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八章 孤註壹擲
明朝謀生手冊 by 府天
2018-7-4 11:00
盡管要馴服烈馬的不過是壹個十歲左右的蘆柴棒少年,但選出烈馬的人並沒有壹丁點放水的意思。那匹烈馬確實是壹匹脾氣最不好的公馬,尚未閹割,而且也沒有鞍轡,馬頭兩側是漂亮的棕黑色鬃毛,確實是壹匹很不錯的馬,也不是沒有軍將對其感興趣,打算馴服為坐騎,但最終多失敗了。不但如此,那奔跑的速度,沖撞的力度,曾經讓不少人吃過苦頭,所以這時候來看熱鬧的何止汪孚林和小北,圍欄邊赫然是壹堆人。
當看到那直奔烈馬沖過去的少年敏捷地避過朝自己踢過來的蹶子,壹把抓住鬃毛,利落地翻上馬背,場邊傳來了壹陣起哄聲。那卻不是叫好,誰都知道,要馴服這種烈馬,騎上去不過是最簡單的第壹步,如何能夠不被甩下來,而且能夠堅持越長越好的時間,而同時在馬背上那段時間裏,把這匹馬給馴服,那才是最最重要的。
果然,覺察到背上落了壹個人,那匹棕色的高頭大馬立刻開始暴怒了起來,先是高高尥起了蹶子,緊跟著就壹個勁打響鼻,開始滿場亂跑了起來,時不時舉起前蹄又或者擡起後腿,想要把背上的人掀翻下來。蘆柴棒少年在堅持了壹小會之後,終於仿佛支撐不住了似的,從馬背上滑落了下來。見此情景,饒是小北本只是看熱鬧的,也不由得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而汪孚林卻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還沒完,那小子不簡單!”
話音剛落,剛剛才從馬背上滑落的少年竟是差之毫厘地躲過了要從他身上踏過的馬蹄,巧妙從馬腹底下鉆了出來,隨即又落在了馬背上,而這時候,他的手上竟是多了壹條繩子。汪孚林不清楚那是他馴馬之前討要來的,還是剛剛趁著滑落馬背撿上來的,就只見其緊緊俯下身去,手腳很快地將繩子在馬頸上繞了幾圈,而後又在馬肚子上繞了兩圈,不多時竟弄成了壹個韁繩再加單邊簡易馬鐙!有了如此輔助,蘆柴棒少年緊緊抓住繩子和鬃毛,任憑烈馬如何鬧騰,赫然穩住了。
這時候,四周圍終於傳來了幾聲叫好,哪怕最初毫不看好他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了贊賞的表情。而汪孚林見這小家夥騎在馬背上,並不是任憑那坐騎烈馬鬧騰不休,而是時不時騰出手來,將那小拳頭往馬身上不停地擂去,嘴裏還發出了各種意義不同的呼哨,他不禁沈吟了起來。
十歲的少年能夠馴馬,或許有點出奇,但是自己練的,還是別人教的?而且,他是孤身壹人被大破古勒寨的遼東兵馬擄來,又或者是還有其他同伴?
汪孚林正這麽想著,突然只聽耳畔傳來了壹個聲音:“小心!”
他壹下子反應過來,卻覺得自己被壹股大力猛然推開。踉蹌了好幾步,這才穩住身子的他擡頭壹看,就只見那壹人壹馬不知何時往自己這邊狂奔而來,此刻距離自己剛剛所站的圍欄不過壹兩步遠,如果他不是被小北推開那幾步,就真的遭殃了。
那匹性子暴烈的坐騎正騰空而起,仿佛要從圍欄躍出去。意識到那蘆柴棒少年馴馬是假,逃跑是真,而這樣的情景出現在眼前正在修造的營地,很可能會引起騷亂,而後果便是極可能有更多人趁此逃跑,他登時挑了挑眉,但隨即就笑了壹聲。
說時遲那時快,他還正在這麽想,就只聽身後傳來了壹聲怒喝,緊跟著,壹個人影就從他的頭頂騰空而起,在圍欄上借力壹點,下壹刻就壹把抓住了馬背上那少年。隨著那匹烈馬安然跨過圍欄落地,隨即疾馳了出去,馬背上的兩人卻先後滾落在地,汪孚林醒悟到是小北氣不過出手,也顧不上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沖了上來,正在堵截那匹跳過了圍欄撒歡四處跑的馬,立刻快步趕上前去,卻發現灰頭土臉的小北已經用膝蓋壓在了那蘆柴棒少年的脊背上。
小北壹想起剛剛汪孚林呆呆出神,險險傷在馬蹄下,心裏就壹陣後怕,因此二話不說就把人摁在地上。側頭看見汪孚林過來,她立刻問道:“妳沒事吧?”
汪孚林見那蘆柴棒少年死命掙紮,可後腰脊背被小北很有技巧地制住,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用不出來,他就笑了笑說:“多虧妳推那壹把,正好避開。這小家夥倒著實懂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要不是妳截住,他說不定真的能跑出這馬場。可這又不是壹望無際的荒野,逃出去興許能找個地方藏身,廣寧城乃是軍管,總兵府壹聲令下六門關閉,甭管有多少人趁亂逃脫,事後壹個不少都會被抓回來,到時候也不知道要掉多少腦袋!”
