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月色寒 第二百九十八章 北平決戰(下)
大明王侯 by 賊眉鼠眼
2018-8-3 13:43
大炮平射,直接射向北平廣寧門,壹輪又壹輪,堅固的廣寧門在百余發鐵彈的重點打擊下,城門已是千瘡百孔,甚至可以透過城門看到城門通道內燕軍將士們壹張張驚恐欲絕的臉。
沙袋,石塊,原木……能用的都用上,燕軍發了瘋似的將廣寧門堵上。
轟轟!
又是壹輪激射,剛剛堵上的城門再壹次被大炮的鐵彈沖開。
數名燕軍被鐵彈打個正著,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像被砸爛的西瓜似的,成了壹堆碎肉,燕軍不顧性命,又壹次用沙袋石塊填堵那扇已經支撐不了多久的城門。
洪武大炮再次怒吼,燕軍再次填堵……反反復復,周而復始,北平決戰的重點已經被放到這扇看似不起眼的廣寧城門上,攻守雙方都清楚,這扇城門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城門前的護城河已被南軍用裝滿了沙土的口袋填滿,南軍總兵官蕭凡的攻城戰略很清楚,他要用大炮轟開城門,然後命令將士們大搖大擺的沖進城去,至於那種用梯子搶登城墻的笨法子,蕭凡不屑用。
廣寧門被轟開,又被填堵,再轟開……
中軍陣裏,蕭凡的神情有些不耐煩了,雖然明白燕軍如此瘋狂填堵城門是為了生存保命,可雙方的立場不壹樣,蕭凡覺得大炮的效率實在太低了。
盯著城門觀察了壹會兒,蕭凡森然下令:“把洪武大炮再往前移動五十步,集中全部火力,給我把城門轟爛!”
曹毅道:“大人,再往前五十步,那可是燕軍弓箭射程範圍了……”
“他們有弓箭,咱們難道沒有嗎?令弓箭手全部上前,對城墻進行覆蓋式放箭,把他們壓得不敢冒頭,洪武大炮趁這個時機趕緊轟城門!”
“是!”
南軍將士推動大炮,緩緩向前移動,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隨著壓了上來,逼近廣寧門。
還未開炮,雙方的弓箭展開了激烈的對射,蝗蟲般密集的箭矢來來往往,中箭後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趁著這個時機,操控大炮的南軍將士已完成了移動和鐵彈裝填,令旗狠狠揮落,洪武大炮再次對廣寧門發起了猛攻。
轟轟轟!
這次的威力明顯強了許多,僅僅壹輪激射,廣寧門便承受不住折磨,艱難的搖晃幾下,發出吱吱呀呀的怪叫聲,最後轟然倒地。
廣寧城門倒了!
北平城像個被流氓剝光了衣裳的大姑娘,將她那白皙隱秘的部位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無任何遮掩。
所有南軍將士像極了多年的老嫖客似的,全部暗暗吞了吞口水,目光貪婪的註視著城門內隱約可見的北平內城。
裏面象征著官位,金銀,戰功,和子孫後世的前程。
揮了揮手,蕭凡下令停止炮擊,然後策馬上前,恰好在城樓上燕軍弓箭射程範圍的邊緣停下。
擡頭仰望著古老厚實,布滿青苔的城墻,蕭凡暗暗嘆息,數月以前防守濟南城的艱難壹壹浮現在眼前,如今時過境遷,風雲輪轉,攻守雙方易位,他蕭凡能守住濟南,逼得燕軍不得不退,朱棣卻眼看要丟失北平城了,更要命的是,這是朱棣的最後壹座城池。
戰局進行到現在,雙方都明白,朱棣輸了,輸得非常徹底,任何退路都沒有,只要蕭凡現在令旗壹揮,無數南軍將士便可以大搖大擺沖進城去,北平失守即在眼前。
目註城樓上落魄但仍筆挺的身影,蕭凡暗嘆,放聲大喊道:“北平即破,王爺,……降了吧!”
城樓上,朱棣的目光也盯住了蕭凡,這個年輕人壹手破滅了他所有的計劃,野心,權欲,大業,全部被他狠狠的,毫不留情的踩在地上,若世上沒有這個人存在,他朱棣何嘗不能位登九五,面南稱帝?
蕭凡,毀了他的壹切,現在卻假惺惺上前勸降,這算什麽?勝利者的施舍,憐憫?
嘴角勾起壹抹奇異的微笑,朱棣站在城樓上負手而立,這壹刻,皇族王爺的華貴雍容氣質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幹枯的嘴唇微張,齒縫中迸出幾個字:“不,本王不降!”
