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 江浦商人婿 第四十七章 燕王之謀

　　江浦縣仍如往常壹般平靜，在經過知縣和縣丞壹場爭奪權力的交鋒後，人們在心裏已經承認了這個事實，不管願不願意，城裏有身份有地位的員外，鄉紳都開始改換門庭，或直接或含蓄的以各種方式向曹毅示好，向來冷清的江浦官驛壹時間車水馬龍，熱鬧無比，手拿拜帖或擔著禮盒的各家下人們紛湧而至，排著隊的等著被曹毅接見。反之，以往門前車馬簇簇的縣衙三堂，黃知縣的宅院，卻已變得冷清無比。
　　這就是世道人情，冷暖炎涼是壹個必然的過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按說蕭凡應該得意的，因為最近江浦政局易主，正是他壹手造成，他才是藏在幕後最大的黑手，除了曹毅，整個江浦沒人知道這壹切都是壹個商戶女婿設計所為，曹毅也好，黃知縣也好，都成了蕭凡手中借勢的工具，牛刀初試，效果不錯，該打垮的敵人打垮了，該上位的縣丞上位了，該得到利益的商家得利了，壹切事情在預料中順利發展，推動。
　　可是蕭凡現在卻壹點也得意不起來。
　　正所謂壹波方平，壹波又起。
　　他發現自己又招惹上了壹個麻煩，這個麻煩可是個天大的麻煩。
　　想想自己在大明朝第二任皇帝的腦門頂上拍了無數巴掌，蕭凡便忍不住渾身冷汗淋漓。
　　這種行為比摸老虎屁股的性質更嚴重，自己拍的可是實實在在的龍腦袋啊……
　　蕭凡壹直很奇怪，為何當朱允炆的侍衛趕過來後，他沒讓侍衛把自己剁了，反而攔住了他們，後來冷靜下來後，蕭凡想通了，這跟朱允炆的性格有關。
　　歷史上的建文帝朱允炆，是個仁厚得近乎軟弱的皇帝，正是他那種軟弱單純的性格，才因此丟了江山，被皇叔篡位，這麽壹聯系起來，他沒當場砍了自己也就很正常了，這是個真正心懷仁義的皇帝，在他的眼中，自己只是個不知其身份的子民而已，他不會因這點小事而跟自己計較。
　　蕭凡很慶幸，得虧那天遇上的不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否則若自己也在他腦門頂上拍幾下，照老朱那個暴虐嗜殺的脾氣……
　　盡管如此，蕭凡仍擔了好幾天的心思，生怕那位皇太孫殿下回了京師以後，又回過味兒來，覺得這麽放過自己太便宜了，派人來找後帳怎麽辦？歷史只是歷史，誰知道真實的朱允炆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輾轉反側，夜不成寐，蕭凡擔心了好幾天，終於還是決定來找曹毅商量，自己認識的官場人物只有他了，也許他能將皇太孫的脈摸個大概。
　　官驛門前聚集著不少人，有的擔著禮盒，有的拿著拜帖，曹毅身邊的老家仆則壹臉漠然的堵在門口不讓人進，那些送禮的拜會的人卻不敢表露絲毫不快，仍是滿臉陪著笑，朝老家仆遞著軟話，求他放自己進去。
　　蕭凡壹眼就看明白了，這又是壹出行賄者死乞白賴，被行賄者道貌岸然的戲碼，畢竟洪武皇帝痛恨貪官，別人送禮若曹毅真的來者不拒的話，估計很快就會被人參上吏部，曹毅的下場可想而知，反而這樣堂而皇之將行賄者擋在門口，外人見了倒會覺得這位縣丞大人清正廉明，給人壹個清官的好印象。
　　蕭凡暗暗點頭，曹毅是個有腦子的人，初掌江浦之權還沒得意忘形，不枉自己幫他推了壹把。
