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純潔滴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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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七十二章 入吾彀中

魔臨 by 純潔滴小龍

2021-9-6 21:58

  “楚國那位四皇子以監國身份攝政,沒有登基?”
  “是的太子殿下,根據楚國那邊傳來的情報,確實是這般,楚國來使所用的楚國詔書上的落款,也是他大楚攝政王,而非他大楚皇帝。”
  太子聞言,笑了笑,扭頭看向身旁的禮部尚書寧方盛,道:
  “寧老,您覺得那位楚國四皇子到底是何意?”
  明明已經擊敗了其他幾位奪位的皇子,也得到了楚國國內的幾家有著柱國的大貴族支持,他偏偏卻沒順勢繼位,而是改封自己為監國。
  其實,在戰術上重視對手,在戰略上藐視對手,這話,自古以來就有之。
  尤其是在國與國的層面中,將對方視為“名利之徒”也是壹種政治正確。
  更別提如今大燕,雖說曾在望江初戰中失敗了壹次,但最終還是取得了最後的勝局,幾年以來,連番對外大勝,莫說大燕百姓那膨脹的家國自豪感,就是這些真正地朝堂執牛耳者,也是自信氣度顯然。
  點評其他國家的官家或者皇子大臣時,自是會帶上壹種上位者俯視的慣性。
  當然了,該怎麽分析還是得怎麽分析,自信是自信,但也沒天真地認為對方就真的是傻子。
  “太子,依老臣看來,許是楚國青鸞軍被困玉盤城,我大燕鐵騎驅逐野人後,壹統三晉之地,使得那位楚國四皇子在奪位之後失去了從容布置的時機。
  不繼位而先自封監國,想來,也是想著團結和整合國內各大勢力,先應對來自我大燕的壓力。”
  太子點了點頭,他也是這般想的。
  放著那尊位置,不急著坐上去,是不想麽?肯定不是的。
  身為壹國太子的他,沒人比他更清楚那張龍椅的吸引力到底有多恐怖。
  這時,戶部尚書徐廣懷則開口道:
  “其實,沒急著繼位,想來也是因為咱們燕軍的進軍速度和取得之戰果,超過了他原本所設想。
  太子,寧老,咱們眼下,還是得先將這些國書和條約細節給早早敲定了為好。”
  國書,是楚國送來的。
  不管那位四皇子是楚皇還是監國攝政王,他都不可能放任那四萬青鸞軍在玉盤城裏餓死。
  但很顯然,那位是沒打算派出大軍再來壹次遠征,而是希望以和談的方式,求壹個體面壹點的收尾。
  楚國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豐厚,首先,原本司徒家手中的鎮南關將歸還燕國;
  同時楚國將承認大燕對三晉之地統治上的法理;
  這是前兩條,
  這是對之前的那壹場戰爭做壹個交代。
  接下來,還有兩條。
  壹條,是燕楚兩國將簽訂盟約;
  楚國攝政王在國書中回憶了當年姬家和熊家壹個燕侯壹個楚侯,都是奉大夏天子令開疆拓土的袍澤,彼此本是壹家人。
  所以,自此之後,雙方將守望相助,燕國遇到蠻族威脅時,楚國會幫助;楚國遇到山越威脅時,燕國會幫助。
  這是壹句屁話,
  且不說百年來,大燕將蠻族給揍得完全沒了脾氣,就說楚國那邊的山越百族,都已經被楚人驅逐到真正的窮山惡水之間,估摸著都快滅族了。
  雙方都沒有敵人了,還守望相助個什麽東西?
  就說真的哪天山越忽然崛起,蠻族也崛起了,壹個,在大燕的最西邊,壹個,在楚國的最南面,彼此相助來得及麽?
  當然了,燕人知道這是屁話,楚人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按照外交習慣,屁話後面,肯定會跟著真正有用的話。
  那就是第二條,燕楚將成“兄弟之國”。
  楚國攝政王因為還沒繼位,所以想遙尊已故楚國先皇和燕皇成為“兄弟”,誰大誰小,論年紀還是論國力都無所謂了,直接跳過了這個爭論,反正,楚國攝政王可以認燕皇為“叔父”。
  這是四大條,
  下面,還有壹大堆的瑣碎細節。
  比如,楚國將賠償燕國糧食、財帛等等,以平息燕國憤怒,且願意仿照當初的乾國,對燕國每年遞交歲幣。
  楚國來使,姓景,叫景陽,乃楚國大貴族景氏之人,為楚國攝政王親信,此次合約,完全由其代表楚國攝政王的意誌來洽談。
  本著對等的原則,壹個“侄兒皇帝”派來的人,自然得交給下壹輩去處理,所以,燕皇就將這件事交給了太子。
  由太子負責率相關官員進行洽談,以期得到壹個燕國最好的結果。
  身為戶部尚書的徐廣懷對這次和談很是看重,燕國需要休養生息,與民更始,如果能夠和楚國達成盟約,不管這盟約有效沒效,至少能維系住個五年和平吧?
