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哀傷

　　“妳竟然……敢要……二胎？”
　　面對魔丸的質問，鄭侯爺的目光先行落在了魔丸手中的那顆黃澄澄的丹藥上。
　　這世上，有煉氣士，自然也就有丹藥。
　　長生不老的丹藥確實沒聽說過，但有些丹藥，確實能夠有奇用。
　　且這顆丹藥，所散發出來的奇異香味，想讓人不註意都難。
　　再看看屋子裏的公主，看看魔丸的暴怒，聯想壹下公主剛剛自楚地回來，雖說先前對這件事壹無所知，但這會兒事情的脈絡已經在鄭凡腦海中浮現了。
　　鄭凡沒直接回答魔丸的質問，
　　而是伸手指了指這枚丹藥，
　　問道；
　　“它，真的有用麽？”
　　薛三曾以開玩笑的方式問過四娘，就不擔心和主上之間存在生殖隔離？
　　主上和魔王們雖然都人模狗樣的，
　　但歸根究底，生命的層次不壹樣，再者，魔王現在雖然實力還未完全恢復，但根基還在那裏擺著。
　　楚國的火鳳早就絕種了，只剩下“靈體”在那兒撲騰；
　　燕國的貔貅被人工繁育出很多種貔獸，但正兒八百的貔貅，其實也就這幾頭。
　　天道之理，越是生命層次高的存在，他們繁育出後代的難度，就越大。
　　魔王們的生命層次，必然是比貔貅和火鳳還要高的。
　　但，
　　事無絕對。
　　道高壹尺魔高壹丈，總是能找到辦法的，不壹定成功，但總歸可以試壹試。
　　魔丸微微歪著腦袋，繼續盯著鄭凡，
　　道：
　　“沒用的話……我拿它……做什麽？”
　　鄭凡笑了，道：“真的會管用啊。”
　　“桀桀……桀桀……妳想……要它麽……”
　　魔丸發問了。
　　鄭侯爺覺得自己的腳底板有些凍，大冷天的光著腳踩在冬日的青磚上，火氣再旺盛的男人也都扛不住。
　　再加上身上原本披著的浴袍，因為自己未曾擦拭身子就穿著出來了，起初不覺得有什麽，當水珠涼了之後，這種滋味，就有些煎熬了。
　　要是在外頭打著仗，這些都不叫事兒，可偏偏是在家裏。
　　“妳不想我再要壹個孩子？”鄭凡問道。
　　“妳覺得……呢……”
　　鄭凡又笑了。
　　他想到了在望江江底，魔丸喊出了自己壹聲“爹”。
　　當然，可以理解成當時魔丸被那個女人給深深地刺激到了，有些不顧壹切。
　　但那聲“爹”，鄭凡還是很受用的。
　　他和魔丸從來都不是那種純粹的父子關系，然而，魔丸身上的偏激、極端等等方面，其實是他鄭凡的審美投影。
　　只是，這壹次魔丸竟然不惜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也要阻止，真的是讓鄭凡有些意外。
　　以前不是不知道魔丸對這方面事情的反感，否則就不會有和四娘的那壹晚早早地將魔丸給放在外頭拿壹張符封印著同時讓劍聖來“把關”了；
　　但那時鄭凡認為，魔丸只是小孩子的脾性作祟。
　　這兩年下來，魔丸不是已經慢慢習慣了麽？
　　身為家長，為了自己的好惡，去選擇性地忽略掉孩子的感受，這不是每個家長都會的基操麽？
　　只不過，魔丸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那種“我問過我家大寶要不要壹個小弟弟陪她玩大寶答應了所以我才辛苦地要了個二胎”感動自己偉大自己的放屁理由，
　　鄭侯爺沒法用。
　　因為屁大點孩子，懂什麽？
　　但魔丸……不壹樣。
　　它懂，它什麽都懂，它是靈魂體，它的眼眸，可以瞬間看穿壹切人性的小心思。
　　鄭凡擡起頭，
　　再度看著魔丸，
　　道；
　　“妳真的，不會同意麽？天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妳喜歡小孩子的話，可以讓妳再帶倆弟弟妹妹玩？”
　　這是商量的語氣，這是真的在商量。