蕭凡嘆息:“王爺,這是何苦,事已至此,王爺何必再造殺孽?”
“不,本王不降!蕭凡,妳勝了,何妨勝得徹底壹些?攻進來吧,本王在北平城裏等著妳!”
“王爺現在若降,我們的將士至少可以少死壹萬人,王爺,不可挽回了,何必苦苦支撐?”
朱棣冷笑:“妳蕭凡表面溫文儒雅,其實也是心狠手辣之輩,什麽時候變得如此仁慈了?最近妳信佛了麽?”
面對執迷不悟的朱棣,蕭凡快氣瘋了。
盡管敵對多年,可蕭凡潛意識裏對朱棣還是有著壹份敬重和佩服,戍守北平近二十年,朱棣屢次征戰草原大漠,維持了大明領土的完整和朝廷百姓的尊嚴,僅這壹點,就值得蕭凡敬重。
前世清末時期,壹位蔡姓將軍發出壹句振聾發聵,天下皆驚的宣言:“為國民爭人格”,朱棣沒有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豪邁之語,可他卻實實在在做到了。
拋開二人名義上的翁婿關系不論,如此壹條昂藏漢子,蕭凡打從心底裏不願殺他。
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那些走岔了道兒的同誌,該挽救的還是要挽救,這世上該死的人太多了,可他們很多都沒死,該死而不死的人,多朱棣壹個也無妨。
跺了跺腳,蕭凡大喊道:“妳真不降?”
“不降!”
“老頑固,妳到底降不降?”
“不降!”
“……”
“……”
二人隔著數百步遠嚷嚷開了,蕭凡身後的南軍將領卻壹臉不耐,他們搞不清蕭侯爺到底什麽意思,廣寧門被大炮轟開,那些堆積在城門後的沙袋土石只須幾炮轟過去就會被轟得稀爛,城門通道可以說是暢通無阻,蕭凡只要壹揮手,北平城唾手可得,攻陷北平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這個節骨眼兒上,蕭侯爺卻跟城樓上的反賊鬥起了嘴,侯爺玩什麽呢?嚴肅點好不好?我們這兒打仗呢。
這就像多年沒見過女人的老光棍突然找了個漂亮媳婦兒,兩人衣服脫光了,媳婦羞答答的張開了腿,就等著男人提槍上馬,撥草入洞了,偏偏老光棍這時候玩起了情趣,不顧媳婦兒春情蕩漾,卻摟著她看月亮……
不合時宜啊!
當下蕭凡身後的將領們低聲嘀咕開了,竊竊私語傳進了蕭凡耳中,蕭凡只能苦笑。
他的心思恐怕沒人能懂,實在是不忍心,他不希望將來壹輩子愧對畫眉,夫君殺了她的生父,縱然畫眉對朱棣再無情,恐怕心中也不好受。
“來人!把燕逆那倆熊兒子帶上來!”蕭凡惡狠狠下令。
很快,朱高煦和朱高燧反綁著雙手,被軍士押到兩軍陣前,軍士壹踢二人腿彎,二人撲通壹聲跪在地上。
“父王,救救孩兒,孩兒不想死啊——”二人哭得肝腸寸斷。
蕭凡眼角壹瞟,飛快掃了曹毅壹眼。
曹毅聞弦歌而知雅意,袖子壹擼,拎了把大刀站在二人身後,惡狠狠道:“朱棣,看清楚了,妳的兩個熊包兒子已經落在我們手上,識相的話趕緊開城投降,不然我們可要撕票了!”
城樓上,朱棣壹臉鐵青,氣得渾身直哆嗦,指著蕭凡怒道:“蕭凡,妳……妳還要不要臉了?兩軍對陣,妳竟使出如此卑鄙手段……”
蕭凡閉上眼,雙手環胸,如同睡著了壹般,臉上毫無表情。
曹毅卻投入了角色,滿臉兇煞道:“廢話少說,肉票在我們手裏,識相的話趕緊給贖金……咳,開城投降而且不準報官,報官老子就撕票!”
