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四章 暴風雨前的寧靜

　　小北帶著碧竹先行趕回京師，這是汪孚林在進山海關之後得到山海路參將吳惟忠的暗示，於是讓其早走壹步的，可他著實沒想到，金寶也竟然在這種時候到了京師。因此，汪道昆顯然不想今天深談他這個兵部侍郎的事，汪孚林也就暫時不強求，早早告退離去。走在路上，他想到汪道昆今天的模樣和之前截然不同，深深的疲憊掩藏都掩藏不住，不由心裏有些沈重。
　　難道局勢就真的糟糕到這樣的地步了？
　　要知道，他原本的設想是，趁著到時候張居正死了老爹想要奪情的時候，讓汪道昆抓緊那機會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同時，也就和死保張居正奪情的那批大臣劃清了界限，保留了東山再起的機會，可沒想到汪道昆現在就好像和張居正留下嫌隙了。然而，他看張居正今天的言行舉止以及張家幾兄弟對他的態度，卻明顯透著幾分曖昧，這其中玄虛很值得琢磨。
　　對了，之前在遼東的時候他還聽到過壹個消息，張四維已經被張居正援引入閣，難道是那個張四維從中作梗？在汪孚林心裏，盡管沒有任何證據，卻早就把張四維列為了第壹提防對象，所以他也不管這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瞎猜，先行把張四維打進了黑名單，列為下壹階段最大的反派。
　　等到壹路縱馬小跑到了那座自己寄住過許久的小宅院，汪孚林在門前壹躍下馬，隨即回頭打手勢示意芶不平先走，自己就上去拍了拍門。兩扇大門須臾就吱呀壹聲打開了，探出頭來的卻不是門房，而是汪孚林特別熟悉的那張胖臉。壹聲又驚又喜的姐夫之後，葉小胖趕緊把門開大，壹把將他拖了進去，隨即又大聲嚷嚷道：“爹，娘，二姐，金寶，秋楓，姐夫回來了！”
　　這壹聲聲叫嚷讓汪孚林覺得又親切，又暖心。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健步如飛先迎出來的不是金寶和秋楓這兩個小輩，而是葉鈞耀！依舊聲若洪鐘的葉大炮三步並兩步來到他面前。他才叫了壹聲嶽父，葉鈞耀就雙手使勁捏了捏他的胳膊，又在他臉上仔仔細細端詳了好壹會兒，這才長舒壹口氣。
　　“氣色還不錯，比我想象得好！至於那些風風雨雨，妳從前經歷得還少嗎？要我說，妳伯父他們那就是瞎操心，小看了妳，甭管什麽事，妳出馬，那還不是橫掃壹片，所向披靡？”
　　嶽父大人妳還真是高看我了！
　　汪孚林對葉大炮這露骨的贊譽著實有些無語，等到壹聲重重的咳嗽，他扭頭壹看，見蘇夫人已經帶著小北和金寶秋楓出來了，連忙轉身壹揖，口稱嶽母大人，蘇夫人上前之後，嗔怒地斜睨了葉鈞耀壹眼，把丈夫看得訕訕的，她這才伸手把汪孚林扶了起來，繼而笑著點了點頭。
　　“辛苦了。武將不做的事情，讓妳和沈先生兩個文人牽頭，沈有容這樣不到二十的毛頭小子領銜，壹幫早已不在軍籍的勇士奔走，拋頭顱灑熱血，硬生生從虎狼之地帶回來將近五百人，卻還要被朝堂上某些人雞蛋裏挑骨頭。”
　　盡管張學顏說過公道話，遼東也不是沒有贊美的聲音，但聽到蘇夫人這麽說，汪孚林仍然覺得有壹種知己的感覺。他笑了笑，用灑然的口氣說：“我又不是為了得到朝中某些人的認可才做的，想做就去做，僅此而已。若是為了某些雞犬之輩，就束手束腳，那就不是我汪孚林了！雖說我向來功利市儈，可該承擔責任的時候，總不至於還縮在後頭。”
　　說到這裏，他就笑嘻嘻地說道：“不過在外這麽久，實在是想念家裏的口味。我之前送給嶽父嶽母的廚子還好用嗎？今晚上可有好吃的？”
　　小北回京之後聽到了太多不好的風聲，此時此刻卻被汪孚林最後這熟悉的無賴口吻給逗樂了。葉大炮卻是想都不想地說道：“臭小子，到京城不讓人先捎個信，就先吃點家常的，等妳回頭過了這壹關，沒說的，烤全羊！”
　　“這可是嶽父妳說的，回頭不許賴！”
　　“臭小子，壹只羊才多少錢，我至於賴掉？”葉鈞耀對於女婿的調侃很是火大，突然才想起另壹件事，立刻開口說道，“對了，前些日子薊鎮三屯營戚大帥派了戚良過來，給妳家伯父捎了個信，反正對妳信心十足。就因為這事，我看南明先生臉色也比前些天好多了。”
　　“戚良？”汪孚林這壹趟經過薊鎮卻沒得到戚繼光半點消息，還以為戚繼光是特意避嫌，誰知道已經讓戚良來見過汪道昆。他連忙問道，“他人呢？”
　　“妳這次在外頭晃悠了多久，他就差不多在薊鎮逗留了多久，這當然是回歙縣去了。他還有話讓金寶傳達給妳，金寶，還不快過來？”葉鈞耀壹邊說壹邊朝金寶招了招手，隨即笑呵呵地說道，“還不趕緊告訴妳爹，妳去年道試考了個怎樣的佳績出來？”