　　同時，
　　鄭侯爺負於身後的手，揮了揮。
　　劍聖點點頭，轉身，回家了。
　　家事兒，他就不摻和了。
　　而這時，
　　本就住在侯府酒窖裏的阿銘，顯身而出。
　　另外，本打算今晚就帶著手下探子去雪海關入雪原的薛三，臨行前來找主上確認壹些細節，這會兒也正好撞上了。
　　劍聖回去了，他們沒回避。
　　主上和魔丸的事，是家事，但同時也是魔王之間的事。
　　魔丸冷冷地道：
　　“妳想得……真美……”
　　這是直接拒絕了。
　　鄭凡點點頭，
　　道：
　　“行，那就不要孩子了。”
　　“桀桀……桀桀……”
　　魔丸的笑聲再度響起，
　　將黃澄澄的丹藥，遞給了鄭凡。
　　“它……該怎麽……處理……”
　　鄭凡伸手，接過了丹藥；
　　放在鼻前聞了聞，
　　道：
　　“還挺香的，男人吃的還是女人吃的？”
　　其實，對丹藥，鄭凡是有心理陰影的，因為他曾目睹過燕皇壹身的斑點。
　　魔丸就這麽貼著臉，看著鄭凡。
　　鄭凡搖搖頭，
　　將丹藥，丟在了地上，然後，擡起腳。
　　“不！！！！！！！！”
　　那邊，公主尖叫起來，這枚丹藥，極為貴重，更是她的希望。
　　“啪！”
　　丹藥，被鄭凡踩了個粉碎。
　　這種丹藥，服用是要講方法的，入體後，要壹層壹層的化氣才能真正發揮出效用，這般被踩碎了，也就意味著這枚丹藥徹底廢了。
　　魔丸似乎有些發楞，他沒想到鄭凡竟然能這般決絕和幹脆。
　　鄭凡伸手，想要摸壹摸魔丸的臉，但手還是穿過了他的身體，只能象征性地摸了摸。
　　“行了，下次有事兒，直接和我說，別自己動手，這兒是家裏，下不為例。”
　　說完，
　　鄭侯爺對著在場的眾人擺擺手，
　　道：
　　“行了，事兒了了，都散了，都散了。”
　　說完，
　　鄭侯爺自己往屋裏走去，
　　還打了個哆嗦，罵了句：
　　“冷死了個人。”
　　……
　　劍聖回到了家，孩子已經睡著了，妻子也沒醒。
　　劍聖看著孩子，又看了看妻子，無奈地搖搖頭。
　　以後，怕是得顧忌點兒了，再拿孩子的事兒調侃那姓鄭的，就有點太不人道了。
　　感慨完，
　　劍聖將剛睡著的孩子放入搖籃裏，
　　然後將龍淵帶著劍鞘插入栓子處，
　　劍聖坐在旁邊，
　　手指輕輕地轉動，
　　龍淵輕輕地轉動，
　　搖籃，
　　也輕輕地轉動。
　　……
　　柳如卿在院子裏，也是聽到隔壁公主院子裏的動靜的，她也是第壹時間趕過去，但看了壹眼那邊劍聖大人都出現後，就默默地退開了。
　　之後的事兒，
　　她不清楚。
　　事實上，她根本不懂到底怎麽了。
　　等到事情結束後，柳如卿作為小的，又過來打算看看公主，卻見公主坐在椅子上，眼裏噙著淚。
　　她猶豫了壹下，沒有進去安慰。
　　曾在範家待了好幾年的寡婦，她更懂得人情冷暖，也清楚這會兒，公主是不需要別人去安慰的，尤其是自己這個安慰的人，還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像是，吵架了。
　　離開公主院子後，柳如卿在正屋前駐足了壹會兒，壹種本能告訴她，自己現在應該去看看自己的丈夫；
　　但她還是沒去，而是徑直又回到自己的院子。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存哲學，而她的生存哲學則是……本分。
　　她重新回到床上，蓋上了被子，在心裏默默祈禱著，明日，家裏將壹切歸於安好。
　　……
　　天天揉了揉眼睛，他原本都已經按照自己嚴格的作息洗漱好後上床準備睡覺了，明日還得早起做功課，然後陪著習慣晚醒的幹爹壹起進早食。
　　睡覺時，
　　他習慣將紅色的石頭放在自己枕頭邊。
　　這是他自幼養成的壹個習慣；
　　他習慣了睜開眼，她就在自己旁邊，陪著自己玩，看著自己入睡。
