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 江浦商人婿 第十四章 初見縣丞

　　以驛卒的聰明睿智，當然不會相信蕭凡的鬼話。
　　不過蕭凡最後還是順利的進了官驛。
　　這世上有壹種語言很簡單，也很有效，那就是――銀子。
　　當蕭凡忍住心痛，面容抽搐的摸出五錢碎銀塞到驛卒手裏後，驛卒那張滄桑冷凝的老臉頓時變得如春風拂面般溫柔明媚。
　　相比之下，蕭凡的表情卻苦澀了許多。
　　想不到連區區壹個驛卒也收門敬，據說朱元璋最是痛恨貪官，貪六十兩銀子的都要剝皮實草示眾，如此強大的打擊力度，還是阻止不了朝廷上下貪墨之風，看來朱元璋的反腐倡廉工作實在是收效甚微。
　　――不知道這五錢銀子能不能找陳四六報銷？這應該算招待費用吧？前世很多發票上開成“辦公用品”的，不就是這麽回事兒嘛。
　　有錢能使鬼推磨，讓鬼指路就更不在話下了。
　　驛卒收了銀子後，服務態度變得熱情了許多，他熱心的告訴蕭凡，曹縣丞住在官驛的左側廂房內，由於上任得急，家眷還在路上，也沒來得及買宅子，只能暫時住在官驛內，而且他的行李很少，只帶了壹個常年服侍他的老家仆。
　　蕭凡聽驛卒羅裏啰嗦說了壹大通，心中對這位尚未謀面的縣丞大人多少有了點印象。
　　很快蕭凡便來到了官驛的第二進院子外，曹縣丞的廂房就在院子左側。
　　現在是正午時分，曹縣丞正在廂房外的院子中用飯。
　　蕭凡遠遠的站定，仔細打量這位新來的縣丞。
　　只見他穿著壹身便服，身材魁梧，滿面虬髯，蒼勁有力的手中拎著壹個小酒壇子，不時仰頭灌幾口酒，然後用袖子隨意擦了擦嘴角，再舉筷挾壹口菜，冷硬的面容露出舒坦的表情。
　　他的壹雙眼睛黑亮如星，喝酒時微微瞇起，然後忽地睜開，遠遠看去，就像壹只嘯傲山林的猛虎盤踞在桌邊，威風凜凜，卻又神華內斂。
　　他的身旁站著壹名微微有些駝背的老人，老人動也不動的垂手默然佇立，神態恭謹得像壹條蒼老卻忠心無比的狗。
　　雖然站得遠遠的，可蕭凡還是能感覺到曹縣丞身上散發出來的壹股若有若無的殺伐之氣，那股鐵銹般的腐蝕味道，令蕭凡感到有點不舒服。聽說這位曹縣丞以前是燕王麾下的百戶將領，跟隨燕王數征殘元，立功不少，這位曹縣丞手下肯定攢了無數條人命，殺的人多了，身上自然有殺伐之氣。
　　定了定神，蕭凡深呼吸了壹口氣，然後挺直了腰，走到曹縣丞的桌前，然後不發壹語的看著曹縣丞。
　　蕭凡剛壹走近，佇立在曹縣丞身邊的老仆忽然睜開了眼，眼中暴射出淩厲的精光，蕭凡頓時感到頭皮發麻，那種感覺就像被壹頭餓狼盯上了壹般。
　　這壹主壹仆不簡單吶！
　　蕭凡強忍住心中的懼意，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裝作壹副很坦然的樣子。
　　直到蕭凡走到桌邊，曹縣丞仍在埋頭喝酒，好象根本沒看見他壹樣，院內壹片安靜，只聽到曹縣丞咕嚕咕嚕喝酒的聲音。
　　蕭凡只好摸著鼻子苦笑，然後靜靜的站在桌邊，垂手不言不語。那位老仆人在打量了他幾眼後，又闔上眼，再也不看他了。
　　不知站了多久，曹縣丞才擡眼望向他，兩道濃黑的眉毛挑了壹下，聲如甕鐘道：“妳是什麽人？”
　　蕭凡拱手道：“草民蕭凡，見過二老爺。”
　　所謂“二老爺”，是民間對縣丞的叫法，壹縣之地，知縣是老大，百姓稱之為“大老爺”，縣丞為正八品，是坐縣內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遂稱“二老爺”。
　　曹縣丞眉頭壹擰，沈聲道：“妳有功名在身？”
　　蕭凡愕然，然後搖搖頭。
　　曹縣丞冷哼道：“既無功名，那就是白丁了，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明朝若無秀才以上的功名，那就是白丁身份，見了官是要下跪的，哪怕這個官只是個八品縣丞。
　　不過蕭凡沒這習慣，受過現代教育的他，除了天地君親師，沒什麽值得他下跪的。
　　蕭凡嘆氣道：“草民真的不想下跪，大人若覺得草民犯上，不如下令將草民關入監牢，草民聽說監牢裏管飯，總比餓死在外面強上許多。”
　　曹縣丞銅鈴大眼忽然暴射出精光，那淡淡的殺伐之氣忽然變得濃郁起來，淩厲的目光像把鋒利的鋼刀，在蕭凡身上刮來刮去，看得蕭凡心頭發顫。
