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二百七十三章 我是壹個調音師

　　“嗯，去年跟壹位老師傅學過兩手，跟專業的當然沒法比了，不過調個音，保養主要部件還是沒有問題的。”林躍跟她閑聊的同時，手上動作不見停頓，迅速且熟練地把三個音區調整壹遍。
　　裴音鋼琴水平不低，家裏從小就培養她在音樂方面的天賦，請修理工調音什麽的基本上每年都在做，會與不會，專業不專業，她壹眼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眼前這臺琴並不是最近幾年買的新貨，而是從她五歲開始就壹直陪伴在身邊的老物，壹臺雅馬哈的U3M，到今天用了差不多30年了，和錢鈺琨結婚後都沒換臺新的，可見她有多麽喜歡這臺鋼琴，之前錢三壹因為林妙妙跟她吵架後跑出去，她就曾坐在這臺鋼琴前面垂淚，想著錢鈺琨背叛她，兒子也開始反抗她，也只有它，陪在身邊三十幾載，始終不離不棄，見證了她從壹個小女孩兒變成大姑娘，又披上婚紗做新娘，再然後就是生小孩，婚變，分居，直到今天，可以說這臺鋼琴寄托了很多的回憶和情感，對她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
　　所以她很肯定，“跟專業的當然沒法比了”什麽的，絕對是謙虛的話。
　　叮……
　　叮……
　　林躍又按了幾下鍵，微微點頭。
　　“有沒有感覺好多了？”
　　啊？
　　裴音由走神中恢復，打個激靈：“什麽？”
　　“我問妳有沒有覺得好壹些。”他壹邊問，壹邊從低到高按了幾下琴鍵。
　　“嗯，好多了。”
　　這不是恭維，音準確實改善不少。
　　林躍放下蓋板：“還有點小毛病，也算是七八十年代鋼琴的通病了，榔頭的勾繩質量不怎麽好，三十多年壹直沒換過吧？”
　　裴音搖搖頭。
　　林躍繼續說道：“在受潮的情況下榔頭的靈敏度和回彈會受影響，平時彈奏可能沒問題，但是換成難度高的曲目，手感會變差。”
　　壹點沒錯。
　　她收的學生都是10歲多壹點的大孩子，平時彈的曲目難度不高，發音還算流暢，但是換成像《月光》、《旅遊歲月》這些高級別的曲子，彈奏的時候多少有壹點滯澀感。
　　“這次來得急，沒有帶勾繩，下次吧，我幫妳把它換了，手感方面應該能有不小的提升。”
　　林躍把調音扳手、音叉和止音氈包起來，重新放回木頭箱子。
　　壹般這種情況，正常人肯定客套壹下，說不用了，但她遲疑了，最後只是抽出壹片濕巾遞過去：“今天多謝妳了，擦擦手吧。”
　　“不用客氣。”
　　林躍接過濕巾擦了擦指尖沾的灰塵。
　　裴音沈吟片刻問道：“最近沒見鄧女士和她女兒出入，她們是……搬走了嗎？”
　　“沒錯，搬走了。”
　　“我聽三壹說她女兒才辦走讀不久吧，眼下正是最關鍵的高三，怎麽就搬走了呢？”
　　林躍深深地看了她壹眼：“很簡單，她女兒對我成見很深，壹直想讓她媽和我斷絕來往，她之所以願意搬到這邊住，真正的目的是要接近妳的兒子，這妳應該能夠察覺到。”
　　裴音尷尬地笑了笑，身為壹個女人，她當然摸得透鄧小琪的心思。
　　“可惜啊，妳兒子對她壹點感覺都沒有，她認清了事實，知道再熬下去也沒有好結果，於是跟她媽攤牌，逼鄧心華跟我斷絕關系，最後的結果妳也看到了。”回答完畢上面的問題，林躍似笑非笑地補充壹句：“原來妳也這麽八卦。”
　　裴音臉上的尷尬更濃了，因為這事兒吧，可不僅僅是八卦不八卦的問題，有點關註別人隱私的意思，畢竟全江州誰不知道他和鄧半城的關系啊。
　　沒想到……這倆人居然掰了。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也正常。哪個母親不是以兒女的人生為重呢，鄧心華對鄧小琪是這樣，她對錢三壹也是這樣。
　　“對了……”
　　眼見林躍去提木頭箱子，壹副準備走人的樣子，她尋思著應該表達下謝意，像剛才的口頭道謝太沒誠意了，既然鄧心華不管他了，那最具誠意的表示應該是留他在家裏吃壹頓午飯，但是轉念想到錢三壹跟他的關系，頓時進退兩難。
　　“是不是覺得不表示壹下過意不去？”
　　林躍壹語道破她的心事，稍作思考說道：“上次妳聽我拉了半首小提琴曲，來而不往非禮也，不如……妳給我彈壹回鋼琴吧，怎麽樣？”
　　用壹首鋼琴曲表示感謝？
　　“好吧。”她在鋼琴前面坐下，仰頭說道：“想聽什麽曲子？”
　　“就它吧。”林躍指著曲譜架上放置的曲譜說道。
　　裴音擡頭瞄了壹眼，曲譜架上放的是之前教她的學生彈的曲子，壹首可以說爛大街的《天空之城》。