　　蕭凡走到官驛門口時，老家仆便看到了他，見他兩手空空走來，老家仆眼中亮了壹下，漠然的老臉竟也綻出些許笑意。
　　蕭凡拱了拱手，道：“草民求見縣丞大人，望老人家代為通傳壹聲。”
　　老家仆側身壹讓，溫聲道：“老爺早有吩咐，蕭公子若登門，盡可自行找他，不必通傳，蕭公子裏面請。”
　　蕭凡楞了楞，然後揉著鼻子笑了，迎著外面或拜會或送禮人又羨又妒的目光，蕭凡壹撩下擺，跨進了官驛的門檻。
　　被擋在外面的人大聲質問老家仆。
　　“這人是誰呀？怎麽他可以進去，咱們卻不能？”
　　老家仆闔著眼，古井不波道：“他是蕭凡蕭公子，與我家老爺乃至交，當然可以進去。”
　　眾人說不出話了，蕭凡，這個名字最近在江浦可謂無人不知，縣衙內兩大巨頭爭鋒，可不就是因他而起嗎？遍數整個江浦，誰比他有資格進去？
　　蕭凡進了官驛，來到曹毅廂房外面的院子時，看見曹毅正坐在院中老槐樹下的石桌邊看書。
　　蕭凡驚奇的瞪大了眼睛。
　　這是他頭壹次發現曹毅手中拿的是書本，而不是酒杯，這太叫人驚奇了！原本曹毅在他心中是個魯莽武夫的形象，頂多再加幾分精明世故，這壹次曹毅卻讓他刮目相看，三日不見，已非吳下阿蒙，看來權力這個東西，是男人上進奮發最好的催化劑，初掌江浦之權的曹毅，現在也知道要學習，要進步了，這是個好現象。
　　蕭凡欣慰的笑了，上前兩步躬身施禮道：“草民見過曹大人，曹大人身居官位而不忘刻苦讀書，實乃我輩楷模……”
　　曹毅擡頭壹楞，接著粗獷的虬髯大臉上綻出笑容：“原來是蕭凡啊，呵呵，我還道是誰呢……”
　　揚了揚手中的書本，曹毅目光充滿期待：“……來找我喝酒？”
　　蕭凡笑容凝固：“……不是。”
　　“不喝酒妳來找我幹嘛？”
　　蕭凡嘆氣，曹毅還是曹毅，端著書本照樣像個酒囊飯袋……
　　“大人，您……咳咳，您不是在讀書嗎？”
　　曹毅壹楞，接著表情不太自然的看了壹眼手中的書本，哼哼哈哈道：“這個……咳咳，不錯，本官確實在讀書……”
　　蕭凡湊上前壹看，奇道：“咦？大人，您手上的書……”
　　“怎麽了？”
　　“……拿倒了。”
　　“啊？是嗎？”曹毅看了看，然後若無其事的將手中印著《春秋左氏傳》的書本隨手壹扔，嗖的壹聲，書本劃過壹道哀怨的弧線，不知所終。
　　蕭凡滿頭黑線：“……”
　　“那什麽……本官聽到腳步聲，以為有外人來找本官，所以嘛，隨手抓本書出來擺擺樣子，其實我原本並不是在看書，老子看見書就頭疼……”
　　“大人剛才原本在幹嘛？”
　　曹毅嘿嘿壹笑，變戲法似的從石桌底下拎出壹壇子酒來，還有壹只用油紙包著的燒雞……
　　蕭凡頓時深深拜服。
　　酒都擺上桌了，蕭凡當然也無法再推拒，只好跟曹毅妳壹口我壹口的喝了起來。
　　好在相識日久，蕭凡知道這位武將出身的縣丞大人並沒有什麽官架子，是真心拿他當朋友，所以蕭凡也就不用裝模作樣擺出壹副草民惶恐的模樣惡心自己，二人相對而坐，像壹對老朋友那樣壹邊喝酒壹邊聊天。
　　“大人接掌本縣政務進展如何了？”
　　曹毅咧嘴笑道：“不錯，很順利，謝主簿，李典史他們都很上道，現在本縣的戶籍，緝盜，農桑，稅賦，水利等等事宜，他們再也不進三堂呈送黃睿德了，而是直接呈報給我，由我定奪，江浦之政務，盡在我手中……”
　　“恭喜大人得償心願，不過黃知縣仍是名義上的知縣，應天府下發公文，朝廷新出的舉措，每年吏部對官員的考核等等，還是必然要先經過他的，大人現在可不能掉以輕心，最好想個法子把他擠走，大人徹底坐實了知縣這個名分，如此才能盡展大人胸中抱負。”
