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八章 千裏孤墳
貞觀大閑人 by 賊眉鼠眼
2018-8-21 10:23
對於未曾謀面的親娘,李素的感覺很復雜。
因為回憶空缺,他對逝去的母親從來沒有過思念,從另壹個世界過來的人,終究對這個世界的母親太過陌生,從聽到她的壹些傳聞到現在,李素冷靜得像個旁觀者。
可是聽完以後,心中某根弦不知不覺間被撥動,於是有了強烈的好奇,仿佛血緣的召喚壹般,令他不由自主想去看看。
王直跑腿很勤快,沒過多久便打聽清楚了,氣喘籲籲告訴李素,他的母親葬在村子西邊的壹塊荒地裏,地點有點怪,離村子很遠,大約十裏左右。
李素眉頭緊蹙,他發現關於母親的事,疑惑的地方太多了。
壹對十多年前遷來太平村的夫妻,壹個與村民格格不入的女人,還有完全不同於尋常村民的性格和氣質,以及……那座葬在離村十裏外的墳頭。
打聽到了具體地方後,李素叫上了自家的馬車,三人坐在馬車裏,朝母親的墳墓駛去。
……
十裏路不算遠,半個時辰即到,太平村西邊的地荒了很多年了,這年頭人口太少,經歷過戰亂後的大唐,貞觀年間仍處於養息階段,人少地廣,荒地特別多。
壹望無垠的原野上雜草叢生,草長得很茂密,齊膝高的野草仿佛壹片綠色的海洋,輕風拂過,野草隨風擺動,如海浪般上下起伏,頗為壯觀。
李素三人下了馬車,放眼壹望,第壹眼便看到了母親的墳。
太特別了,在壹片無垠的草地上,壹座高高壘起的土包,土包前立了壹塊石碑,想不發現都難。
三人遠遠看著,眉頭都皺了起來,李素皺得最深。
縱是像王樁這樣的糙漢子都覺得不大對勁了,撓撓頭道:“咋埋這兒咧?四面都是平地,沒山沒水的,風水不大好咧,根本不是埋人的地方……”
李素抿了抿唇,沈聲道:“走,近前看看。”
這是壹座孤墳,靜靜地矗在荒地中間,孤墳方圓兩丈內是壹片空地,野草被清理得幹幹凈凈,而且看上去很新,似乎經常有人來這裏清理。
年復壹年,本該融入這片綠色荒原的孤墳,如今仍舊這麽顯眼,就像墳裏躺著的那個人,壹生終與世情格格不入,活著還是死後,皆是那麽的孤傲不群。
墓碑立在西面,三人走近才看清碑上刻的字。
“李門亡妻之墓”,落款是李道正,還有李素。
又是壹個奇怪的地方,碑上並無李素母親的姓氏,按理應是李門某氏,卻只寫了個“亡妻”。
石碑被擦拭得很亮,似乎經常有人撫摸這塊石碑,很顯然是李道正。
靜靜看著這座墳,李素心中生出幾分愧疚。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對家人的關註太少了,生活在同壹個屋檐下,李素甚至不知道父親的行蹤,有時候經常壹整天不在家,李素也只以為他下地了,而他的母親,壹個不曾見過面,生前與死去都同樣神秘的女人,對她的了解幾乎是空白。
李素註視著面前的孤墳,試圖在今世的記憶搜索母親的音容,但壹無所獲。
心中湧出壹股莫名的憂傷,壹直不曾察覺,原來自己的人生缺了壹角。
墳裏安眠的是李素的母親,王家兄弟的神情也變得肅穆,恭敬地站在遠處。良久,王直的神情壹動,有些遲疑地道:“李素,有點不對……”
“哪裏不對?”
王直指了指墓碑旁壹左壹右的兩只小石馬,道:“不該有石馬的,似乎……逾制了。”
李素楞住了,對於逾制,他完全不懂,當初被封為縣子時,東陽送他馬車,經她解釋後才知道有爵位的人可以乘雙馬,甚至四馬,至於墓前擺石馬……李素還是不懂。
“有什麽問題?石馬不該擺這裏?”
王家兄弟對視壹眼,王直苦笑道:“哪裏都不該擺,石馬根本就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墳墓外能擺的東西,那是有公侯爵位的勛貴人家才能用的規格,被官府發現了,少說也是被流放的罪,妳母親的墓旁擺的這兩只石馬倒也取巧,做得太小了,而且又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外人遠處發現不了,否則早被官府發現了……”
王樁擔心地道:“李素,逾制非同小可,石馬雖然做得小,終究還是逾了制,妳如今雖是縣子,但按制也不能擺石馬的,更何況妳的縣子爵位還被削了……”
李素眼皮跳了幾下。
能在母親墳前擺放石馬的人,只可能是老爹,百姓墳墓不能擺石馬應該是常識,連王家兄弟都知道,老爹不可能不知道,為何他明知逾制仍要在母親墳前擺上這對石馬?