  五年不打仗的話,燕地可以進壹步地發展,晉地也能相對地恢復壹些元氣,錢糧上面,也就能從容下來了。
  太子將手中的案牘放了下來,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毛大人,您覺得,我大燕這仗,還能繼續打下去麽?”
  雖說楚國給出的條件很豐厚,但就這般讓那近四萬的青鸞軍回去,不說由此可能引發的壹系列問題,就是單純地站在壹個個人好惡的角度上來看,都覺得有些讓人不夠快意。
  兵部尚書毛明才起身回稟道:
  “回太子的話,如今,靖南王轄三晉之兵盡起,其實已經是做好了和楚國全面開戰的準備,但……”
  太子點點頭,道:
  “能不打還是最好不要打是麽?”
  “臣的意思確實是這樣,將士疲敝,這壹仗,再打下去,於國於軍,都是壹種煎熬。
  靖南王用兵,向來講究不動如山,動則如驚雷炸起。
  如今,擺出這種架勢去以勢壓人其實並非是靖南王用兵風格,想來,靖南王也清楚,就此止住才是於我大燕最有利的結局。”
  “孤知道了,寧老,國書規格和其他壹些細務,還需您再多操操心,不要在禮法上出什麽紕漏,另外,命鴻臚寺知會乾國使節,他們可是欠了快三年的歲幣了。”
  說著,太子又看向戶部尚書徐廣懷,
  “乾國不僅僅要補足之前三年所拖欠之歲幣,同時,具體數額上還需進行修改,至少,不得比楚人的低。
  兩件事兒,咱就當壹件事兒給壹起辦了吧。”
  “臣等領命。”
  “臣等領命。”
  三國大戰開啟前,其實燕乾雙方邊境線上就已經很是緊張了,所以那壹年的歲幣,乾國就沒送過來,再之後戰事打響,燕軍攻入乾國,乾國狼狽應對,等到那次之後,兩國其實壹直處於“開戰”的狀態。
  雖然,當燕人撤軍之後,乾人也沒想著北上做什麽,兩國很快就恢復了之前的“平靜”,但“戰爭”狀態其實壹直都沒有解除。
  如今,借著和楚人談和的契機,把乾國也拉進來,大家壹起談談,順帶著,把和約再給簽訂壹下。
  大燕需要休養生息,那就借著這個機會,反正敲壹個竹杠是敲,敲兩個也是敲,白給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這不是燕皇的想法,這是太子的想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子本人的魄力和能力。
  “對了,徐大人,六弟在妳戶部近日如何?”
  自家六弟被父皇派去觀風戶部,名義上,觀風,只是學習和了解的差事。
  但這差事,加上其皇子的身份,真的是可大可小。
  而戶部,又是徐廣懷的地盤。
  在太子看來,這位戶部尚書並非是自己的人,但雙方之間,倒是存在著不少默契。
  尤其是在止戈修養這件事上,二人的觀念壹致。
  雖說忘戰必危,但好戰必亂,燕國如今大勢已成,自當好好經營,將勢轉化為實,以圖穩重。
  “回太子的話,六殿下這些日子在戶部,倒也清閑,整日約同僚們飲酒作樂。”
  太子聽到這話,卻搖搖頭,道:
  “六弟年幼,也是個閑散性子,我這個當哥哥的,還得勞請徐大人多多擔待指點。”
  說著,
  太子起身,對著徐廣懷壹鞠而下;
  徐廣懷馬上起身,恭敬相跪。
  禮部尚書寧方盛撫長須微笑,
  他是滿意太子的,有儲君之氣,也有日後人君之相;
  毛明才不動如山,只是默默地重新打開壹份案牘。
  當真是兄弟情深?