　　“哈哈，這些我自然省得，不瞞妳說，只要我實際掌握了江浦的政務，上面……”曹毅神秘的指了指頭上，悄聲道：“……上面自然有人為我打點，放心吧，黃知縣在這江浦蹦跶不了幾天了。”
　　蕭凡心頭壹緊，曹毅所說的“上面”，除了燕王還會有誰？
　　燕王如此在意江浦壹縣之權，他到底有什麽目的？江浦縣離京師不過壹個時辰的路程，可以說是拱衛京師西面的最後壹道屏障，難道燕王現在已經開始為篡位做準備了？如果燕王揮師南下，朝廷各衛所官兵做抵抗之時，拱衛京師西面的屏障忽然失去作用，盡落燕王之手……
　　將這個想法再延伸壹下，天下之大，從北到南，有多少城池被燕王這樣滲透進去了？
　　蕭凡心中暗嘆，朱允炆啊朱允炆，相比妳皇叔，妳真的太嫩了……
　　蕭凡想不到自己誤打誤撞壹番謀劃，卻間接的幫了燕王，導致江浦易主，這卻是始料未及的，此舉是對是錯？蕭凡自己也不知道。
　　曹毅口沫橫飛說了半晌，見蕭凡默然無語，這才問道：“對了，妳今日來找我幹嘛？”
　　蕭凡嘆了口氣道：“我有煩惱……”
　　曹毅頓時壹臉了悟之色：“想女人了？”
　　“然也……啊！不是不是……”蕭凡急忙搖頭否認。
　　曹毅壹副知心哥哥的表情：“我也是妳這個年紀過來的，想女人就想女人，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哎，我聽說妳在陳四六家住了四年，那個陳胖子硬是拖著日子，沒讓妳跟他女兒成親，陳胖子什麽意思？要不要我幫妳敲打敲打他？”
　　“啊，不用不用，陳四六倒是提過成親的事兒，不過被我推了……”
　　曹毅想了想，點頭道：“推了也好，陳家是商戶，妳是他家上門女婿，若真跟他女兒成了親，以後就徹底淪為商戶人家了，我朝有商戶不得出仕的規矩，妳若成了商戶，以後想當官都當不了，蕭老弟，妳是個人才，將來必然會出人頭地的，莫要被陳家擋了妳的前程啊！”
　　蕭凡感動不已，這才是真正朋友說的話，為自己著想，為自己打算，從裏到外透著那麽壹股子窩心。
　　“多謝大人金玉良言……”
　　“行了，別壹口壹個大人的，我比妳年長，叫聲曹大哥吧。”曹毅哈哈笑道。
　　“曹大哥……”蕭凡平復了壹下情緒，道：“其實我今日來找妳，不是因為陳家，而是……”
　　“而是什麽？”
　　“咳，而是我好象又惹了麻煩……”蕭凡不好意思的道。
　　曹毅眼睛都直了：“妳又惹了麻煩？他娘的！看不出妳壹副斯斯文文的模樣，卻是個惹禍精啊！說說，妳又惹了誰？主簿？典史？或者還是黃睿德那個老匹夫？不用怕，我都可以幫妳解決……”
　　蕭凡臊得汗都流出來了，通紅著俊臉局促不安的道：“這次惹的麻煩比較大……”
　　曹毅楞了：“比黃知縣還大？天吶！妳到底惹了誰？難道是京師的府尹？”
　　“再大壹點點……”
　　“朝中侍郎？”曹毅聲調有些變了。
　　“咳，再大壹點點……”
　　“六部尚書？”
　　蕭凡臉都快藏桌子底下去了：“……再大壹點點。”
　　曹毅臉都綠了，抓狂道：“再大壹點，再大壹點，妳吹豬尿泡呢？比六部尚書都大，妳到底惹到誰了？”
　　蕭凡眨著眼睛無辜的看著曹毅，用很天真的聲音道：“我不小心拍了別人幾巴掌，後來又不小心發現，我拍的那人是當今的皇太孫殿下……”
　　曹毅仰頭望天，竟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