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最後壹搏（下）

　　如果賀羅鶻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的話，就會知道李素現在說的是實話，童叟無欺的大實話。
　　李素真的已動不了了，整個人混混沌沌，幾乎已到了昏迷的邊緣，只是身後還有壹位大唐公主，壹個比他更柔弱的女子期待他的保護，這個信念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此刻他的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笑容很神秘，賀羅鶻驚疑地盯著他，想從他的笑容裏發現端倪，從而決定下壹步的動作。
　　二人僵持了半炷香時辰，賀羅鶻神情陰晴不定，最後忽然狠狠壹咬牙，拖著受傷的腿往前跨了壹步……
　　李素眼皮壹跳，忽然笑著道：“賀羅鶻，聽說妳曾是陛下身邊的左領軍衛果毅都尉，而且還是突利可汗的兒子，妳刺殺大唐皇帝陛下之前，果真三思過了嗎？”
　　賀羅鶻停住了腳步，露出似怨似悔的表情。
　　李素接著笑道：“妳們阿史那族應該是突厥的大族吧？全族有多少人來著？兩千，還是三千？據說貞觀四年，皇帝陛下掃平東突厥後，頡利和突利兩位可汗盡皆歸附我大唐，然後阿史那族的族人全數內遷，皇帝陛下將妳們的數千族人安置在漠南，對不對？”
　　賀羅鶻冷冷道：“小子說這些什麽意思？”
　　“妳們叔侄刺殺皇帝失敗，逃亡關中途中又欲殺害公主，現在結社率被我所殺，只剩了妳壹個人，而且妳的雙腿也被我重傷，右腿的傷都已見骨了，賀羅鶻，妳看清了眼下的情勢了麽？”
　　賀羅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大概知道李素的意思了。
　　李素笑得更加輕松：“妳們叔侄劫掠東陽公主，想必現在這個消息已傳進了長安，長安的唐軍精銳很可能已到了附近，鋪開天羅地網搜尋公主和妳們叔侄的蹤跡，而妳只剩孤身壹人，還在這個離公主府不遠的破道觀裏與壹個農戶小子遙相對峙，不知生死，就算現在妳把我和公主都殺了，妳拖著受傷的兩條腿，能跑出多遠？還有，就算妳逃了，妳們阿史那族的命運如何？妳……真的都考慮清楚了麽？”
　　賀羅鶻緊緊抿著嘴，面無表情，李素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接著道：“其實第壹眼看到妳，我就發現妳的臉色不對……”
　　盯著賀羅鶻的表情，李素試探地道：“關於刺殺皇帝陛下……應該不是妳的本意吧？”
　　賀羅鶻不出聲。
　　“是了，妳是被裹挾的，妳的眼裏有恨意，妳叔叔剛剛死在我的刀下，我卻看不出妳有任何悲傷，只有單純的敵意，賀羅鶻，妳是被裹挾的。”李素的結尾用的肯定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
　　“那又如何？”賀羅鶻冷冷道。
　　“賀羅鶻，妳和結社率不同，妳還有生機，因為妳不是自願的，妳們阿史那族駐居漠南，那裏是大唐和薛延陀的中間，是非常重要的緩沖地帶，我們大唐的皇帝陛下很重視阿史那族，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殺妳的，因為阿史那需要首領，朝廷需要阿史那族戍衛漠南，但是，前提是妳必須向皇帝陛下歸降，虔誠的懺悔妳的罪行，並立下血誓永不再犯……”
　　“行刺皇帝的首惡已被誅除，妳是被叔叔脅迫的，妳也是受害者，賀羅鶻，歸降吧，降了大唐，妳仍有生機，若是執迷不悟，皇帝陛下不會心軟，必然下令把妳殺了，而且更會遷怒妳們整個阿史那族，後果太嚴重了，妳承擔不起，歸降才是妳唯壹的出路。”
