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聖心難測

　　很不正常的聖旨，令所有人都楞住了。
　　所有參與守城的將士，包括千裏馳援的田仁會都有封賞，又是賜金又是賜絲帛，給他們加了壹大堆銜號勛號，就連程處默都給他封了個“上輕軍都尉”的勛號，唯獨刻意漏過了李素。
　　西州的位置有多重要，大家都明白，能守住這座城，李素在裏面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大家更明白，可是，所有人都有封賞時，唯獨李素卻沒有，只是輕飄飄壹句“召還長安”，這就令人萬分不解了。
　　大唐軍功最豐厚，而且自立國以來，壹般都是賞功罰過分明，有功當場就封賞，從來不耽擱，李素明明是守城的第壹功臣，偏偏他卻沒有任何封賞，官職也好，爵位也好，銜號勛號也好，甚至連黃金絲帛之類物質的獎勵也沒提壹句。
　　宣旨的宦官念完旨後便離開大營進城了，曹余朝李素扔了壹記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緊跟著宦官後面，安排他在城裏的吃住去了。
　　田仁會，程處默等人則站起身，拍了拍膝下的塵土，人群內頓時塵土漫天飛揚，嗆得大家壹陣陣咳嗽。
　　“這不對啊！李素為啥不封賞？陛下怎可……嗚。”程處默性子最急最粗，當即便嚷嚷開了。
　　李素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瞪了他壹眼，道：“宣旨的天使還沒走遠，嚷嚷這麽大聲，給自己找麻煩是吧？”
　　過了壹會兒，眼見宦官和曹余等壹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轅門外，程處默才悻悻壹哼，道：“不對勁，有功怎能不封賞？這不是陛下的做派！李素妳為了西州差點連命都搭上，陛下卻提都不提妳壹句，俺老程第壹個不服氣！”
　　李素倒是頗為淡定。
　　他對權力和官爵並沒有太大的野心，李世民不封賞自有他的思量，或許自己做過的什麽事情令李世民不滿了，才故意把他遺漏，所謂天威無常，聖心難測，對國家社稷有沒有功，不是自己說了算，而是帝王說了算，他說妳有功，妳才真正有功，否則，縱然豁出命去，帝王不承認妳也沒辦法。
　　是的，當皇帝，就是這麽任性。
　　李素拍了拍程處默的肩，朝不遠處的田仁會看了壹眼，低聲道：“程兄，慎言！”
　　程處默轉頭也看了田仁會壹眼，怒哼壹聲，不吭氣了。
　　田仁會苦笑幾聲，朝李素二人拱手道：“二位不必防我，當初李夫人鋼刀加頸，我亦未答應出兵馳援，實因職命在身，不敢妄動，但我敢拍胸脯說壹句，田某從來不是告密的卑鄙小人。”
　　李素朝田仁會回禮，笑道：“田將軍多心了，程兄心直口快，出言往往不遜，下官擔心他因言惹禍，卻也不是刻意防著您，將軍莫往心裏去……當初內人無禮，下官壹直引以為疚，也請將軍多多擔待。”
　　田仁會強笑幾聲：“李縣子放心，尊夫人當初玉門關之事，田某已忘記了，此事田某斷然不會上奏給李家惹禍，只是尊夫人當日所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此事怕也瞞不住。”
　　李素點點頭。
　　當初許明珠持刀挾制玉門關守將，逼其發兵，此事多半也傳到了長安。事情呢，說大可大，說小也小，端看李世民怎麽想了，心裏不爽肯定多少有壹點，但拿這事大做文章卻不大可能，天可汗的胸襟不會這麽狹隘。
　　壹瞬間，李素忽然想到了很多，比如這次李世民故意不封賞他，多半也有許明珠挾持玉門關守將的原因在內，當然，問罪不大可能，畢竟李素立下大功，沒有拿功臣問罪的說法，刻意不封賞，李世民大概也存了敲打警告的心思。
　　想通了關節，李素反倒輕松很多。
　　封不封賞的，李素並不在意，只要李世民願意把許明珠挾持田仁會壹事揭過去，就算上上大吉了。
　　見程處默仍有些忿忿，田仁會忽然壹笑，不輕不重使勁拍了他壹下，道：“聖旨裏面有講究，自己沒聽出味道來，好意思生氣，丟不丟臉？”
　　程處默楞了壹下，然後瞥了他壹眼，沒吱聲。
　　當初玉門關不肯發兵救西州的事，程處默現在心裏還有疙瘩，數月以來除了西州城下沖鋒陷陣時二人默契配合了壹把以外，其余的時候程處默根本不怎麽搭理他。
