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府天

歷史軍事

  家有良田百來畝,也算殷實小地主。   奈何年方十四卻突然被人叫爹,剛得手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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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二章 張府說奇聞,首輔行家法

明朝謀生手冊 by 府天

2018-7-4 11:01

  壹回京見過都察院左都禦史陳瓚和首輔張居正,汪孚林就休假二十天,二十天還沒到,他卻不得不去參加了科道官員不能缺席的兵部尚書廷推,可廷推壹結束,因為深陷詭異流言漩渦,又有吏部尚書張瀚明言他不適合繼續呆在都察院,他幹脆就直接向左都禦史陳瓚再次送了病假的條子,壹口氣請了壹個月的病假。
  由於他搬出了汪府,自己置辦的那小宅子又非常偏僻的緣故,知道他住在這裏的人並不算很多。搬到這裏之後,除卻遊七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其他來往的客人卻大多是這壹榜進士中的名士。狀元兼好友兼姻親沈懋學自不必說,去遼東之前,沈有容也是在這裏辦的踐行宴,就連馮夢禎館選考中庶吉士的慶功宴,也是在這裏熱熱鬧鬧來了壹場。雖說屠隆和汪道貫果不其然全都在館選中落了選,但屠隆放恣,汪道貫隨性,都沒放在心上。
  可沒考上庶吉士,那就多了壹個最大的問題,選官。東海屠氏在大明開國以來也不知道出過多少進士,屠隆又和當年胡宗憲的幕僚沈明臣交好,在鄉黨之中聞名遐邇,用他的話來說,也不管三七二十壹,只把選官的事拜托給當京官的幾個同鄉前輩就行了,大不了到雲貴去當縣令。而汪道貫哪怕想隨性,可壹入官場便受人管,哪裏還由得自己?那天送走馮夢禎等人之後,汪孚林便聽到了汪道貫大醉之後的壹句真心話。
  寧治壹小縣,不求壹京官。
  正因為這句話,汪孚林決定先不管汪道昆到底有什麽安排,搶先幫自己這位叔父壹把。不管怎麽說,他對汪道貫最深刻的印象,還是當年那位遊野泳的親切閑人。更何況不說別的,他和汪道昆假意決裂,萬壹真的張居正守制風波壹出,汪道昆的名士性子擺在那,很可能會選擇硬抗,汪道貫也不像他這樣不在乎毀譽,留在京師說不得要鬧出什麽幺蛾子來。而且,他連日以來,壹步壹步設下了重重圈套,也打算再上壹趟張家看看端倪。
  而這壹次,他沒有再叫上沈懋學。沈懋學中了狀元之後直接留為翰林院修撰,根本就不可能出為地方官,他都不知道萬壹張家老太爺那豆腐渣身體如果真有什麽好歹,他該怎麽勸沈懋學置身事外,這家夥也是壹個認死理的。
  要知道,歷史上那批全力諫阻張居正奪情的人被廷杖了好幾個,其余的許多都遭到左遷,日後起復的也不過是其中很少壹部分。反倒是不發壹言如張四維申時行等輩,照樣得聖眷的得聖眷,為首輔的為首輔,多少自詡又或者被譽為清廉剛正的大臣,緘默不發壹言,在張居正死後照樣官運亨通?
  大紗帽胡同的張大學士府依舊門庭若市,依舊大多數人都被拒之於門外,不得其門。然而,這又是壹個張居正難得休沐在家的日子,哪怕只有萬分之壹的希望,依舊有人在門前苦苦設法,希望能夠得到進去謁見當朝首輔的機會。從進入這條胡同,到最終來到張府門前,汪孚林花費了整整壹刻鐘。
  而和門房打交道也需要排隊等候,畢竟遊七不在,那就意味著往日與其稱兄道弟的也甭想隨便插隊,張府門房只負責收門包收帖子,至於怎麽通報是否見得著,那就不是他們的事了。
  好容易輪到汪孚林時,壹個門房頭也不擡正想按照千篇壹律的話給打發了,卻沒想到袖子被人狠狠拽了壹下。他有些訝異地側頭看了壹眼同伴,見其沖自己使了個眼色,他壹轉頭,立馬認出了面前那個來過好幾次的年輕官員,臉上立時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汪侍禦這是來拜見相爺,還是來見幾位公子的?”
