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鷙鳥將擊

　　武三思最大的敵人是誰？
　　周利用、冉祖雍等人都是武三思的心腹，如何還不明白。壹聽武三思這麽說，五人聳然變色，姚紹之失聲叫道：“魏王？魏王身為王爺，又是宰相，壹向以百官之首和武氏宗族族長的身份自居，如今在朝中的權勢正如日中天，坦白說來，王爺也要稍落下風的。如今……王爺已經有了對付他的辦法麽？”
　　武三思微微壹笑，把手中的供詞亮了亮，說道：“拿去，妳們且看壹看！”
　　周利用快步上前，從武三思手中接過供詞，其他四人等不及，紛紛湊到他的面前，將那份葉安敘述如何逃離婁師德大營的供詞仔仔細細看了壹遍。看完之後，周利用壹臉茫然地問道：“王爺，這貌似是壹個突厥奸細供述逃出隴右軍營的經過？”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道：“不錯！”
　　光祿丞宋之遜疑惑地道：“這個東西有什麽問題？與魏王又有什麽關系？”
　　監察禦史姚紹之微微沈思片刻，卻突然“咦”了壹聲，道：“河源軍於中軍大營之中走了奸細，還竊走了邊關機密的事情，丘神績、婁師德兩位將軍曾分別上書朝廷自請處分。姚某負有監察百官之責，曾經看過他們的公函，貌似與這份供詞有些出入啊……”
　　武三思冷笑道：“何止有些出入，而是大有出入！”武三思把丘神績、婁師德兩人分別上報的事情經過仔仔細細地說了壹遍，光祿丞宋之遜聽了馬上道：“有人說謊！”
　　武三思睨著他道：“以妳之見，是何人說謊？”
　　宋之遜道：“自然是丘神績說謊，這個葉安有說謊的必要麽？”
　　武三思道：“不錯！然則，守在帳口的明明只有兩個人，為什麽後來變成了四個？為什麽葉安二人匆匆逃命，未及殺人，等婁師德聞訊趕到時，地上卻是四具屍體？葉安二人只是普通的奸細，如果真有人早就潛入婁師德的中軍，無論是刺殺大將或是竊取軍機，都易如反掌，何必為了救他二人煞費苦心？”
　　幾個爪牙聽著武三思的質問，眼神紛紛亮了起來。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道：“妳們說，本王這份口供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會怎麽說？”
　　周利用興奮地道：“陛下斷然不會輕饒了他！”
　　冉祖雍、宋之遜摩拳擦掌，興奮不已，連聲道：“不錯！這壹回終於可以把他扳倒了！”
　　監察禦使姚紹之畢竟是專門處理刑獄公案的，對這方面的事情比他們了解得更多，略壹思索，急忙說道：“且慢！各位且慢歡喜，這件事，只有丘神績脫不了幹系，萬壹魏王棄卒保帥，推得壹幹二凈，如何能拉他下水？”
　　武三思哂然道：“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丘神績是他武承嗣門下，沒有他首肯，丘神績敢在隴右惹出這麽大的亂子麽？真把隴右攪亂了，丘神績就有把握由他來掛帥，統領西域兵馬？明擺著，此事必是武承嗣策劃！”
　　姚紹之道：“王爺，事情的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魏王聖眷正隆啊！”
　　武三思目光壹凝，沈聲道：“什麽意思？難道這麽好的機會居然棄而不用？”
　　姚紹之陰陰壹笑，道：“如此大好機會，怎能棄而不用？卑職的意思是，魏王聖眷正隆，只怕他狡辯壹番，天子有心為他開脫，那樣壹來，丘神績的事就沾不到他的身了，咱們得讓他越陷越深，再難擺脫幹系！尤其是，得讓他失去聖寵，那時方可壹舉得手！”
　　“嗯……”
　　武三思終究不是魯莽無智之輩，經姚紹之這壹點撥，那急於扳倒武承嗣的熱切念頭漸漸冷卻下來，仔細想想，如果貿然出手，以武承嗣現在受寵的程度，皇帝的確有可能高擡貴手，放他壹馬。
　　武三思冷靜下來，拱手謝道：“幸虧紹之提醒，本王莽撞了，那麽依妳之見，本王該當如何？”
　　姚紹之道：“王爺，魏王現在最想做的事只有兩件，壹是抓兵權，二是奪皇嗣。而抓兵權的目的，也是為了皇嗣。如今，西域之事不但未能如其所願，反叫婁師德撿了個便宜，不但退了十萬敵軍，而且居延海大捷斬敵兩萬余眾，立下赫赫戰功。
　　那些宰相們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他們壹定會趁此機會，把西域十數萬兵馬的大權抓到手，魏王於此處失意，必然更加迫不及待地爭奪皇儲之位。王爺不妨示弱於他，讓他毫無顧忌地去爭奪太子之位！”
　　姚紹之說到這裏，宋之遜恍然大悟，拍手道：“妙啊！這壹招‘捧殺’，殺人不見血，果然是妙計。”
　　武三思還沒悟透其中關鍵，趕緊問道：“妙在何處？”