南軍諸將壹臉古怪的瞧著蕭凡和曹毅的背影,暗暗嘀咕,他娘的,這到底是打仗還是綁票?老曹這家夥活脫就是壹棒老二呀,不,他比棒老二更專業。
轉眼再看蕭凡,只見他面無表情閉著眼,對身外之事仿佛壹無所覺,諸將於是趕緊閉嘴。
蕭侯爺這態度……分明是默許了老曹客串綁匪呀,老曹敢這麽幹說不定還是蕭侯爺指使的呢。
“朱棣,到底降不降?趕緊決定吧,再晚妳這倆熊兒子可就人頭落地了……”
城樓上,朱棣神情痛苦,面孔狠狠抽搐幾下,接著仰天悲愴大笑道:“曹毅,妳少拿他們的性命威脅我!成王敗寇,本王已落到這般境地,降與不降,家人性命都保不住,如此,不降也罷,燕王壹脈好歹也算死得轟轟烈烈了!”
曹毅聞言壹呆,細細想了想,湊在蕭凡耳邊道:“我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
城樓上,朱棣暴烈大喝道:“蕭凡,下令攻城吧,本王用性命成全妳壹番功業,也算是為常寧做最後壹點補償了!”
蕭凡長嘆壹聲,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蕭凡神色疲倦的舉手,再揮落……
“進攻!”
轟轟轟!
洪武大炮再次發出怒吼,堆積在廣寧門後的沙袋土石不出意外被大炮擊得飛濺四散,壹輪激射下來,城門通道被徹底洞穿。
前鋒官平安揚刀大喝:“平定叛亂,即在眼前!諸將士,隨我殺敵立功,報效朝廷!”
“殺!”
城外平原上,南軍將士瘋狂的朝廣寧門湧進,漫山遍野黑壓壓的人群嗷嗷大叫著沖上前去,如同壹大群黑螞蟻快速滲進了北平。
燕軍將士們早已被嚇呆,仿佛連舉起刀劍的力氣都消失了,神情木然的瞧著南軍將士由遠及近,最後出現在咫尺之間,壹刀狠狠劈在他們的身上,硝煙,鮮血,白骨,慘叫……各種慘烈的景象交織成壹副地獄般的殘酷圖畫。
燕軍中不知是誰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接著臉色蒼白的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大叫道:“我降了!別殺我!”
如同瘟疫壹般快速擴散,燕軍絕大部分將士都扔掉了兵器,老實跪在地上,睜著驚恐的雙眼,渾身哆嗦著等待南軍受降。
北平徹底攻陷了!
城樓上,朱棣絕望的閉上雙眼,很快又睜開,虬髯大臉不知怎的,忽然露出釋然的輕松表情。
“精心策劃,準備了十幾年,說實話,我這十幾年來沒睡過壹次好覺,經常在夢裏驚醒,皇位,野心,權欲,快把我折磨瘋了,我覺得自己就像中了邪似的,這些年來我常常以為自己不是人,是個瘋子,每日每夜發著瘋病,如同活在夢魘裏,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夢,終於醒了。”朱棣臉上露出迷離而奇異的笑容,喃喃低語。
道衍站在他身後,看著如潮水般不斷湧入城裏的南軍將士,又看了看朱棣平靜淡然的笑容,道衍低下了頭,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朱棣轉過頭,看著道衍,淡淡道:“這些年,先生為我的大業奔走操勞,謀劃思慮,不過花甲之年,已是老態龍鐘如耄耋宿老,先生,本王這裏多謝先生了。”
說罷朱棣整了整衣冠,朝道衍正式行了個長揖大禮。
道衍撲通壹聲跪了下來,以頭觸地,眼淚愈發不可收拾,哽咽無言以對。
“本王該回王府了,洪武十三年,本王受先帝之命,戍守北平,入住王府,那裏是我的歸宿……”
朱棣深深的註視著道衍,然後毅然轉身,在忠心耿耿的侍衛護送下,下了城樓,朝王府走去。
道衍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盯著朱棣偉岸的背影,忽然嘶聲大叫道:“功敗垂成,萬事皆休,此非戰之罪,王爺,非戰之罪啊——”
朱棣的背影壹頓,接著又繼續往前走。
“貧僧受王爺知遇大恩,卻沒能完成王爺的大業宏圖,貧僧有愧王爺,貧僧眼裏,妳是當之無愧的英雄,雖敗亦英雄!”