  自是不盡然。
  大皇子兵敗將歸,有風聲起,將迎娶蠻族公主,自此當絕壹切可能;
  三皇子湖心亭春日沐風,夏日聽雷,秋日觀葉,冬日賞雪;
  他的人生,只剩下壹座亭子,和那壹遍又壹遍的春夏秋冬。
  鄧家的衰落,四皇子失去最大臂助,陛下軍改,壹掃軍頭格局,此時的四皇子,已然是折了翅的風箏;
  五皇子不愛出門,喜宅家做那木匠活兒,曾數次因此被陛下下旨責罰,卻依舊我行我素;
  七皇子太小,大燕不是什麽君衰臣強的格局,所以,七皇子很難去觸摸那個位置。
  壹番算下來,
  除了個近期忽然冒頭而出的閑散六皇子觀風戶部,
  太子殿下,算是沒有對手了。
  奪嫡之爭,向來沒有退路,哪怕壹點點苗頭,到最後清算時,都算是天大的罪過。
  能坐到壹部尚書位置的人,哪個不是自官場上廝殺出來的人精?
  就是那感動得下跪回禮的徐廣懷徐尚書,豈能不清楚太子殿下心中的意思?
  但,這就是格局,這就是層次;
  假的,多把玩把玩,也就能玩兒成真的。
  太子這種內斂卻不失崢嶸的感覺,才最受這些老臣所認可。
  有國本如此,真的很可以了。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說是投靠誰,當誰家的狗,那真是沒那個必要,除了燕皇,沒人能這般去拿捏他們,所以,大家更看重的,還是政治主張上的相適。
  妳的主張和我相仿,那我就支持妳。
  且會自然而然地站在妳的身側,呼應妳壹下,再將妳的對手,給按下去。
  太子殿下的“照顧”之意,該懂的人,自然會懂的。
  待得雙方重新落座後,
  禮部尚書寧方盛開口道:
  “太子殿下,臣聽聞前日您在東宮設宴,款待去歲進士?”
  太子正色回應道:
  “回寧老的話,確實如此。”
  去歲大燕第壹場科舉,太子是從辦,那時太子還不是太子;
  今歲的春闈,陛下下詔,由太子主持。
  大燕興科舉兩年,這位國之儲君,將坐實天下士子大師之名,可以說,是他奉命托舉起了龍門,讓那寒門讀書人得以躍上禦階。
  去歲的科舉,是寧方盛親自主持,太子為輔的,他已經老了,能在文事上多為大燕的寒門學子做壹些事情,就是他現如今的心願。
  可幸,這位太子,在這方面的心思,和自己無比契合。
  “寧老,如今我大燕國勢蒸蒸日上,自是需要這些學子充填我大燕朝堂,夯實我大燕根骨,孤,設宴款待他們,只是問問近況,以作鼓勵。”
  燕皇的氣魄,在那裏,他不會去在意自己的太子去結交文官以及去收攬這些新入朝堂的年輕官員。
  所以,太子設宴設得明目,提起這事時,也是從容。
  若是換做其他皇帝,其太子,斷然不可能這般的,也不敢這般的。
  馬踏門閥之後,燕國朝堂上出現了很嚴重的“官慌”,雖說提吏入官,解了壹些燃眉之急,但終究不是長遠之法。
  且開科舉,取寒門入仕,才算是根除門閥的根本之策。
  也因此,去歲的進士,外放的少說也是壹地父母,留京的,更是在六部之中很快冒尖崛起。
  能力是壹方面,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扶持他們,符合當下的政治風向。
  寧方盛笑著點點頭,道:
  “太子有心了。”
  “寧老言重了,這是孤應該做的。”
  說著,
  太子甩了甩手腕,吩咐身邊的李英蓮去禦膳房那裏催壹下夜宵,
  盟約的事,越早敲定越好,所以免不了要通宵達旦了。
  累是累,
  但其中也有壹分充實。
  太子的目光微微環視四周,
  坐在這個位置上,
  只要我不犯錯,妳能奈我何?
  在太子腦海之中,
  至今記得那個畫面,
  在那個畫面裏,
  自己和大哥跪伏在地上,受父皇訓斥,
  而年幼的六弟則被父皇抱著坐在他的腿上;
  那壹日,父皇說過的壹句話,至今仍像是壹根刺壹樣,深深地紮在太子的心裏:
  “妳們啊妳們啊,罷了,還好,還有個小六像朕。”
  姬成玦,
  妳沒機會的,
  壹點都沒有。
  ……
  “妳覺得妳還有機會?”