　　宋之遜陰笑道：“若是魏王先奪兵權，再廣植黨羽，等他勢力大成，這太子之位自然而然便是他的，可他若現在就急吼吼地打太子之位的主意，那意味著什麽？聖上年事已高，可是聖上並不服老啊！聖上會高興麽？”
　　武三思遲疑道：“萬壹弄假成真，那怎麽辦？”
　　這時候周利用也想通了其中關鍵，忙道：“王爺，此言甚有道理。沒有咱們攔著，就沒人管了麽？那幾位宰相，可是瞧咱們武家的人沒有壹個順眼的，魏王願意跳出來，就讓他們兩邊拼去吧，咱們可以坐山觀虎鬥。
　　萬壹魏王真的擊敗了宰相們，有望被立為太子，那時咱們再出手也不遲，只要這人證往上壹遞，最差也不過就是現在遞上證據的結果，如果成功，則可以叫他壹蹶不振，再無復起的機會！”
　　武三思沈吟半晌，冷冷地笑了起來：“今日宴後，武承嗣特意留下本王，敲敲打打了壹番，暗示他要爭奪皇儲之位，叫我不要拖他後腿，儼然是以武氏家主自居了。聽妳們這壹說，看來本王倒是真要讓他壹讓了！”
　　冉祖雍忙道：“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魏王登高，實臨深淵，容他猖狂壹時，又能如何？”
　　武三思展眉大笑起來：“說得好！那本王就容他猖狂壹時吧！哈哈哈哈……”
　　……
　　天愛奴的身子很詭異地扭曲著貼伏在懸崖峭壁上，看起來也不知是像弭耳將搏的猛獸還是卑飛斂翼的鷙鳥，不過，實臨深淵卻是壹點不假。
　　天愛奴自華山絕頂跳崖自盡時，的確是萌生了死念。
　　她並不是壹個容易屈服的女孩，可她很清楚公子掌握著多麽巨大的力量，公子如果想讓楊帆死，楊帆就壹定活不成，以壹人武勇之力對抗壹個權傾天下的世家，那只是傳奇故事裏的幻想。
　　所以，當公子說出他們兩個人只能有壹個活著的時候，她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這壹結果，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壹結果，因為她擔心公子會再改變主意。她知道，公子素重然諾，他既然親口提出了這壹條件，只要她履行承諾，公子就是再如何不甘，也絕不會自食其言。
　　山崖陡峭，山間的風更是強勁無比，天愛奴就像壹只斷了線的紙鳶，壹路翻滾而下，身子幾度磕碰在突起的巖壁上，摔得遍體鱗傷。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要粉身碎骨了，但是散開的衣襟卻意外地掛住了壹棵斜生於陡峭巖石上的松樹。
　　這壹瞬間，她忽然想到，她已經脫離了公子的視線，沒有人會想到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依舊可以活命。她此時就算逃走，只要不暴露行跡，公子依然會認為她已摔得粉身碎骨，依然會信守他的承諾，那麽她未嘗就沒有機會再與二郎在壹起。
　　上好質料的衣服只是為她支撐了那麽壹剎，時間雖然短暫，卻足以喚起她求生的意誌。想法在心中電光石火般壹閃，她的手就下意識地動了壹下，藏在她袖中的飛抓靈蛇般吐出，在她衣襟斷裂的剎那，纏住了那棵老松樹。
　　然而，在她萌生了求生之念以後，她才發現身處這個位置，想死不難，想活卻難如登天。此時的她，身懸絕壁之間，孤零零地掛在壹棵老松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上邊的巖頂遠在雲霧之中，下邊的地面也在雲霧之中，她身在半空，當真是上下兩難。
　　可她不能不有所動作，停在這兒是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她的，她只會活活餓死在這裏，那比摔死更讓她恐懼。
　　這壹路翻滾而下，她的身子被強勁的山風不斷地拍打在崖壁上，刮碰在突起的巖石上，身上已是傷痕累累。尤其是大腿右側被壹塊尖銳的山石劃破了壹道口子，傷口深可見骨，血流入註，如果不及時包紮，可能不等她被餓死，就得失血而死。
　　阿奴爬上松樹，撕下破爛的衣衫緊緊裹住了傷口，便立即開始了她的逃生之旅。因為時間拖得越久，她的體力消耗越大。
　　當年，她被親生父親推進枯井，那是她這壹生最黑暗、最恐懼的壹刻。雖然最終她爬了出去，但是在向外攀爬的時候，她本也以為憑她單薄的身子、柔弱的雙臂，是根本沒有機會出去的，當時唯壹支撐著她的，是她旺盛的求生意念。
　　今天，她義無反顧地跳崖，棄生求死，是為了她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如今，絕處求生，依舊是為了愛，為了他，為了不舍得！為了不分離，雖然身在絕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也要硬生生地走出壹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