　　汪孚林今天剛到京師就連軸轉，在汪府的時候，汪道貫汪道會都忘了告訴他金寶來了，只有汪道昆提了壹句，所以，他還著實不知道金寶的道試結果如何。盡管他心裏認準了養子絕對不會遜色於當年那個十三歲進學吊榜尾的自己，可總還是有那麽壹丁點不確定。直到金寶被秋楓推了壹把，葉小胖又上前去把人硬拽到了自己面前，他就立刻追問道：“究竟怎麽樣？”
　　金寶知道汪孚林也同樣不喜歡跪來跪去那壹套，尤其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因此就只是做了個大揖，隨即小聲說：“兒子考了第壹。”
　　第……壹！
　　汪孚林壹瞬間眼睛大亮，心裏壹高興，竟是直接走到金寶面前，突然發力抱起小家夥直接打了個圈。直到將目瞪口呆的金寶放下了地，他也不管四周圍壹片呆滯的目光，哈哈大笑道：“這下就算我真的倒黴到削籍為民，也還有兒子能頂上，不用擔心汪家後繼無人了！好，這真是太好了！”
　　“呸呸呸！”這壹次，小北終於忍不住了，壹跺腳後連珠炮似地說道，“哪有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再說了，我還不知道妳，金寶考中了案首當然是好，可妳是自己想著日後偷懶吧？可哪家當爹的不是給兒子遮風擋雨，就妳壹心想著享兒子的福！”
　　“享兒子的福有什麽不對嗎？不止是兒子，我還有個要叫我老師的學生。”汪孚林壹面說，壹面笑著指了指秋楓，“兒子和弟子我全都有了，有誰在我這年紀的時候便已經兩全了？既然沒有後顧之憂，天下之大任我縱橫，我當然可以大大方方和人好好辯壹辯。要說比拼嘴皮子，妳們什麽時候看我輸過？”
　　“就妳會說話！”葉大炮壹下子被逗樂了，用力壹下拍在了汪孚林的後背，這才笑呵呵地說，“來得正好，讓廚房多做幾個菜，我們爺倆喝壹盅！”
　　汪孚林只覺得這會兒讓自己去大殺四方都沒關系，當下叫來秋楓，左邊壹個，右邊壹個，壹路問些近況，很有父親和老師派頭地進了屋子。葉小胖跟在後頭，不由得對小北低聲嘟囔道：“爹娘還有二姐妳們都說我就喜好做人長輩，看看姐夫，他不是比我更愛做長輩？”
　　“所以都叫妳別學他了！”說到這裏，小北想到之前金寶來時捎帶的消息，說是姐姐葉明月和姐夫過壹段時日也要跟著婆婆到京師來，她的臉上更是笑得燦爛而明媚，壹把拽過葉小胖就兇巴巴地說道，“總之妳給我記住，不許把明堂給教壞了！”
　　在汪孚林自己的印象裏，小舅子葉明堂就是個哇啦哇啦只會哭的小屁孩，可此番再見，卻已經能看到人有板有眼地作揖行禮叫姐夫了。和葉小胖那始終瘦不下去的身材相比，葉明堂粉妝玉琢，眉眼活脫脫又是個葉明月，說話也細聲慢氣，半點不像小胖子那樣動不動就氣急敗壞的。這頓晚飯吃到酒過三巡，小孩子都被趕下去了，而他聽到小北湊在耳邊說，將來壹定要生個像葉明堂這樣教養好脾氣好，像金寶愛讀書肯上進的兒子，他不禁壹陣好笑。
　　葉大炮本想提醒壹下這對小夫妻，見他們如此光景，到了嘴邊的話也就吞了回去。至於大事情，該吩咐的想來汪道昆也吩咐過，他不打算越俎代庖，因此很快就讓嚴媽媽送了他們去休息。等到女兒女婿壹走，他就忍不住對蘇夫人嘆氣道：“小北是這樣，明月也是這樣，這夫婿都是壹等壹的，怎麽都嫁了這麽久，就是壹直沒動靜呢？就算她們的婆家對她們都很好，壹句話不說，可別人總難免會有閑話。”
　　“人家當丈夫的，還有公公婆婆都不操心這種問題，妳這個嶽父就別越俎代庖了。”蘇夫人沒好氣地制止了丈夫的瞎操心，這才正色說道，“這次孚林的事情，孚林他伯父當局者迷，妳總不至於就壹點都沒察覺吧？好歹出仕也有五六年了，妳要還是像當年那樣只能壹心倚靠孚林，這官也不用當了。”
　　“夫人妳別這麽犀利好不好。”葉鈞耀面對要求嚴格的夫人，只能舉雙手投降，把三姑六婆那八卦之心給收起來，清了清嗓子說，“不就是瞧著兵部譚部堂成天三災八難的生病，所以瞅著兵部尚書那個缺嗎？而譚部堂平日多數都是把日常事務交給孚林那位伯父，只要折斷了他，譚部堂過得了今年過不了明年。畢竟，壹個兵部尚書成天的沒法理政，就算上頭再看重，也禁不住那些科道言官集中火力猛攻。”
　　“哦？老爺就這麽自信慧眼如炬？”
　　見蘇夫人連聲音都柔媚了幾分，顯然是贊同自己的判斷，葉大炮頓時神氣了幾分：“那是，妳也不看看六部是什麽地方，天底下小道消息最紮堆的，不是都察院，而是六部，更何況我還在最繁雜的戶部？孚林這事兒肯定有驚無險，不信的話看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