　　李素很真誠地勸著，賀羅鶻臉色陰晴不定，仿佛正在猶豫。
　　許久，賀羅鶻冷哼道：“妳壹個黃口小子，妳說的話我不能信。”
　　壹道柔弱卻堅定的聲音從李素身後傳來：“他的話不能信，我的話妳信嗎？我是大唐皇帝陛下第九女，禦封東陽公主，我以公主的身份保證，若妳賀羅鶻歸降大唐，並發誓永不再叛，我願為妳在父皇面前作保，求父皇寬恕妳的罪行。”
　　身後，東陽公主緩緩走出道觀，雖然神情仍舊驚懼，但是，終歸鼓起勇氣走出來了。
　　賀羅鶻面孔扭曲，顯然內心正掙紮不已，許久不見說話。
　　李素看了看天色，道：“賀羅鶻，留給妳的時間不多了，我敢保證，半個時辰內，唐軍精銳壹定會將太平村和牛頭村附近團團包圍，那時再降已遲，妳絕無生望。至於現在逃跑……妳認為妳現在還逃得出關中嗎？”
　　賀羅鶻沈默許久，眼神閃過壹道莫測的光芒，盯著李素道：“我可以歸降，不過，我不信妳，妳把手中的刀扔了。”
　　李素笑得很無害：“我其實只是個孩子，而且我受了重傷，妳真的沒必要怕我……”
　　賀羅鶻冷笑，現在他若還把李素當孩子，那真是蠢到沒邊了。
　　“妳不信我，其實我也不信妳。我若扔了刀，妳反過來害我怎麽辦？”
　　賀羅鶻很執拗：“我可以發誓不害妳。”
　　李素笑道：“發誓這種事，我壹年差不多要發壹百次，結果沒壹次做到了，還是那句話，我不信。”
　　二人仍舊僵持不下，東陽公主往前走了壹步：“李素的刀交到我手裏，賀羅鶻，妳信不信我？”
　　賀羅鶻目露喜色，道：“公主殿下我自然是信的，就這麽辦。”
　　李素呼出壹口氣，很痛快地把刀交到東陽手中，朝賀羅鶻攤開手：“妳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東陽雙手握著刀，神情很緊張，警惕地看著賀羅鶻，回過頭看著李素時，眼裏的警惕瞬間又化作無限的溫柔。
　　“現在，我們去找村外的唐軍，賀羅鶻，記住妳的話，歸降壹定要誠心，否則，本宮也救不了妳了。”
　　賀羅鶻的雙腿被割傷，壹直血流不止，現在人也非常虛弱了，臉色蒼白地點點頭：“我會的，公主殿下請放心……還有，請恕我無禮，二位能否走我前面？”
　　李素和東陽對視壹眼，然後點頭，默不出聲地往道觀院子外走去，剛擡起步，李素忽然壹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東陽急忙扶住他，眼中壹片焦急。
　　李素捂著胸口，費力地咳出兩口血，朝東陽虛弱地笑了笑。
　　賀羅鶻壹直默默看著李素，見他如此虛弱的樣子，甚至咳出了血，賀羅鶻眼中再次浮現喜色。
　　東陽攙扶著李素壹步壹步往外挪，二人走得很慢，走到賀羅鶻身邊時，奄奄壹息眼看要斷氣的李素忽然劈手奪過東陽手裏的刀，看都不看，壹刀橫劈過去。
　　賀羅鶻見李素連路都走不了的虛弱樣子，原本已稍稍放松了戒備，卻沒想到李素竟忽然暴起發難，急忙往後退去。
　　然而，終究遲了。
　　刀光掠過，賀羅鶻垂下頭，呆呆地註視著自己的腹部。
　　這壹刀聚集了李素最後壹絲力氣，成與敗，李素已完全不再考慮，壹刀過後是天堂還是地獄，任由天意了。
　　突然發起的這壹刀劈得很深，賀羅鶻的腹部被橫劃出壹道非常大的口子，鮮血如噴泉般不斷湧出，伴隨著鮮血流出的，還有壹些腹部的內臟，胃，腸子等等。
　　賀羅鶻驚懼地捂住腹部，試圖把那些流出的內臟塞回去，試了壹次，兩次……動作越來越慢，最後慢慢凝固，隨著這壹刀劃下，他的生機也隨著鮮血和內臟緩緩流盡。
　　賀羅鶻想擡起頭，想再看壹眼這個十幾歲的孩子，試著艱難地擡了壹下，卻擡不起來，最後整個人筆直地倒下來，飛揚的塵土裏，賀羅鶻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