  郡主斜靠在涼亭臺階上,壹邊朝著池塘裏丟著石子兒壹邊對著站在她面前的姬成玦問道。
  “姐,我這兒剛進來,您不說給我弄杯茶吃吃,上來就問這般誅心的問題,不合適吧?”
  姬成玦笑嘻嘻地在郡主對面的臺階上坐了下來,卻故意沒回答這個問題。
  郡主伸腿,
  踹了壹腳小六子,
  她可沒怎麽收力,
  小六子被踹得倒吸壹口涼氣。
  “別裝了,已經破相了,再裝也沒以前那麽自然了,我就好奇了,裝了這麽多年的閑散廢物王爺,怎麽著忽然之間就放下了?”
  “我裝了什麽了我?”
  “在我面前,給我老實點兒,我還沒嫁給妳二哥呢,咱這會兒,還能正常地說點兒話。”
  “怎麽著,您當了我嫂子後,不應該更親近壹些麽?”
  “親近妳個鬼,信不信等成親第二天,我就讓城外的鎮北軍進妳的府邸將妳給抓起來?”
  “姐,您這是要造反?”
  “手段太過激了壹些?”
  “那是。”
  “行,那就等成親後,喊妳來東宮,我就說妳要輕薄我,順勢讓七叔將妳給砍了。”
  七叔正好走進來,遞給姬成玦壹杯熱茶,聞言,也只是笑笑。
  姬成玦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他清楚,眼前這女人,看起來美麗動人不假,但那顆心,該狠起來,那是真的狠啊。
  姓鄭的至今可都還念念不忘當年差點被這女人當草料丟荒漠上的那件事。
  “成玦自認為自小到大,都對姐姐很是恭敬,逢年過節,禮俸更是從未缺過,按理說……”
  郡主“呵呵”了壹聲,
  “爹當初曾說過,妳最像陛下。”
  “……”姬成玦。
  “怎麽著了,等我嫁給妳二哥,幫妳二哥順手鏟掉壹個威脅,身為人妻,不是很應當的事兒麽?”
  夫妻壹體,
  妳對我丈夫的皇位有威脅,
  那就把妳給除掉咯。
  姬成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還真是這麽個理。”
  “別怪老娘不近人情,自打前些年鎮北軍的探子發現妳居然在我侯府外也有布置時,老娘就知道妳和老五不同。
  妳要是裝,壹直裝下去,倒也沒什麽,大不了以後多盯著妳壹點就是了,這些年來,那麽多稀罕物的孝敬,總能買妳壹條命不是?
  可偏偏也不知道怎麽了,老人家常說吃了豬油蒙了心容易做昏頭的事兒;
  喲,
  可不是,
  到底是娶了屠戶家的女兒,這豬油,看來真的是沒少吃。”
  姬成玦聞言,搖頭笑笑,
  道:
  “倒不是因為女人。”
  “下壹句話先別說,容易讓我作嘔。”
  “額……”
  姬成玦楞了壹下,摸了摸鼻子,點頭道:
  “還真是因為男人。”
  “看來我大燕打下了晉地,那晉地的風,還真吹進來了。”
  “那人姐姐也認得,鄭凡。”
  聽到“鄭凡”這個名字,郡主稍許用力地將手中的石子兒打了出去,在水面上飛出幾個水漂。
  “老娘不喜歡這個名字,每次聽起來,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明明是她最先認識到鄭凡的,在認識她之前,鄭凡連個官身都沒有,只是壹個被征發而來的民夫。
  自己,曾問過他,要不要到李家當壹個家丁。
  原本以為那小子不清楚李家的家丁,鎮北侯府的家丁,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所以才傻乎乎地選了個護商校尉這個臨時搭設起來的官職。
  但根據這小子之後做出的事兒來看,其絕非愚鈍之人,換句話來說,是他故意的。
  這其實也沒什麽,堂堂鎮北侯府郡主,哪裏會對壹個民夫出身的人花費那麽多的耐心。
  然而,之後,伴隨著其壹步壹步崛起,受到靖南侯賞識後,更是壹發不可收拾,這才幾年功夫,居然就已經從民夫做到了雪海關總兵的位置上,陛下更賜封其為平野伯。
  所以,人家不是不知道鎮北侯府家丁意味著什麽,是人家的心氣兒高著,不稀罕用這個帶著點家奴性質的身份去做進身之階。
  鄭凡越是優秀,官兒做得越大,戰功拿得越多,
  郡主“錯失良才”的事兒,就會越是被提起。
  尤其是鄭凡這個北封郡出身的人氏,居然在靖南軍裏做到了總兵,是個人總會問壹句:為什麽?
