旦增喜繞年紀雖小,書可沒有白讀,已經懂得思考了。
她挑出最不合群的兩個,是想著大王要建歌舞姬班子,和別人處不好關系的,摻在其中容易出問題。
要說相貌,這兩位姑娘也是上上之選。
至於性格,呵……妳有本事跟賴大將軍使使小性兒、摔摔臉子試試。
侍衛帶走了那兩個姑娘,旦增喜繞便對其他三位懂漢話的姑娘吩咐道:“其他人,妳們三個管著,明日就送妳們回金城,去我們節帥府。”
那三位姑娘沒能得到留下侍候秦王的美差,不過想著去了節帥府,那還是秦王的人吶,總比去侍候野驢子賴觀復強,所以還是滿心歡喜的。
她們雖在敦煌,也是聽說過這賴觀復賴大將軍綽號的,野驢子!
野驢賴觀復。
這可是比不太常見的雪豹、性情溫和不太主動攻擊人類的野牦牛更叫她們害怕的兇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