  哪怕連日以來外間流言沸沸揚揚,可只要張居正沒有擺出過態度,自家幾位公子那兒也不曾露過風聲,他們這些當下人的當然不會隨便就狗眼看人低!
  汪孚林沒發現遊七,又見門房如此態度親切地給了自己兩個選擇,他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問道:“大公子可在家中?”
  得知是去見張敬修的,那門房如釋重負,暗想去給大公子通報總比去給老爺通報容易多了,連忙笑道:“汪侍禦還請稍等壹會兒,小的這就讓人去稟告。”
  “有勞了。”
  眼見汪孚林竟是輕輕巧巧就讓人通報了進去,卻是去見的張敬修,免不了就有來自外地的官員,又或者外地督撫派來的人如法炮制,但得到的卻是鄙視的冷眼——誰不知道張居正素來把幾個兒子看得死緊,外人根本就很難有與其接近的機會?而知道緣故的京官們,有些好事的則是打趣那些“鄉巴佬”們:“想要和張公子攀關系,妳們也不瞧瞧那位是誰。那是上壹榜的三甲傳臚,當過壹任廣東巡按禦史的汪孚林!”
  “汪孚林?不是說吏部張尚書說他之前立誓不入都察院,所以此次回京就不宜再留都察院的嗎?”
  “就是那位所到之處必定會鬧出大事來的?”
  “他在張家竟然有這樣的臉面,竟然能和張大公子說得上話?”
  對於這集體註目禮的待遇,汪孚林早就習慣了,壓根沒放在心上,從門前退下之後就隨便找了個能下腳的地方等著。才不多時,他就看到壹個門房快步下了臺階,直接來到他面前,笑吟吟地說道:“大公子請汪侍禦進去,您這坐騎和隨從也不妨先到裏頭去,免得外頭擁擠。”
  “那就多謝了。”汪孚林客客氣氣謝了壹聲,隨即在之前附在帖子裏的門包之外,又非常隱秘地塞給了那門房壹張五兩小銀票。這樣的出手放在這些眼巴巴等著首輔接見的官員當中,自然不算出眾,可他是單獨見過張居正的人,自然和那些從來沒單獨見過當朝首輔的人不能相提並論。因此,門房不動聲色地收了額外的打賞,笑吟吟將汪孚林引進了門。
  就在汪孚林剛跨進門檻時,就只聽得身後傳來了壹個聲音:“這不是徐爺嗎?什麽風把您出來了?”
  徐爺?又是如此熱絡到誇張的招呼?莫非是……
  汪孚林忍不住好奇,順勢便轉身看去,卻見是兩個門房笑呵呵地朝著壹個下馬的中年人迎上前去,噓寒問暖,比之前對他殷勤壹倍都不止。只見那中年人壹身錦袍,乍壹看去形貌並不出奇,和他四目相交時,卻流露出了幾分詫異。覺察到對方那端詳的眼神,他幹脆就站在了那裏等人進門。
  果然,兩個門房將中年人引進來之後,見汪孚林竟是還在,其中壹人就連忙為兩人引見道:“徐爺,這是都察院廣東道監察禦史汪侍禦。汪侍禦,這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百戶徐爺。”
  汪孚林頷首為禮後,見對方顯然因為見到自己而有些訝異,他就隨口客套了幾句,繼而就徑直隨著另壹個引路的小廝去見張敬修,心中卻想道,那果然是馮保的心腹徐爵。
  而徐爵也同樣是第壹次見汪孚林,隨人去見張居正時,亦是忍不住在心裏思忖,這位果真如傳言那般,竟是和張家兄弟幾個往來甚密,能夠在旁人大多都被拒之於門外的情況下,出入張府如自己家。
  張居正次子,今科榜眼張嗣修今日並沒有休沐,而是在翰林院,所以汪孚林舊地重遊,就只見自己見過的張家其余四兄弟之外,還有壹個粉妝玉琢的童子,看著比之前見過最小的張允修還要小個好幾歲。果然,彼此廝見之後,張敬修便指著像模像樣作揖行禮的童子說:“那是六弟靜修,今年才六歲。”
  汪孚林幾次來,這還是第壹次見張居正這幼子。雖不知道是正出還是庶出,但只見這幾人兄友弟恭的樣子,他就笑了壹聲:“初次相見,卻沒帶什麽東西給小公子當見面禮。正好我之前從廣東回來時,帶了壹整套平寇誌,回頭送來給小公子讀著解悶。”
  張靜修年紀小,今天不過是來看個熱鬧,而其他幾人已經是被逗得笑了起來。尤其是張懋修更是直接嘖嘖嘆道:“平寇誌?妳這也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不怕爹知道了,直接把妳叫去訓壹頓?”
