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五章 久別重逢

　　王樁沒進過青樓，李素更沒進過，二人可謂是風塵界的初哥，正經挨宰的貨色。
　　聽著這位中年男子滔滔不絕自吹自擂，李素頗不自在地斜眼睨著王樁：“要不……先賞壹段歌舞？”
　　王樁大嘴壹咧：“弄這些虛招子做啥咧？實在人，不講究虛套，直接上婆姨，臉大胸大屁股大，快點，睡完咧我還趕路呢。”
　　中年男子應該類似於大茶壺的角色，聞言臉色有點難看。
　　青樓呢，確實是讓男人睡女人的，屬於最古老的營生，春秋戰國時便有了，經過壹千多年的發展，現在的青樓已不僅僅只是睡完了提褲子走人的場所，文人們給它潤了色，多了許多前戲，歌啊舞啊，還有酒，吟風弄月，懷古詠今，酒興來了更有紅袖添香，適時地磨墨鋪紙，不管寫得好不好，總有壹記或真或假的崇拜眼神送上，最後……才是睡女人的內容。
　　現在王樁倒好，略過前戲直接跳到最後壹步，而且很趕時間，路邊快餐店叫個盒飯吃完繼續趕路的樣子，令中年男子很悲憤。
　　我們這裏好歹也是高級場所好不好？雖然剛才打的廣告裏說什麽長安城的貴人來捧場確實沒有，但真的有幾位風雅文人來過啊，怎地今日迎來了這麽壹個粗鄙漢子？
　　李素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指著王樁道：“按他說的辦，嗯，他壹個人，我就不湊熱鬧了。”
　　進門是客，再粗鄙的客人那也是客人，客人不能得罪。
　　中年男子很快從高級場所大堂經理調整到路邊洗頭房小老板的角色，適應得非常快，立馬躬腰笑道：“貴客放心，小人馬上叫姑娘們出來。”
　　壹群鶯鶯燕燕從閣樓的房裏走出來，站在王樁和李素面前掩嘴輕笑，至於這些姑娘的相貌身材嘛……
　　壹個小縣城的青樓，指望能從裏面發現什麽絕色佳人未免就太天真了。
　　迎著鶯鶯燕燕們的目光，王樁有些害羞，黝黑的臉孔泛出壹抹潮紅，卻努力挺直了腰，壹副經驗老到的熟客的樣子，隨意掃了壹眼，果斷搖頭：“不行，幹巴巴的，太瘦。”
　　中年男子滯了壹下，馬上道：“小人給貴客再換壹批。”
　　換了壹批又壹批，中年男子額頭開始冒汗，於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兩位貴客……這倆貨莫非是來砸場的？
　　直到最後壹批，中年男子把青樓裏數得著的雌性生物都叫出來了，王樁眼睛壹亮，壹副瓦礫堆裏發現明珠的模樣，上前站在壹個大手大腳長得跟以前村裏的楊寡婦頗有幾分相似的婆姨面前，仔細打量了壹下她的……豐乳肥臀？然後滿意地點點頭，摟過就往閣樓房裏走。
　　婆姨不斷掙紮，發出殺豬似的叫喊，王樁也很蠻橫，死命拖扯著，終於成功把這位重噸位婆姨弄進了房裏，房裏壹陣摔打聲後，很快沒了聲音。
　　李素和中年男子默默看著，臉頰很有節奏很有默契地同時直抽抽。
　　中年男子苦著臉解釋道：“那位貴客真是……卓爾不群啊，選中的那位姑娘其實……是我們青樓的廚娘，完事後怕還得給個交代……”
　　李素黯然嘆道：“連‘卓爾不群’這麽有文化的瞎話都編得出來，我相信貴樓的品位很高雅了……這口味，還不如找頭驢呢，驢比廚娘便宜多了……”
　　壹臉肉痛地取出十兩銀餅，算是為王樁“卓爾不群”的口味買了單，然後李素坐在樓下的矮榻上等王樁完事。
　　下人送上美酒，李素淺嘗壹口，確實是自己釀造的五步倒，味道很烈，壹小口便面紅耳赤。
　　樓外又走進來壹個人，李素擡頭望去，二人目光相遇，場面頓時有些尷尬。
　　勉強算熟人吧，當初扈司戶提親的許家，涇陽縣城裏開商鋪的，上次李素夥同程處默在許家商鋪前演了壹出混賬戲，把自己的親事攪和黃了，這位進來的人卻正是許家的家長，那位許家閨女的老爹。
　　親家相見，分外……眼紅？
　　許老爹穿著輕薄的夏綢衫子，身材微胖，白白凈凈很和善的樣子，見了李素坐在青樓裏喝酒，許老爹不由壹楞，從他壹瞬間的目光李素便看出來了，許老爹壹定見過他，否則不可能露出這種親家何處不相逢的目光。
　　李素有點尷尬，上次辦的那件事委實有點混賬，更過分的是程處默臨時改了臺詞，嫖姑娘不給錢這種借口太惡心人了，今日二人要死不死的又在青樓裏見了面……
　　幸好兩家親事黃了，否則翁婿二人青樓相見，怕是愈發尷尬。