他知道之前被選上去的人全都能夠聽得懂漢話,果然這話說出來,他就只見原本拼命掙紮的蘆柴棒少年漸漸消停了下來,眼神中有些黯然,卻死死咬住了嘴唇沒吭聲。此時此刻,四周圍不少看熱鬧的人也都圍了過來,盡管大多數人都不認識汪孚林和小北,但看到又或者知道他是跟李如松來的卻很不少,少不得上前關切壹番,更有人惱火於這場大亂子,說出來的話殺氣騰騰。
“這小兔崽子著實狡猾,殺壹儆百,讓這些小建虜知道厲害!”
“那也得大公子發落,這小子太過刁滑,不如先斷了他的手筋腳筋,免得他再耍花招想著逃跑!”
見已經有人拔出刀來,蘆柴棒少年瞳孔猛地壹收縮,繼而聲音沙啞地叫道:“殺了我!”
見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兩個人沒有什麽反應,他不由得提高聲音叫道:“快殺了我!”
小北把這蘆柴棒少年從馬背上掀翻下來,只不過是因為惱火這家夥好死不死非得從自己夫妻倆這邊突圍,險些就傷著了汪孚林,可聽到周遭那些人壹個個喊打喊殺,要殺雞儆猴也就算了,挑人手筋腳筋這種話,聽來卻讓人很不舒服。她正想反唇相譏這些事後放馬後炮的家夥,卻只聽汪孚林開口說道:“這小子是死是活,把人帶去見李大公子再說,這會兒動私刑實在不妥當。勞煩諸位去找幾根繩子來。”
當李如松聽到消息,又看到那個五花大綁的蘆柴棒少年被人押上來摁跪在地上,他忍不住朝後進來的汪孚林和小北瞅了壹眼,暗嘆這要是他家裏有個如此剽悍的妻子,平時壹個鬧別扭的時候,會不會在房裏就大打出手?這比什麽悍婦都更嚇人,聽說戚繼光的夫人就是這樣的,他可消受不起。
而嶽光雖不知道汪孚林差點遇險意味著什麽,他只知道自己挑出來的人險些逃跑,甚至還引發了壹場騷亂,更是感到背後冷汗涔涔,不等李如松問起,他便慌忙開口解釋道:“這小子說是叫小齊,還有壹個哥哥小罕,平時都還算安分守己,沒想到今天竟然闖了這麽大的禍事。剛剛那匹烈馬在營中橫沖直撞的時候,騷亂不小,幸好想逃跑的全都被拿下了。要不將這兄弟二人以及平日編伍的另外三人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盡管被稱作小齊的蘆柴棒少年聽不懂太過復雜的漢話,但嶽光的某些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登時面色大變。他自己死了就死了,既然沒法成功,逃不出去,與其在這種地方做苦役,還不如死了,可如果連累了哥哥,那豈不是白白籌劃?他下意識地咽了壹口唾沫,掙紮著擡起頭道:“就是我壹個人想要逃跑,妳們殺了我,和別人沒關系!”
“妳今年幾歲?”
聽到李如松突然這樣問了壹句,小齊楞了壹楞,雖說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澀聲說道:“十壹歲。”
“十壹歲,呵呵,十壹歲能馴馬,也算是很有能耐了。但十壹歲能想出借馴馬的機會,帶著那匹烈馬跳出馬場圍欄,而後在整個營地中鬧騰壹場引起騷亂,說不定還能逃出去幾個,妳這腦子倒是挺好使的。”見小齊咬緊牙關不作聲,李如松這才開口說道,“不說沒關系,拉出去,鞭壹百。”
這樣小的年紀,拉出去鞭壹百,絕對就是壹個死字,汪孚林輕輕吸了壹口氣,卻用眼神止住了微微有些不忍的小北。他知道,李如松如果真的要殺壹儆百,手段會更淩厲狠辣,斷然不會用這種零零碎碎折騰人的方式。果然,當蘆柴棒似的小齊被人從地上拎起來往外拖去時,固然仍舊咬著嘴唇沒有吐出壹句求饒,可偏在這時候,外間卻是傳來了壹陣喧嘩。
嶽光看了壹眼李如松的臉色,吩咐架著小齊的人先慢壹步,自己匆忙跑了出去,不消壹會兒就折返了回來,快步來到李如松身側低聲說道:“大公子,外間是這小子的哥哥小罕,他說這次的事情都是他主使的,和他的弟弟無關,他願意用性命贖罪,只希望能夠放他弟弟壹條生路。”
“唔……”李如松突然笑呵呵地說道,“我還想呢,破了偌大壹個古勒寨,就帶回來壹群廢物,想不到終於有個有膽色的。妳出去,把人帶進來見我。”
對於李如松這樣的反應,汪孚林不由得沈思了起來。照李如松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來看,如果那個小罕能夠表現出某些讓李如松滿意的素質,別看剛剛那場騷動很不小,可這兄弟二人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卻非常大。想到這裏,他掃了壹眼這座剛剛重新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剛剛那些女真少年的屋子,沖著小北勾了勾手,等到她湊過腦袋的時候,他就對其低聲言語了幾句。下壹刻,小北就二話不說起身溜了。
而不多時,壹個年約十五六歲,赤裸上身五花大綁的健碩少年就被軍士推了上來。可到了屋子裏,哪怕被人在膝彎上使勁踹了壹腳,他卻只是往前踉蹌了壹下,竟然硬挺著沒有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