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江湖伎倆

　　在李世民的印象裏，東陽是他所有兒女中最不起眼的，因為她的性格太溫婉，從來不像別的皇子皇女那樣為了爭寵壹個勁地往他跟前湊，東陽無論任何時候都只是遠遠地看著，像個超脫於世的局外人，用旁觀者的眼光靜靜看著並不屬於她的天倫。
　　久了，李世民也習慣了，和她那曾經是宮女的母親壹樣，從來不擅長去爭什麽，除了安靜，便是等待，她的母親足足等了他半輩子。就連死，都是安安靜靜的死，死後好幾日他才知道消息。
　　而東陽，似乎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性格，李世民給她什麽，她便接受什麽，不給，她也從來不要，自小養在深宮裏，連宮門都沒走出過，每日除了繡工便是讀書，安靜得如同在世間隱形了壹般。
　　如此溫婉的女子，怎會用如此可怕的目光看著他？
　　李世民只覺耳中壹陣嗡嗡的響，壹樁為她安排好的婚事，竟成了父女二人仇恨的惡因。
　　他忽然發覺，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好失敗。
　　東陽站在殿門口，就這樣靜靜地註視著李世民，註視著她在這世上唯壹的親人，也是親手將她壹生最美好的姻緣拆散的親人。
　　“父皇，皇權真的那麽重要嗎？為了它，甚至可以犧牲女兒？”
　　李世民怔住，他很不習慣東陽的語氣變得如此鋒利，咄咄逼人。
　　隨即李世民的臉色迅速陰沈下來：“妳是朕的女兒，朕何曾犧牲過妳？高履行哪裏不好？無論人品還是文才武功，皆是上上良配之選，朕做主為妳選的佳緣良人，難道是推妳入火坑嗎？”
　　東陽淒然壹笑：“高履行再好，終究不是女兒想要的人，此生所托非人，不是火坑是什麽？”
　　李世民怒了：“妳……好放肆！誰給妳的膽子，敢如此對朕說話！”
　　東陽愴然壹笑：“生無可戀，膽子自然便大了。”
　　李世民怒道：“朕知道妳不甘心，妳想嫁的是李素那個渾小子，那小子有什麽好？看著斯文爾雅，其實油頭滑腦的，壹肚子壞水，這樣的人便是妳認定的良配？”
　　東陽深吸口氣，道：“李素是好是壞，我最清楚，旁人縱有千般好，在我眼裏，連給李素提鞋都不配！”
　　李世民怒極，微微瞇起眼，眼中射出壹縷戾氣，森然道：“李素什麽都好，所以，妳待如何？”
　　話說到這個地步，東陽索性完全拋去了以往的矜持和懦弱，狠狠地壹揚脖子，瞪視著李世民，大聲道：“女兒此生非李素不嫁！”
　　李世民沈默地盯著她，殿內莫名充斥著壹股陰冷之氣，良久，李世民陰沈地道：“非李素不嫁……好誌氣，朕有個好女兒啊！朕問妳，若李素忽然變成死人了，妳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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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如今流言滿天飛，都說皇家與高家聯姻必有報應，聽說今早連禦史臺的禦史們都上疏參奏此事，許多朝臣亦紛紛質疑皇家與高家聯姻是否妥當，高士廉氣得鼻子都歪了……”
　　村口的銀杏樹下，王直詳細地為李素述說著長安城的風聲，神情頗帶著幾分得意。
　　壹介平凡無奇的莊戶子弟，竟能引發朝堂話題，讓朝中君臣們吵得雞飛狗跳，對王直來說簡直算得上榮耀了。
　　李素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點頭，眼睛卻盯著樹洞裏的螞蟻窩，心思根本不在王直的話題上，眼前這個螞蟻窩似乎比所謂的朝堂君臣有趣得多。
　　見李素毫無反應，預料中的誇獎遲遲不至，王直不由有些失望。
　　“哎，李素，妳說兩家聯姻必有報應，到底是真是假？真有報應嗎？”
　　李素嗯了壹聲，道：“當然有報應。”
　　王直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真有報應？道君報還是菩薩報？”
　　李素翹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來報。”
　　“妳怎麽報？”
　　李素不答，如何報應是所有謀劃裏面最關鍵的壹環，現在還不能泄露出去，王直也不行。
　　“妳見過變戲法嗎？”李素忽然換了個話題。
　　王直急忙點頭：“見過，以前有遊方的和尚或道士路過咱們村化緣，通常都要變壹變戲法才能化到緣，和尚和道士都是菩薩神仙派下凡的，不會變戲法的和尚道士定然是假的。”
　　“和尚道士變的什麽？”