　　既然認識，李素也不能再裝聾作啞了，於是起身朝許老爹行了壹個晚輩禮。
　　許老爹似乎有些……臉紅？很奇怪的表情。
　　見李素行禮，許老爹急忙回禮，然後直起腰朝李素笑，笑容有幾分討好，也有幾分惶然，笑得李素滿頭霧水，莫名其妙。
　　許老爹回過禮後也不進樓了，匆忙轉身離開，二人由始至終壹句話都沒說，李素心裏卻多了壹個疑團。
　　很忐忑啊，難道程處默那家夥為了把他的親事攪和得更徹底壹點，索性叫人把許家商鋪給砸了？不然許老爹見了自己為何壹副見了鬼的樣子？
　　有那麽可怕嗎？除了嫖姑娘不給錢外，總的來說，李素還是個上進的優秀青年好不好？
　　……
　　歸心似箭，快馬加鞭。
　　十余騎飛馳而過，出了縣城壹路向東，道路兩旁的樹木和風景飛快倒退，李素的心不由自主飛揚起來。
　　離家似乎很久了，久到對這個剛熟悉的家又變得陌生起來，很奇怪，離家近兩月，竟沒有傳說中的近鄉情怯，而是很迫切，迫切回到家裏，迫切看見熟悉的壹草壹木。
　　天氣很炎熱，馬兒壹邊跑壹邊喘著粗氣，嘴角冒出了些許白沫兒，李素心疼地摸了摸它的鬃毛，卻還是狠心地駕著它往太平村飛馳而去。
　　遠遠的，李素已看見村口西邊路旁那棵熟悉的銀杏，李素和王家兄弟臉上露出了笑容。
　　似乎心有所感，李素騎在馬背上忽然挺直了身子，匆匆向四周環視。
　　村口路旁的壹座小山包上，壹襲紫色的裙衽迎風飄展，仿若墜塵的仙女站在樹叢的陰影裏，癡癡望著他歸來的路。
　　李素急忙勒馬，馬兒不滿地搖晃了幾下大腦袋，不甘不願地停下。
　　王家兄弟和另外八名騎士也看見了東陽，王家兄弟互視了壹眼，發現彼此的眼中浮上幾分憂色，終於還是招呼了另幾名騎士打馬先回家了。
　　李素下馬朝那座山包跑去，東陽也朝山下跑，後面還跟著踉踉蹌蹌的小侍女綠柳。
　　與想象中的重逢畫面不壹樣，東陽激動得兩眼泛淚，俏臉浮起壹層紅雲，跑到李素跟前還有壹步的距離卻猛然停下腳步，沒有喜極忘形，更沒有主動擁抱。
　　她的情緒克制得很好，只是紅著眼圈驚喜地看著李素，上下不停地打量，李素也微笑看著她。
　　“妳瘦了。”二人竟異口同聲，隨即楞了壹下，然後噗嗤壹笑。
　　“妳怎麽在這裏？妳知道我今天回來？”李素好奇地問道。
　　東陽抿嘴搖頭，沒有回答，只輕輕壹笑，道：“路上辛苦麽？”
　　李素也搖頭。
　　彼此似乎有很多話想說，關於別後的經歷，關於沒有彼此的這段人生裏的空白，還有……關於思念。
　　然而這壹刻他和她只想享受重逢的喜悅，每多說壹個字仿佛便破壞了氣氛。
　　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東陽使勁拭去，吸了吸鼻子，笑道：“平安回來就好，明日，還是那裏……我想聽妳說說自己，怎樣行軍，怎樣攻城，還有妳的小陶罐，都要告訴我，壹個字都不許漏下。”
　　李素重重點頭，笑道：“好的，明日便陪妳聊壹貫錢的天，記得把錢準備好。”
　　東陽噗嗤笑出了聲，瞪了他壹眼，道：“快回去吧，別讓家裏長輩等著，回家先拜過長輩才是正理。”
　　李素深深看了她壹眼，道：“好，我先回家，明日……”
　　東陽臉又紅了，抿著嘴點點頭。
　　跑回山下，李素翻身上馬便走了。
　　東陽仍癡癡地站在山包上，看著他去時的背影。
　　綠柳嘟著嘴，不滿地將路邊的野草揪來扯去。
　　“殿下啊……妳每天站在這裏等著他，都等了十多天了，咋不告訴他咧？”
　　東陽嘴角噙著輕笑：“告訴他這些，除了他的心疼，還有他的愧疚，我還能得到什麽？”
　　綠柳仍不滿意，嘟著嘴道：“可是……十多天呢，好辛苦的，應該讓他知道啊。”
　　“如果妳將來有了意中人，妳想讓他知道的不是妳有多辛苦，而是妳和他在壹起有多開心，背後那些不好的，辛苦的東西，絕不要說出口，說出來了，大家都會累……”
　　綠柳睜著懵懂的大眼，疑惑地看著東陽。
　　東陽仍盯著只剩壹個小黑點的背影，呢喃般道：“小時候，娘親也是每天站在大殿門外，癡癡地等著父皇，日復壹日，年復壹年，那時我也不懂，沒有父皇我們母女也活得好好的，為何壹定要等他呢？娘親說，以後我會懂的，十年以後我果真懂了，和娘親壹樣，也在等壹個人，他來也好，不來也好，終歸只有等著他，才覺得自己活著。”
　　揉了揉綠柳的頭發，東陽含著淚笑道：“以後妳也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