  “既然都說了是平寇誌,當然不僅僅包括此次林道乾林阿鳳,還有之前的吳平曾壹本,包括汪直徐海,這些昔日為禍壹方的巨盜如今悉數掃平,廣東諸府平定,這平寇誌可是相當暢銷。當然,這是昔日歙縣教諭馮師爺加上幾個廣東教官所作,馮師爺也算是我的老師,我就拿來借花獻佛,總比那些街頭書坊流行的淫詞艷曲強。”
  汪孚林說得振振有詞,張懋修頓時無話可說,但他們成日只讀聖賢書,於天下大事也只是知道個大概,對於這種平寇事自然也免不了好奇,也確實想看看。只不過,對於汪孚林還幫著舊日縣學教諭推銷書的做法,張敬修少不得打趣了兩句,待得知這書還是汪孚林委托人家創作的,他那臉色頓時精彩極了。等到請人進屋之後,這位張家長公子就第壹個開口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妳今天來,不會又有什麽東西讓我們轉交父親吧?”
  “哪有,我如今是休病假的人,朝中有什麽事與我何幹?”汪孚林很瀟灑地壹攤手,笑吟吟地說,“今天純粹是家裏呆悶了,出來透口氣。”
  這家夥!
  連性子壹向活潑的張懋修都忍不住為之咂舌。既然是請病假還跑到張家來,難不成是特意做給外人看的?大哥把這麽個家夥請進來,到底好嗎?而張敬修在弟弟的目光註視下,同樣覺得心情復雜極了,可卻沒想到汪孚林接下來就笑呵呵地說道:“首輔大人若是知道了,壹怒之下放我壹任外官,那就再好不過了,省得我在京師礙了某些人的眼,還能踏踏實實惠民壹方。”
  別人都是求壹京官不可得,汪孚林這家夥卻好不珍惜!
  縱使張家這些兒子們大多對張居正當年苦熬被排擠的經歷沒有什麽記憶,懂事之後父親就已經逐漸露出了崢嶸,可京官比外官要貴重,他們至少還是明白的。只不過,等到汪孚林笑著討來紙筆,畫起地圖,如同當初忽悠香山縣令顧敬壹樣,開始興致勃勃地對他們說起大明國土之外那些遙遠地域的國家之後,他們便漸漸把之前那復雜的心情丟在了九霄雲外,年紀最小的張靜修更是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屋子裏滿是歡聲笑語。
  這融洽的氛圍大約持續了將近壹個時辰,外間卻突然傳來了不小的說話聲音。張敬修眉頭壹皺,見汪孚林恍若未聞,照樣還在人津津樂道地瞎扯當今法蘭西國王查理九世兄弟三個和吉斯公爵的博弈,他就悄然走到門前,拉開門後便看到是自己的書童正快步走來,不遠處的院門則是站著父親身邊壹個得力的長班。
  “大少爺,老爺大發雷霆要處置遊七,還叫您和幾位少爺都過去。”
  這是什麽情況?
  張敬修楞了壹楞,沒去想遊七平日多得父親寵信的人,怎會今天突然要處置,他只想到汪孚林還在這裏,少不得低聲說道:“父親可知道我這有客人?”
  那書童連忙低聲說道:“門上早就稟告給老爺了。老爺說,要是汪侍禦願意,也不妨壹塊去看看。”
  這種自家處置家奴的場景,還要給外人看?
  張敬修已經徹底糊塗了。可是,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違逆父親之命的,連忙轉身進屋,打斷了滔滔不絕的汪孚林,言簡意賅把張居正的吩咐說了說,壹下子,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屋子裏壹下子安靜了下來。汪孚林沒有想到今天竟然能這麽巧撞見這壹幕,微微壹楞就幹笑道:“首輔大人既都吩咐了,我總不能撇下各位獨自開溜,那我就壹同過去好了。”
  哪怕知道汪孚林斷然不至於真的明說不願意,可聽到汪孚林這說法,張懋修還是不禁莞爾。至於更小的兄弟幾個,那都是見了張居正就如同老鼠見了貓,此時不禁全都心中惴惴然。待壹大群人跟著那長班來到了地頭,卻發現那赫然是張府平日絕不輕啟的正堂。只不過此時張居正並不在正堂中,而是在門前擺著壹張太師椅,正安然坐在那兒。此時此刻,臺階下長跪著壹個遊七,而汪孚林之前打過照面的徐爵,則是同樣面色尷尬地侍立在階下。
  當汪孚林隨同張家這幾位公子魚貫上前行禮之後,就只見張居正在自己臉上掃了壹眼,繼而用力壹拍扶手道:“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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