　　小孩子早早地壹個人生活，往往會很容易沒有安全感，但他從未曾這般過。
　　睜開眼，看了看床邊的紅色石頭，天天有些疑惑。
　　再坐起身，下了床。
　　他的屋子裏，是做了暖房的，鄭侯爺不喜歡這種“四季如春”的恒壹，故而正屋其實都沒做，但對自己的幹兒子，自然是什麽好的都給他用上。
　　所以，天天只穿了壹件白色的內襯就下了床，走出去後，看見壹道黑色的身影，正坐在臺階上。
　　屋外，有風，是冷的。
　　天天又跑了回去，將自己的衣服鞋襪都穿起，然後又默默地走到了屋外，在黑色的孩童身影旁的臺階上，也坐了下來。
　　魔丸扭過頭，看了看天天，然後，又轉回頭，看向前方。
　　天天又起身，
　　跑進屋，
　　將零嘴拿出來，
　　擺在了魔丸身前，
　　魔丸不為所動；
　　“沙琪瑪，龍椅，吃。”
　　天天指著壹種口味的沙琪瑪道。
　　魔丸依舊沒動，以前，他會配合地做樣子，現在，他懶得了。
　　天天撓了撓腦袋，又走回屋，將石頭抱了過來，蹲在魔丸身側，將石頭滾了過去。
　　很長時間以來，這是他們兩個之間最喜歡的遊戲。
　　但石頭滾到魔丸腳下後，魔丸也沒再撥回去。
　　天天站在那兒，看著魔丸。
　　壹直以來，都是魔丸像姐姐壹樣陪伴他照顧他，這還是天天第壹次看見魔丸的這種狀態。
　　最後，
　　天天坐了下來，伸出胳膊，虛架在魔丸的身上，像是在摟著魔丸壹樣。
　　兩個小孩，
　　就這樣並排坐在臺階上，任憑著冬日的晚風，吹了壹遍又壹遍。
　　……
　　“嘶嘶……嘶嘶……”
　　酒窖裏，
　　阿銘斜靠在棺材裏，手裏端著壹杯紅酒，輕輕地搖曳。
　　在其身側，有壹個籠子，籠子裏也有壹口棺材，卡希爾也躺在棺材裏，手裏舉著壹杯紅酒。
　　薛三則對著壹小撮粉末，輕嗅著，隨即，他笑了，
　　道：
　　“猜猜我在這裏嗅出了什麽？”
　　阿銘調侃道：“嗅出了主上有沒有腳氣？”
　　“貴族的操守呢？”薛三沒好氣地瞥了阿銘壹眼。
　　“妳不是要去雪原麽，現在還不走？”
　　“手底下已經動身，我晚個壹兩天也能在雪海關前追上他們，不耽擱事兒。”
　　那壹小撮粉末，來自那枚被踩碎的丹藥。
　　“哦，好。”
　　阿銘繼續盯著自己手中的紅酒。
　　“這個世界，真的有意思，有些地方，往往能出人預料，讓人意識到，這不是壹個純粹的普通世界。”
　　“看看妳自己，再看看妳面前的我，我很好奇，妳竟然現在才領悟出這個。”阿銘說道。
　　“這丹藥，讓我想到了以前的壹個藥方。”
　　薛三的定位，壹是工匠，二就是藥劑師，這是他的天賦能力。
　　“妳折騰神獸雜交時弄出來的藥方麽？”
　　“那是過去的事兒了，不過，這枚丹藥應該真的是有用的。”
　　“沒用魔丸也不會去搶了，其實，主上有沒有孩子，我並不是很在意。”阿銘說道。
　　薛三點點頭，道：“除非是和四娘生下的孩子。”
　　阿銘猶豫了壹下，微微點頭。
　　魔王之間，是有羈絆的，這種羈絆，來自於生命層次上的互相認同。
　　他們可以彼此看不順眼，甚至也可以反目成仇，但這種情緒上的互動本身就是認可妳是同類才會發生的，否則，就是單純地蔑視，妳會和壹只妳眼中的螻蟻去置氣？
　　“不過，我也理解魔丸，哈哈哈。”阿銘微笑道。
　　這時，
　　被關在籠子裏的卡希爾開口道：“尊敬的薛三大人，能不能讓我也看看那神奇的粉末？”
　　“妳也懂這個？”薛三問道。
　　卡希爾笑道；“您知道的，身為貴族，總得有些興趣愛好，否則，和渾渾噩噩的賤民又有什麽區別？”
　　薛三用匕首劃了壹點，遞送到籠子前。
　　卡希爾上前，聞了聞，又伸出舌頭，探了探，道：
　　“這……”
　　“怎麽了？”
　　“這粉末裏，應該存在壹種植物的成分，我在古老的藥劑師筆記裏看到過。”
　　“哦？”薛三來了興致。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西方有壹個偉大的馴龍人……”