  然後,
  郡主知道自己又要被拿出來“鞭屍”了。
  什麽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什麽有眼無珠,總之,什麽盆子都能往自己頭上去扣。
  最令她郁結的是,自己還不能去分辨什麽,也無從去分辨。
  當初,自家老子都想要這個人,想從靖南侯手裏將人給挖回來,也依舊沒成功。
  但那時的自己,其實也就是壹句話的事兒。
  “這個混賬東西,確實是個厲害的角色,老娘當時確實是看走了眼。”
  說著,
  郡主又看向姬成玦,笑道:
  “世人都知曉他鄭凡是妳這個六爺的人,是妳供出來的,怎麽著……哦,我曉得了。
  是瞧著自己曾經供出來的小催巴如今都當上總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裝下去,那條鏈子也就斷了是不?”
  “哪有什麽鏈子不鏈子的,我可沒拿他當狗,是朋友。再說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願意當狗,當初為什麽會拒絕您呢?
  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氣。
  至於這次嘛,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麽,是國庫快撐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這個早前犄角旮旯的兒子,把我給提出來,給他收弄錢糧豐盈國庫。”
  “得了吧,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信。”
  “唉,還真是沒想到,姐姐您這麽看重我。”
  郡主聞言,笑了,
  道:
  “尋常民間的嫂嫂,那是長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這話說得很犯忌諱,但這裏是西園,同時以她的身份,說這種話,就算傳進燕皇耳朵裏,燕皇大概也就壹笑而過。
  “姐姐這話可說錯了,長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實際上,這民間,也多的是妯娌間的勾心鬥角甚至是妳死我活,這才是常態。”
  “行了行了,妳來我這裏做什麽?”
  “跟您借樣東西。”
  “什麽東西?”
  “壹把劍。”
  郡主看向隨侍在壹旁的七叔。
  姬成玦馬上道:
  “可不是這壹把。”
  郡主此時身邊有兩把劍,壹把是自小陪著自己長大保護著自己的七叔,另壹把,則在京城外的大營之中。
  當世四大劍客之壹……李良申。
  “那把劍莫說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沒辦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褲腿兒,
  道:
  “所以,只是來和您吱應壹聲。”
  郡主眼睛當即瞇了起來,
  道:
  “好大的口氣。”
  姬成玦點點頭,倒是坦然認下了,隨即道:
  “姐姐,您這不還是沒和我二哥成親麽,咱們,至少眼下還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過門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辭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園,在西園門口,回頭看了壹眼那塊牌匾。
  “呵呵……”
  張公公預備的馬車就在外頭,姬成玦坐上了馬車。
  馬車行使,車廂內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隨之也壹起晃晃悠悠。
  “說是當了我嫂子後,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自顧自地嘀咕道:
  “再聰明,終究是被家裏慣壞了的丫頭啊。”
  套用姓鄭的以前曾說的壹句話,家庭成長環境不壹樣。
  “嘖嘖……”
  姬成玦品了品,
  發現鄭凡以前說的很多話,事後回想起來,總能砸吧出不壹樣的味道。
  駕車的張公公開口道:
  “主子,咱們就直接去麽?”
  “直接去,以後,咱也硬氣點兒。”
  張公公馬上道:
  “主子說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來啊。”
  “哈哈哈。”
  “主子,聽說這些日子,太子殿下為楚國來使遞交國書的事兒,和諸位大人們忙得不可開交呢。”
  “讓他瞎忙去唄。”
  馬車,停在了壹家酒樓門口。
  這是京城很上檔次的壹家酒樓,取名叫“狀元樓”。
  六年前就開了,
  但那時,
  大燕還是門閥林立,沒有科舉,自然也就沒有狀元。
  所以這狀元樓,在京城人眼裏,是學的那乾國人的風氣。
  平日裏,生意壹直很壹般,甚至可以說是在賠本賺吆喝。
  但伴隨著燕國開始科舉取士,去歲,燕國也有了自己的狀元、榜眼和探花,這早開了好幾年的狀元樓,壹下子就火起來了,賓客不絕。
  姬成玦下了馬車,走入其中。
  “喲,客官,您是住店還是用飯啊?”