　　王直來勁了，兩眼直放光：“他們會的可多了，村裏老人們說是仙術，看完了嚇得直磕頭，我看就是戲法，比如劍斬妖魔，隨便念幾句經文，然後壹劍朝白紙劈去，紙上便有壹個妖魔的影子，還帶血呢，還比如火球伏魔，黃符紙揉成壹團往天上壹扔，轟的壹聲變成了壹個大火球，還能聽到妖魔吱吱的哭嚎聲呢，又比如……”
　　說起戲法，王直滔滔不絕說得很詳細，表情透著壹股對未知事物的崇拜和敬畏。
　　李素卻索然嘆氣，喃喃道：“壹千多年了，這些江湖騙術居然沒有壹點長進，依然是那麽的拙劣……”
　　“嗯？拙劣？啥拙劣？”王直聽出李素話裏的鄙夷。
　　李素看著他，笑道：“其實我也會仙術，妳信不信？”
　　“信！”王直毫不遲疑地點頭，長久以來養成了習慣，李素說出來的話必然不會假的，他說他會仙術，那麽他便壹定會仙術。
　　扯了扯李素的袖子，王直央求道：“妳變壹個看看，上次見道士變戲法還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李素擡頭看了看天色，忽然又換了個話題，道：“流言在長安城裏傳幾天了？”
　　王直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道：“三天了，今日初二，到初七那天東陽公主便要嫁給高家長子了……”
　　李素沈默，垂頭將自己的計劃從頭到尾再次推演了壹遍，確定無誤後，這才擡起頭道：“流言只是壹個鋪墊，既然傳了三天，而且已經鬧上朝堂，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如今長安城裏無論朝臣還是百姓，至少都聽說兩家聯姻會遭報應這回事了吧？”
　　王直拍著胸脯道：“放心，絕對錯不了，他們信不信這句流言是壹回事，但我可以保證，這句流言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不然今早也不會有禦史大人將這事奏到朝堂，朝堂啊，那可是奏國事的地方，管民又管軍的，能鬧到朝堂上，可見流言也成了壹樁國事……”
　　王直醜陋的臉上又充滿了得瑟，以及對自己的壹股子莫名其妙的崇拜感。
　　李素的嘴角露出壹抹詭異的微笑，笑容裏透著壹股陰森的味道。
　　“如此，皇家和高家的聯姻怕是要黃了，明日便是初三，晚上讓他們見識壹下何謂報應，何謂進退兩難。”
　　李素的笑容令王直後背發涼，呆怔許久，訥訥地道：“高家娶不了東陽公主，陛下會將她許配給妳嗎？”
　　李素的笑容瞬間黯淡下來，搖頭苦澀地道：“以陛下的性子，就算高家不能娶東陽，他也斷然不會把她許配給我，哪怕東陽孤獨終老，也絕不會許給我。”
　　王直壹呆，接著氣得提高了聲調：“為啥？陛下這麽看妳不順眼麽？妳到底哪裏惹著他了？”
　　李素冷冷地道：“因為帝王的威嚴和面子很重要，比親生女兒的幸福甚至生死都重要，所以他是帝王，而我們，只是臣民。”
　　王直沒聽懂，但大概意思卻明白了，泄氣地耷拉著腦袋，嘆道：“如此說來，妳和東陽這輩子都無法結親了？”
　　李素仰望天空陰沈沈的霾色，沈默半晌，忽然咧開嘴笑了。
　　“總會有希望的，只要我們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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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身邊能用的人不多，因為信任的人太少。
　　能得到李素的信任太不容易了，他太多疑，比曹操更多疑，在這個陌生的年代裏，太容易相信別人無疑是給自己掘墳，所以李素來到這個年代後壹直保持著高度的戒備心。
　　信任的人太少，導致要用人時卻發現能用的人也太少，老爹李道正自然是無條件信任的，東陽也是無條件信任的，王家兄弟和鄭小樓也是，然而李素馬上要做的這件事，老爹和東陽自然不能參與進來，剩下能用的人便只有王家兄弟和鄭小樓了。
　　王直必須時刻在長安城裏關註流言和動向，所以王樁被李素從家裏拉了出來。
　　王樁對朋友是很義氣的，只是李素今日叫他幹的事卻令他很不理解，不僅不理解，而且惡心反胃。
　　“搜集……尿？”王樁這是第十次問李素，每壹次都問得很不死心，每壹次都在質疑自己的聽覺。
　　李素第十次回答他：“對，搜集尿，人尿，大概十桶吧。”
　　第十次同樣的答案，終於令王樁死心了。
　　“然後呢？”
　　“然後……架起高火和鍋，煮尿，把十桶尿煮幹。”
　　王樁不說話了，臉色泛起壹層淡淡的綠光，看著李素的眼神也漸漸有了變化，這位好兄弟與心愛的女子自從被陛下生生拆散後，整個人似乎有點不正常了，很多年前太平村裏有個瘋子四處遊蕩，見人就傻笑，見姑娘就脫褲子，仔細回憶壹下，那個瘋子的表情跟現在的李素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