　　薛三側了側腦袋，提醒道：“說重點。”
　　三爺沒興趣聽妳科普西方歷史。
　　“哦，好的，大人。那位馴龍人的龍，老了，但想要誕下新龍，否則，馴龍人的地位就將不保，失去了龍的馴龍人，和海岸邊漁民家裏的鹹魚又有什麽區別？”
　　“然後呢？”
　　“然後就是，龍的子嗣實在是太難了，最後，他求助了壹位當世這世上最偉大的藥劑學家，從他那裏，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最終，龍成功誕下了子嗣。
　　那名藥劑師在筆記裏就記載過，他用了壹株神奇的草藥，後世稱之為……尋龍草。”
　　薛三點點頭，
　　對阿銘道：
　　“妳還記得咱們在燕國禦獸監裏看到的那些流程麽？”
　　雖然壹不小心曾在燕京皇宮內放出了貔貅，但薛三還是纏著阿銘用主上的令牌去參觀了壹趟禦獸監，而且，因為鄭凡身份的高貴且也是貔貅擁有者之壹，再加上禦獸監現在的管事負責人之壹還和鄭凡有壹段交情，當初鄭凡帶著公主回晉地時，碰到了他們，帶著他們這對男女壹起回來的。
　　所以，禦獸監裏的大部分秘密，對前來參觀的薛三，是不設防的。
　　阿銘看著薛三，道：“妳也可以直接說重點的。”
　　“其實，禦獸監在培育貔貅時，也會餵壹些丹藥，其中，有壹枚丹藥，是提升高品級貔獸的產子率的。
　　我研究過，而且還……”
　　薛三從兜裏，取出了壹枚暗黃色的丹藥。
　　“人家還送了妳壹個？”阿銘問道。
　　“我偷出來的。”
　　“妳偷這個幹嘛？”阿銘隨即露出了了然之色，“妳想給主上吃？”
　　“嚴格意義上來說，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吧，其實生殖隔離，也是錯誤的說法，但各種各樣的原因，造成了某壹方的精活性低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而這種丹藥，則是有助於挽救那低得令人發指的……精。”
　　卡希爾認真聽著。
　　“所以，是給女方吃的？”
　　“是，這種禦獸監的丹藥裏，其實也有類似這個丹藥內的那株草藥的成分，但藥性上，差距太大，相當於是貔獸和貔貅的區別。”
　　“公主從楚國帶回來的這枚，質量很高？”
　　“高得誇張嘍，如果給燕京禦獸監那邊送去，說不得就能再培育出壹兩頭貔貅來。”
　　“呵呵。”阿銘笑了，“我有點替主上覺得可惜了。”
　　“可惜什麽？”
　　“妳知道我可惜什麽。”
　　“不，我不知道。”薛三嘴角露出了壹抹冷笑，“這玩意兒，在西方叫尋龍草，在楚國，肯定也是個很那啥霸氣的名字，在燕國燕京城的禦獸監，是餵給貔獸吃的東西。
　　龍啊，鳳啊，貔貅貔獸，
　　那些是什麽？
　　比牲口更牲口的存在，但就是它們的身體，也不壹定能禁得住這種丹藥造的，其藥性作用就是壓榨母體的壹切機能為了孕育後代。”
　　聽到這裏，阿銘若有所思起來，道：“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如果魔丸今晚不鬧這壹下，公主吃了它，再和主上同房，大概率，是能懷上的。
　　考慮進公主本身火鳳血脈對身體的加持，最理想的結果，妳知道是什麽麽？”
　　“是什麽？”
　　“孩子早產，母親病故。”
　　阿銘沈默了。
　　薛三深吸壹口氣，
　　道：
　　“魔丸肯定是不希望主上有其他孩子的，但最早，他也不願意四娘上主上的床，後來不也接受了不是麽？
　　魔丸真正不想看到的，可能是孩子出生那日起，
　　就沒有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