  “我朋友在上頭,行了,妳忙去吧,不用招呼了。”
  打發開了小二,姬成玦自顧自地走上樓梯。
  樓上都是包廂,其中有三個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廂,從狀元樓開業那會兒開始,就掛著牌子,非“進士”不得開局。
  那會兒狀元樓生意不好,但這事兒也傳開了,很多人都說這老板腦子昏頭了,凈整這些笑話。
  但隨著科舉壹開,第壹批新科進士出爐後,狀元樓的這三個包廂,基本就沒怎麽斷過。
  剛放榜後那倆月,這裏經常由那些進士老爺們過來開局,而之後,其他商賈或者勛貴想來結交他們時,也會特意選擇來狀元樓開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廂門口,沒急著進去,而是聽到裏面的說話聲。
  似乎是因為姬成玦停留這裏的時間太久了,守在二樓角落裏應該是下人小廝的壹幫人開始向這裏走來。
  壹直跟著姬成玦的張公公這會兒也主動向他們走去,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雜家倒要看看,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壞了我家主子的雅興。”
  在這京中,能用太監的都是些什麽人?
  這些小廝下人們妳看看我,我看看妳,還真沒再敢過來。
  此時,包廂內已經吵起來了。
  “胡正房,不是妳給我下帖子麽,說今日是妳三十生辰酒,特來請我壹聚。”
  “不是我,再說了,我三十生辰酒前倆月就過了,那會兒前線戰局不明,我怎麽敢操辦這些。
  我是收了劉楚才的帖子,說是前日剛納了壹妾,請我來聚聚。”
  “妳才納妾了呢,我家那位河東獅怎麽可能讓我納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說是搞來壹些好酒,讓我過來壹起嘗嘗。”
  壹屋子裏,可都是去歲的進士老爺。
  因為是燕國第壹科進士,且大多出自寒門,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很是親密。
  出京外放的暫且不提,他們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個衙門的,自然會本能地抱團在壹起。
  乾國那邊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兒,燕國這裏的他們,才剛剛開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場上,他們還很弱小時,更需要團結。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不是妳,也不是妳,又不是妳,那到底是誰請的咱們來這裏壹遭?”
  “是啊,到底是誰。”
  站在門口聽了壹會兒的姬成玦在此時推開門,走了進去。
  壹時間,裏面十多個進士老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無意外,沒人認識他。
  壹來,是六皇子向來荒唐,不理政務,也不從軍務;
  二來,這半年多的時間,他都在南安縣城待著,想刷臉也沒地方刷。
  姬成玦沒拿自己當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熱了,怎麽著,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沒急著坐下去,而是伸手輕輕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問尊駕從何處來?”
  “可是尊駕將我等誆騙至此?”
  “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壹群質問聲砸來。
  大家都明白了,很顯然,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年輕的公子哥將自己等人騙過來的。
  他們怕倒是不怕,畢竟每個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裏,也不是沒接觸過什麽王公權貴。
  姬成玦沒急著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對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妳是劉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麽,那個病可得好好將養,切忌不可遇寒,萬萬馬虎不得。
  別看冬日過去了,但冬春交際時,才最是容易復發的時候。”
  劉楚才楞了壹下,隨即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當初為了供自己讀書時操勞過度留下的,當時,差點人都沒了,自己也沒錢抓藥,正打算去將屋子裏的壹些書拿去賣掉換些銀錢去請大夫抓些藥時,沒想到書軒老板卻沒收下他的書,反而給了他壹筆銀子,且幫他請來了縣城裏最好的大夫來給自己的夫人診治。
  這件事,他從未對外提起過,去歲高中回鄉時,想去當面拜謝昔日的恩人,卻不曾想那書軒竟然已經關門了,老板也不知所蹤。
  所以,尋常時候朋友都笑話他懼內,但實際上,是因其心底對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發達了,也不願納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個稍顯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這才幾年啊,居然就胖了這麽多,想當初被誣告坐牢時,可是瘦得跟個皮包骨頭壹樣的吧?”