　　田仁會也懶得跟他計較，只緩緩道：“聖旨裏該封賞的人都封賞了，唯獨漏了李縣子，若說陛下忘記了，自然不可能，之所以沒有封賞李縣子，只有兩種可能，其壹，李縣子做了某件令陛下不滿的事，陛下存了敲打的心思，其二……”
　　田仁會說到這裏，話音忽然壹頓，程處默的耳朵卻早已支楞得老高，見他停下賣關子，氣得壹跺腳，濃眉壹掀便待發飆。
　　田仁會若有深意地朝李素掃了壹眼，道：“其二嘛，估摸陛下覺得李縣子所立功勞太大，今日聖旨裏所封賞的，不是加銜號勛號，便是賜黃金絲帛，而西州壹戰，李縣子的功勞顯然不是幾個銜號勛號或黃金絲帛能服眾的，所以，陛下可能要對李縣子單獨封賞，這道封賞怕是輕不了……”
　　說著田仁會朝李素拱拱手，笑道：“倒要預先恭喜李縣子了，回到長安，恩旨頒下，日後重逢怕是不能再叫妳李縣子了……”
　　程處默到底不笨，聞言睜大了眼睛，驚道：“妳的意思是，李賢弟會晉爵？啥爵？縣侯，還是國公？”
　　田仁會斜瞥了他壹眼，哼了哼，冷冷道：“莫跟我說話，我懶得搭理妳，玉門關不出兵，是非曲直我也懶得跟妳這憨貨爭辯，來日我若回長安，親自去妳家跟妳爹細說分明！”
　　……
　　許明珠在收拾行李，神情愧疚，眼眶微紅。
　　聖旨的內容早已傳遍大營，所有參與守城的人都有封賞，唯獨自己夫君卻被陛下刻意忽略了，只輕飄飄壹句“召還長安”。
　　許明珠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她比誰都清楚夫君為西州城付出了什麽，大戰將啟之前，他連自己的夫人都送走了，分明存了與城皆亡的必死之誌，這是何等的剛烈忠誠，事實上，西州城在夫君的指揮下確實守住了。
　　可是輪到最後論功封賞時，卻沒有夫君的份？
　　許明珠剛開始很氣憤，甚至有過找宣旨宦官理論的可笑心思，直到後來，大營裏傳說紛紜，說起李素未被封賞，大抵跟其夫人玉門關挾持守將有關，陛下很不滿，於是把這位功勞最大的有功之臣故意晾在壹邊，或許回到長安還會跟他算賬雲雲。
　　各種傳聞喧囂塵上，許明珠多少聽到了壹些，然後，心情由氣憤迅速轉變為愧疚，自責。
　　原來夫君沒被封賞，壹切是因為她。
　　許明珠難受極了，無意之中，她竟阻住了夫君晉升的路，在這個年代，妻子阻礙丈夫的前程，是很嚴重的罪過了，尤其對自小被洗腦以夫為天的許明珠來說，簡直比殺人放火更嚴重，壹個無法給夫君任何幫助，還時時拖他後腿的妻子，有什麽存在的必要？
　　躲在角落偷偷哭了壹陣，許明珠抹幹了眼淚，默默地回到帥帳為李素收拾行李。
　　壹邊收拾，許明珠壹邊愧疚，心中如萬箭穿心，紅著眼眶偷偷地抹淚，晶瑩的淚水壹滴壹滴落在行李的藍包袱皮上。
　　李素原本沒註意到她，直到聽到耳邊不時傳來壹陣又壹陣吸鼻子的聲音，李素這才覺得奇怪，轉頭壹看，見許明珠無聲地哭個不停，李素頓時滿頭霧水。
　　“夫人啊，收拾個行李沒必要搞得這麽委屈吧？要不，夫人壹旁歇著，我來收拾？”
　　許明珠背著李素慌忙擦了淚，轉過身強笑道：“妾身不委屈，再說，哪有讓夫君親自操勞的道理。”
　　“那妳哭什麽？舍不得西州？”
　　“妾身……妾身……”許明珠說著說著，小嘴壹癟，索性大哭起來：“妾身對不住夫君，妾身在玉門關闖了那麽大的禍，害夫君沒被陛下封賞，夫君豁出命換來的功勞，卻被妾身的胡作妄為壞了事，聽說回到長安後，陛下還要跟夫君算賬，夫君……您還是休了妾身吧。”
　　李素啼笑皆非，見許明珠哭得真是傷心了，又忍不住心疼。
　　“妳……妳聽誰說陛下要跟我算賬？”
　　許明珠抽噎道：“大營裏都這麽說，妾身闖的禍連累夫君了。”
　　李素嘆了口氣，上前為許明珠擦去了淚水，笑道：“封不封賞的，並不重要，再說陛下不封賞自有他的用意，這是男人的事，與妳無關，別什麽亂七八糟的黑鍋都往自己頭上拉，以後咱倆過日子，要有個規矩，黑鍋壹律推給別人才是王道。”
　　許明珠仍哭個不停，搖頭道：“夫君還是休了妾身吧，這事聽說很嚴重，陛下要問罪呢，事情是妾身做下的，妾身自來領罪，不拖累夫君。”
　　李素翻了個白眼：“讓自己的婆姨領罪，我以後還能擡頭做人麽？快別說胡話了，趕緊收拾了行李準備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