　　蕭凡頓時有些搖擺不定了，這是古代啊，百姓性命賤如草芥，當官兒的說殺就殺了，妳以為會有記者媒體幫妳伸冤麽？別做夢了，他殺自己如殺壹狗爾。
　　好吧，跪就跪吧，誰叫自己是個沒原則的人，凡事要懂得變通。
　　就在蕭凡吃不住勁兒，打算屈膝下跪時，打量他良久的曹縣丞忽然大笑起來：“他娘的！想不到這小小的江浦縣竟然有如此膽色的人物，老子當這鳥文官，直到今日才算當出點味道來了……”
　　蕭凡松了口氣，順勢也直起了腰。――幸好！這位縣丞是個豪放派，今兒若碰著個婉約派的，這壹跪肯定免不了。
　　笑完之後，曹縣丞忽然沈下臉，道：“妳說妳要餓死在外面了，這話什麽意思？”
　　蕭凡苦笑道：“陳家若倒了，草民無處可去，豈不是要餓死在外面？”
　　曹縣丞眼中暴射出寒光，冷聲道：“妳是陳家的人？”
　　蕭凡摸了摸鼻子：“算是半個陳家人吧……”
　　曹縣丞冷笑：“妳來為陳家求情？哼！這回陳四六帶了多少銀子送本官？五千兩？還是壹萬兩？”
　　蕭凡看著曹縣丞的表情，心中壹沈，看來這回曹縣丞是鐵了心要收拾陳家了，送多少銀子都不管用的。
　　蕭凡搖頭，嘆氣道：“讓大人失望了，我身上只有十兩銀子……”
　　曹縣丞睜大了眼睛：“十兩？”
　　蕭凡下意識捂住腰間錢袋，道：“而且這十兩銀子是草民所有的積蓄，草民還指望它雞生蛋，蛋生雞，雞雞蛋蛋無窮匱也，發財致富就靠它了，說實話，草民沒打算把它送給您……”
　　曹縣丞臉色越來越沈：“妳在戲耍本官？”
　　“草民怎敢……”
　　曹縣丞的眼睛瞇了起來：“陳四六派妳帶了十兩銀子出來，向本官求情？”
　　蕭凡惶恐搖頭，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求情已無望，自己若真開這個口，恐怕這位兵痞出身的曹縣丞會壹刀砍了自己。
　　可是……總要找個話題呀，不然自己無緣無故跑進這官驛來幹嘛？事情不解決，給門口那驛卒的五錢銀子不就白給了麽？陳四六壹準兒不會給自己報銷……
　　蕭凡張望了壹下，然後盯著石桌上的酒壇，立馬福至心靈，然後笑了：“草民見大人，並不壹定是來求情，也許……只是純粹想跟大人喝杯酒而已……”
　　蕭凡隱隱覺得，或許這個話題能讓曹縣丞滿意，豪放派嘛，沒酒怎麽豪放？電影裏的東方不敗都非常大氣的跟令狐沖喝過酒，這位曹縣丞肯定比東方不敗強。
　　曹縣丞楞住了，連他身旁的老仆人也猛然睜開了眼，二人就這樣楞楞的盯著蕭凡，良久無語。
　　蕭凡見曹縣丞沒有反應，不由訥訥道：“莫非這酒太貴了，大人舍不得？”
　　曹縣丞目光壹陣閃動，終於放聲大笑道：“好，好，好！”
　　連說三個好字，然後曹縣丞盯著蕭凡道：“妳小子對老子的脾氣，今日若不請妳喝這頓酒，恐怕老子以後在這江浦縣都沒臉做官了，哈哈，不錯，有膽色！”
　　說完曹縣丞將頭壹扭，對老仆人道：“他要喝酒，咱就請他喝酒！”
　　老仆人恭謹的低頭應了壹聲，轉身進了廂房，接著拿出兩只大海碗。
　　“砰！”
　　海碗重重的頓在石桌上。
　　蕭凡臉色變了，額頭冒出壹層細細的冷汗。
　　艱難的吞了吞口水，蕭凡望向曹縣丞的目光帶著幾分求饒的意味。他沒想到豪放派竟然豪放到這種程度……
　　“……可以換個小點的酒杯嗎？”蕭凡小心的朝曹縣丞笑了笑，心虛的用食指和拇指扣成壹個小圈兒，可憐兮兮的朝曹縣丞比劃：“草民覺得二錢的杯子挺不錯……”
　　曹縣丞“呸”了壹聲，然後用鄙夷的目光瞧了他壹眼，粗聲道：“二錢的杯子？那是沒卵子的閹人才用的，是爺們兒嗎？用這個！”
　　蕭凡兩眼發直的看著石桌上那兩只足夠裝兩斤酒的大海碗，有種拔腿逃跑的沖動。
　　陳家固然要保，可前提是……自己的命更要保啊！
　　如果曹縣丞不笑話他的話，蕭凡很想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可以有很多種方法，攀親戚，拉關系，甚至溜須拍馬都可以，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什麽方法都不丟人。
　　蕭凡發現自己做了壹件蠢事，他選了最愚蠢的壹種方法――跟壹個軍隊出身的百戰將軍拼酒。
　　群眾的目光是雪亮的，莫非自己真的是個瘋子？
　　蕭凡第壹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