  胡正房臉上也露出了震驚之色。
  “秦簫生,令尊現在還好?地方有司沒再去找麻煩吧?早就分宗幾代人了,就因為受傷還有壹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著當秦家門閥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頭了。”
  秦簫生臉上也露出了駭然之色。
  “妳……”
  “對了,還有妳……”
  “啊,妳是……”
  “哈哈哈,妳小子,想當初……”
  姬成玦壹個壹個地指過去,壹個壹個地打著招呼,壹個壹個地說著。
  包廂裏的氛圍,壹下子凝重了下來。
  沒人敢再大聲呵斥,更沒人敢去質問。
  壹圈說完,
  每個人都點到了,也說到了。
  姬成玦伸手,親自給自己倒了壹杯酒,抿了壹口。
  “聽說,前日太子殿下請妳們去歲那壹科所有留京的進士進東宮飲宴了,怎麽樣,東宮的酒水,好喝麽?”
  沒人敢回答,壹來,是因為那個事關太子,另壹方面,則是因為所有人還沒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
  “怎麽著啊,諸位可都是我大燕翹楚,我大燕的未來,我大燕棟梁,做得了華麗文章,卻說不得話麽?”
  這時,
  劉楚才舔了舔嘴唇,對姬成玦拱手道:
  “敢問……敢問尊駕,到底是何方神聖。”
  姬成玦略作沈吟,
  笑了笑,
  壹邊親自給自己又倒了壹杯酒,壹邊慢悠悠道:
  “當今聖上乃曠世明君,馬踏門閥,為國取材,為寒門開晉升之階;
  陛下所願,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計門第之嫌,不受血統之困,有才者,當為國謀事於廟堂,當牧民為善於地方。
  爾等是第壹批,等春闈開始後,馬上會有第二批。
  爾等,是我大燕的未來。
  我,
  姬成玦,
  當今陛下第六子,在這裏敬大家壹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沒等這些震驚的進士老爺們反應過來,就自顧自地將杯中水酒壹飲而盡了。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先前在西園時郡主對自己說的話。
  她說只要她成為了太子妃,就必然會除掉自己。
  姬成玦嘆了口氣,
  仰頭,
  那時的他,
  真的很想回壹句:
  如果不是父皇壹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盤中,
  妳以為還有妳們,還有妳丈夫什麽事兒?
  妳們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壓我,把我打壓得快喘不過氣來,讓我受盡狼狽;
  卻不真的動腦子想想,
  父皇那麽驕傲的壹個人,
  真不喜歡壹個兒子,隨隨便便打發掉也就是了,卻還偏偏要對我這般狠麽?
  處心積慮地,削我,壓我,打我,斥我,謫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著的是他的血脈,
  說不定我人早就沒了。
  但,
  誰叫我像他呢,
  誰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奪嫡,
  爭位,
  讓老頭子自己想壹想,他如果下場的話,妳們還有勝算麽?
  妳姬成朗以為當壹個從師或者親自主持壹場春闈,就能成為這些新科進士的師尊了?
  就能收納壹批壹批年輕官員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兒,扶了壹下那龍門,看著那群魚兒躍過去;
  就真的以為這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這些魚兒,
  在躍龍門之前,
  到底是誰在餵養著的。
  其實,剔除掉門閥子弟後,那些所謂的寒門,所謂的大燕讀書人種子,其實並不算多,篩選出壹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後續的收效比起來,真的是不值壹提。
  當然了,也不能逮著誰就資助,白眼兒狼準有,但不能太多,否則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從不做那賠本的買賣。
  只可惜,鄭伯爺此時不在這裏,否則也不得不在心裏贊壹聲佩服。
  鄭伯爺所熟悉的那個歷史裏,明朝的晉黨以及後世壹些國家的財閥,其實也都是以這種方式去布局,從而最終達到影響朝政的目的。
  當資本規模達到壹定程度後,它本能地會去進行滲透和擴張,且不僅僅局限於做買賣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現如今,妳們都以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壹個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買賣徹底鋪開時,到底供過了多少人!
  壹念至此,
  姬成玦的目光微凝,
  掃過面前站著的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許弧度,
  道:
  “諸位都是讀書人,也是我大燕最會讀書的壹群人。
  有個問題,
  成玦不才,
  想請教大家。
  那就是,
  在諸位看來,
  生恩和養恩,
  到底孰輕孰重?”
  沈默,
  沈默,
  沈默……
  終於,
  也不是誰先動了,更像是壹種不約而同。
  在場十余位進士老爺各部官員,
  向著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來,
  齊聲道:
  “拜見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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