李素發現疑團越來越多了。
“李素,咱們要不要把這對石馬搬走?被人發現的話可是大罪……”王樁試探著道。
李素搖搖頭:“既然石馬擺在這裏,必然有它的道理,我不想妄動這裏的壹草壹木,若是非要公侯家才能擺石馬,我就做個公侯告訴世人,這對石馬是我母親該得的!”
怔立許久,李素忽然推金山倒玉柱,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離開。
走到馬車旁,曠野吹來壹陣輕風,荒地上的野草如波浪般起伏,發出沙沙的聲響。
回首望去,母親的墓仍靜靜地矗立在那裏,荒原埋香骨,無垠的綠浪翻波裏,只有那座墳,仿佛亙古永存,孤獨地迎接著每日的朝陽雨露。
不知怎的,李素眼眶忽然泛了紅。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上壹代的親人究竟有過怎樣的往事,最終長眠於這片淒涼的原野中?
……
回到家裏,李道正的氣也差不多消了,李素也很識趣地沒問他和母親的往事。
回頭想想當時翻出那塊絲巾,或許勾起了老爹的傷心回憶,笨拙的老男人只能用憤怒的方式掩飾傷心吧。
父母當年如何相識,遷來太平村以前住在哪裏,為何母親會早逝,為何把她葬在那片荒無人煙的野地裏,為何在她墓前擺上壹對明顯是逾制的石馬……
疑惑太多了。
老爹掩飾傷心,李素掩飾了疑惑。
世事如結果,總要等到瓜熟蒂落的時節,它才會把所有的真相自然呈現出來。
李素不著急,他相信老爹遲早有壹天會說的。
……
李世民仍沒有起復李素的意思,李素還是每天去火器局應差,做的事情不多,無非配壹下火藥,然後盡情享受火器局上下的尊敬眼神,無論怎樣懶散都不會有人來說他半個不字,就連最苛刻的楊硯,對這位無監正之名卻有監正之實的監正大人也保持著極大的尊敬……和容忍。
應該是容忍吧,反正李素好幾次偷懶被發現後,楊硯都是壹副牙根癢癢的樣子,卻不得不擠出笑臉,表示監正大人辛苦了,李素看著他自虐的樣子,心情頓覺很歡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態扭曲了……
至於許敬宗這家夥,比楊硯無疑討喜很多,不但對李素的偷懶毫不介意,反而沒口稱贊監正大人這個睡覺的姿勢很好,有公侯之風,更有佛光慧根,反正入世則為王侯,出世即為高僧,無論被拍的人怎樣的心境,馬屁都不會拍到馬腿上,可謂四平八穩又有創新。
相比楊硯的苛刻古板,李素更喜歡跟許敬宗打交道,跟這種人廝混壹起無時無刻都有壹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明明知道這家夥其實就是個標準的小人,只可共享福不可同患難,危難時刻跑得最快最遠的就是他,可李素偏偏喜歡和他在壹起閑聊。
嘴上說不要,身體太誠實。
小人做到許敬宗這個份上,已然是極大的成功了。當然,李素很清楚,將來若碰到任何危難,第壹個要防的人也是他。
很復雜的心情,明明應該防備疏遠的壹個人,偏偏跟他打得火熱而且樂此不疲,李素越來越覺得自己心態扭曲了,或許自己喜歡的就是這種與畜生共舞的快感吧。
……
除了火器局應差,目前李素最關心的便是種菜了。
眼看快秋天了,五十畝菜地該做壹些準備工作,大棚這東西看似簡單,實則也很麻煩,最麻煩的是李素根本沒經驗,僅只知道個大概,完全只能靠自己摸索。
離秋收還有段日子,村裏閑散勞力不少,李素花錢請了幾十個壯漢上山伐竹,砍伐下來的竹子豎劈成壹片壹片的,然後將它們運到菜地裏,搭成壹個個半圓的拱形,橫架在地上,然後請人將土地再次翻了壹遍。
進展很緩慢,壹切都在摸索之中,李素只好日復壹日蹲在地裏,腦海中拼命搜索那些少得可憐的前世記憶,研究怎樣才能把這個大棚建好。
蹲地的姿勢很難看,李素不介意,美男子也有難看的時候,偶爾為之,無傷俊男形象,反正姿態多麽難看不要緊,看臉看臉看臉……
高陽公主就是在李素最不帥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