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 東陽買詩

　　李素並不知道東陽公主幫他在太極宮裏揚了名，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被當今皇帝和太子以及諸多王爺公主記住。
　　日子還是那麽的平靜，至少李素所能看到的表象，日子還是平靜的，無風無浪，不悲不喜。
　　這兩日又去了長安城的文房店，從掌櫃的滿面春風便可看出印書生意很不錯，翻了壹下帳簿，李素的心跳加快了。
　　數日之間，他便收入了兩貫，這是要發啊。
　　華麗的大房子似乎在向他遙遙招手，如果加上擬人化臺詞的話，房子壹定在對他媚笑：“大爺，快來啊，進來玩玩啊……”
　　古井不波的心境終於泛起了漣漪，李素現在才發覺自己原來也是個俗人，壹棟大房子就能左右他的心情，如果他被大唐人定位為詩人的話，他壹定是古往今來最沒骨氣的詩人。
　　錢暫時留在文房店，待存夠蓋房子的錢後再全部取出來。
　　回家的路上，李素心情很不錯，他甚至哼起了歌，前世流行的歌，正應了他的那句詩，“春風得意馬蹄疾”。
　　看什麽都順眼，包括那個自稱宮女的女人，如果那個女人能夠抱著壹大堆錢送給他，那就更順眼了。
　　……
　　東陽公主真的抱著壹堆錢。
　　李素來到河灘邊的時候，東陽公主已早早的在河邊等著他了，平坦的沙地上堆滿了錢，足有十來貫。
　　遠遠看見李素走來，東陽公主露出很不滿的表情：“怎麽才來？”
　　不知何時開始，她和李素就有了這種默契，每天午時後便獨自到這河灘邊坐壹坐，嘴上從來沒約過，但是每到那個時辰，二人便各自在河灘邊相遇，坐著閑聊壹番，沒有任何話題，完全天馬行空，想到什麽說什麽，說完了起身，連告別都懶得說，各自轉身回家。
　　挺好的，像朋友壹樣相處，而且是純粹的君子之交，比水更清澈，更幹凈。
　　至少李素很享受這種感覺，她大概是自己來到這世上後，除了王家兄弟交到的第三個朋友吧。
　　二人的目光都很純凈，似乎這種友誼完全超越了性別，誰都沒有別的心思，只是壹對傾訴和被傾訴的朋友而已。
　　在這個世上，他和她都是很孤獨的人，他和她都很需要朋友。
　　顯然，東陽公主這位朋友今日很客氣。
　　李素老遠就看見這十貫銅錢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不由加快了腳步，他走得很快，但眼神壹直鎖定在這壹堆錢上，至於旁邊這位穿著淡紫衽裙，頭上插著三支尋常鐵簪的絕色女子，李素卻看都沒看壹眼。
　　“太客氣了……”李素雙手輕撫著銅錢，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情人的纖纖玉手，目光迷離地喃喃嘆道：“太客氣了，認識妳這麽久，我還在奇怪為何妳如此不識禮數，總也不給我送禮，原來壹出手竟如此闊綽，太客氣了……”
　　東陽公主想笑，卻使勁繃住，想想昨日他賣詩時的無恥嘴臉就生氣。
　　“誰說這是送妳的？昨日妳說過什麽，還記得麽？”
　　李素擡頭看她，剛剛目光全被十貫錢吸引住了，根本沒在意別的，直到此刻才正眼看她。
　　很美，美若出塵仙子，更添了幾分聖潔清冷的氣質，像綻開在陽光下的冰山雪蓮，美麗得仿佛不屬於凡世。
　　只不過……
　　李素皺了皺眉，垂頭掙紮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將手伸到她的發髻上，將中間固定的那支鐵簪抽走，塞到她手裏。
　　迎著東陽公主愕然的目光，李素嘆道：“插兩支簪子或是插四支簪子都好，為何偏偏插三支？左邊壹支，右邊壹支，剩下的那支妳不覺得很多余，很不對稱，很不工整麽？挺標致的小姑娘，腦袋搞得跟拜菩薩的香爐似的插滿了香，美在何處？”
　　東陽公主：“……”
　　拔掉了那根多余的簪子，李素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展顏笑道：“好吧，說正事，昨日我說了什麽？”
　　提起這事東陽公主就生氣，語氣不善地哼道：“昨日妳不是說要賣詩嗎？我決定買了，這些錢算是我給妳的，先作十貫錢的詩來聽聽。”
　　李素高興壞了，這是大客戶啊，必須要給個批發價。
　　當然，至於壹個公主府小小宮女為何能拿出十貫錢這麽明顯的漏洞，李素決定很好心的不拆穿她了，顧客永遠是對的。
　　真替小姑娘感到幸運，從古至今上哪找他這麽隨和的詩人？
　　“十貫錢，可以買四首，不，三首詩了……”
　　“三首就三首，快點作詩。”
　　李素看著她那張似怒又似笑的面龐，心底忽然湧起幾分不安。
　　第壹次見她就知道此女身份不壹般，賣詩給她沒問題，他跟錢沒仇，但是賣給她之後呢？她若拿出去宣揚壹番，以這些詩作經典程度來說，怕是很快就會出名，而她的父親，卻很有可能是當今皇帝陛下李世民，這事很容易便露餡，那時李世民隨便壹問，妳壹個莊戶家窮小子跟公主做這種買賣，是何居心？
　　後果很嚴重，李素愛錢，但更愛生命。
　　戀戀不舍地看了壹眼這堆閃閃發光的錢，李素黯然嘆氣，然後神情忽然變得無比正義凜然。
　　“這位姑娘，詩，是讀書人的高雅學問，怎麽能用來買賣呢？簡直是道德敗壞侮辱斯文，來，我要和妳談談人生……”
　　……
　　李素回到家時走路壹瘸壹拐的。
　　小姑娘看著文靜柔弱，出腳真不客氣。
　　李道正沒在家，自從李世民賞了二十畝地後，李道正的心思便完全用在土地上了，沒日沒夜地在田邊轉悠，轉著轉著臉上便露出傻笑。
　　說實話，李素很擔心老爹的精神狀態。
　　李素走進院子便察覺家裏有人，探頭壹看，原來是學堂的教書先生郭駑。
　　“學生見過夫子。”李素趕緊行禮。
　　誰知郭駑也朝他躬身壹禮，這可嚇壞了李素，老師給學生行禮這是大逆不道。
　　“夫子萬萬不可……”李素趕緊攙扶。
　　郭駑直起身，神情很頹然：“我沒錢，但我還是想再請妳作壹首詩，這麽多天了，我壹直很困惑，我不信妳壹個連村子都沒出過的孩子能作出流芳百世的好詩，我真的不信！這次我來命題，妳再作壹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