“貧僧向王爺告辭了,王爺,我先走壹步。”
朱棣腳步不停,只是舉起了手揮動了壹下,雲淡風輕般向這位伴隨半生的夥伴訣別。
道衍恭恭敬敬朝朱棣的背影行了大拜之禮,然後站起身,攀上了城墻箭垛,倒頭栽下數十丈高的城墻。
壹代多智善謀的奇僧就此殞命,歷史長河翻滾,濺起了壹朵小小的浪花,又消逝於長河中。
蕭凡帶著勝利者的光環,在諸將簇擁下正式進城了。
穿過北平城蕭瑟殘破的街道,蕭凡壹路腳步不停,走進了燕王府,這座曾經的元朝大都皇宮。
城內燕軍已經全部投降,不肯投降的也被南軍當場斬殺,十萬大軍入城,以百戶為單位,在城內各大街小巷搜索殘敵,還有壹萬余人將燕王府團團圍住,整個北平城只有燕王府還未被攻克,王府侍衛是朱棣的死忠,沒人肯投降,雙方在王府門前激烈廝殺,刀來劍往間,侍衛們先後被瘋狂撲上來的南軍將士砍殺殲滅。
最後壹聲慘叫過後,壹切恢復了平靜,燕王府大門被打開,映入眾人眼簾的,是數百名穿著宦官和宮女服飾的下人,他們高舉著雙手,渾身哆嗦著跪在地上,壹動也不敢動。
侍衛圍侍著蕭凡當先跨進了王府大門,蕭凡淡淡道:“傳令全軍,王府已克,不許多傷人命,搜索燕逆下落,別讓他跑了……”
壹名老宦官壯著膽子擡頭道:“這位大人,王爺……沒跑,他就在前殿內等著您……”
蕭凡皺眉:“等我幹嘛?”
“奴婢不知。”
砰!
王府前殿大門被粗魯的軍士壹腳踹開。
前殿內空空蕩蕩,朱棣盤腿坐在殿內正中的壹張蒲團上,瞧著負手傲然而入的蕭凡,朱棣臉上竟露出淡淡的微笑。
蕭凡眼皮跳了跳,這家夥該不會被刺激瘋了吧?那可就對不住畫眉了……
鼻子抽動幾下,蕭凡忽然聞到壹股濃烈的火油味道,味道來源於朱棣的身上。
朱棣渾身淋滿了壹點即著的火油,手中把玩著壹個小巧的火折子。
眾將士正要上前把朱棣拿下,朱棣右手壹翻壹抖,火折子點燃了,高高舉在手上,此時此刻,朱棣仍舊帶著壹股凜然華貴的皇家氣勢。
“誰都別動!本王自行了斷,不勞妳們動手!蕭凡,妳過來,本王最後想跟妳說幾句話。”
蕭凡走上前,冷冷盯著他。
瞧著蕭凡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壹如當年在京師街頭偶遇時,盡管位卑職微,卻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兩年多過去,這個年輕人已經是高高在上,大權在握,卻與當年並無任何區別,他的臉上找不出任何得誌驕狂之態,反而愈發內斂沈靜,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不怒而威的淡淡氣勢。
朱棣忽然發覺,自己輸在蕭凡手裏也許並不冤枉。
這個年輕人行走官場,數年間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群臣敬懼,他壹手左右了大明王朝,天下風雲因他而變色翻滾,二十出頭便有了如此成就,難道靠的僅僅是壹點小聰明,小詭計?
朱棣慘然壹笑,舉著火折子的手有些顫抖。
長長嘆息壹聲,朱棣唏噓道:“蕭凡,本王輸了,輸在妳手裏,不冤!妳註定會光耀千古,本王錯了,錯的不是勃勃野心,而是錯在不該與妳為敵,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本王壹定不會與妳交惡,甚至願意奉上半壁江山……”
殿內眾人臉色齊變。
朱棣視若無睹,絕望的面容浮起壹抹感慨,仿佛沈浸在往日的回憶中,輕輕嘆息道:“遙想當年,妳我京師街頭偶遇,那時……”
嘩!
話未說完,壹盆涼水倒頭淋在朱棣的頭上,火折子熄滅了,朱棣整個人成了落湯雞,目瞪口呆的盯著蕭凡。
殿內所有人也都被這意外的變故驚呆了,瞠目結舌盯著蕭凡。
蕭凡扔掉盆子,滿不在乎的拍了拍手,道:“不好意思啊,沒功夫跟妳坐而論道,我很忙的。”
“蕭凡,妳……妳……”
“來人,把他關起來,嚴加看管,不準他再玩火,這麽大的人了,老讓人不省心!其余的人都別傻楞著,趕緊忙活去,王府裏面有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全都給我搬出來,還有,不準調戲婦女……”
壹群軍士押著跳腳不已的朱棣下去了。
“蕭凡,本王又錯了,其實妳仍然是個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
大明建文元年十壹月初,歷時九個月的燕王叛亂被蕭凡平定。
逆首朱棣,以及朱棣的王妃徐氏,還有他的兒子女兒全部被活擒,北平城頭插上了代表大明天子的團龍大旗。
壹戰功成,蕭凡名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