　　“這首曲子……妳確定？”
　　林躍微笑說道：“這有什麽不確定的，什麽曲子不重要，心意才重要。我又不是妳的鋼琴老師，難不成妳想讓我點壹首《鐘聲大幻想曲》？”
　　鐘聲大幻想曲？
　　裴音的臉色有點白，這玩意兒不是壹般人能搞定的，她的鋼琴造詣不錯，相比樂隊的鋼琴手，水平也差不了太多，但要說彈這個，壹聽名字就慌，可想而知它有多難，難到哪怕是肖賽冠軍來搞也難免會有失誤。
　　“所以啊……”林躍聳聳肩，指指曲譜架，意思還是《天空之城》吧。
　　“行。”
　　裴音深吸壹口氣，手指輕按琴鍵。
　　嘀嘀嘀，叮叮……
　　嘀嘀嘀，叮叮……
　　她雙肩微沈，後背挺直，稍稍仰頭，修長的十指在鍵盤彈跳。
　　就這首曲子，不看琴譜都能彈下來，完全沒難度。
　　不過呢，抱著想要感謝別人就要真誠的想法，她努力地想要投入進去，彈出靈動感，優雅感，而不是像教那些十來歲的孩子壹般，追求技巧性和流暢性。
　　彈了差不多半分鐘，忽然間旋律變了，她睜開眼睛壹看，右邊用來讓學生近距離觀察她彈琴的座位上多了壹個人，那個跟她兒子壹邊大的年輕人兩手平放在琴鍵上，正隨著她起的旋律壹起彈奏。
　　“妳……妳怎麽？”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愕然地看著他，單人獨奏變雙人配合，即興改譜什麽的可不是業余鋼琴手能夠搞定的。
　　林躍見她停下，搖搖頭，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壹只手在琴鍵彈了幾個音符，然後壹臉期待地看著她。
　　裴音皺眉思考。
　　他微微壹笑，重復剛才的動作，又點了幾下琴鍵。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皺著的眉頭舒展開，臉頰攀上些許驚奇，還有壹點點猶豫。
　　林躍又用眼神示意壹下。
　　她盯著鍵盤看了幾秒鐘，緩緩舉臂，重新把手放上去，不過跟剛才不壹樣，她的右手放到高音區，林躍的左手穿過她的腋下，放到中音區。
　　叮叮叮叮……咚咚咚……
　　叮叮叮叮……咚咚咚……
　　輕快的音符迸出，跳得滿屋都是。
　　樓下便道走過壹名拎著菜籃子的老婦人，蓬松的羊毛卷十分精致，在燙頭這件事上壹看就沒少花錢，她聽到樓上飄來的旋律，情不自禁地停下來，壹臉好奇地往琴音傳來的方向看。
　　裴音和錢三壹搬到鄉村花園小區14號樓已經兩年多了，附近的住戶都知道她是樂團的女高音歌唱家，還兼職鋼琴老師，可是平時彈的都是壹些優美舒緩的旋律，很少演奏這種輕快活潑的，讓人忍不住會笑的曲子。
　　聯彈的時間不長，也就壹分鐘左右，當最後壹個音符遠去，林躍把手放開。
　　裴音沒有動，兩只手還放在鍵盤上，整個人像是被定住壹般，如果站在對面仔細分辨，應該能夠看到她耳根飛著的壹抹紅。
　　無他……
　　這壹段旋律遠比壹句“我喜歡妳”或者“我想妳”更曖昧，而且她覺得超應景。
　　要說電影的範疇內跟鋼琴有關的片子，還是有壹些的，國外最有名的就是《海上鋼琴師》和《調音師》了，國內嘛，屈指可數，前兩年上映的《鋼的琴》，還有壹首十年前的老片《不能說的秘密》，而剛來林躍示意她壹起彈的就是後者男女主角四手聯彈的片段。
　　本身音樂類題材電影就屬小眾，與鋼琴有關的更是不多，身為壹名鋼琴師，那肯定是每壹部都要看，並試著彈奏裏面出現過的曲目的，說起來裴音比周傑倫大不了多少，可以說是壹個時代的人物，雖然《不能說的秘密》播出的時候她已經結婚生子，但是文藝女性嘛，總是比大老粗更喜歡浪漫的愛情故事的，相應的，對電影裏的曲目熟悉，故事情節自然也是記憶猶新。
　　拋開穿越元素不談，實際上女主角小雨比男主角湘倫大了二十歲，這裏她也比林躍大了二十歲多壹點，他要她壹起彈這首曲子，那他……可以說是在暗示什麽嗎？當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他就是單純地喜歡這段曲子。
　　錢鈺琨是什麽人？
　　復旦大學工程系畢業，理科生，進入社會後變成了壹個金錢至上的商人，這沒錯，但是夫妻二人必然會因為關註點不同缺乏共同語言，而且倆人的婚姻由父母包辦，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然而就像那句話說得，青梅不如天降，意思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很難誕生心動與喜歡，這正是裴音的婚姻裏缺少的東西，之前壹直拖著不離婚，也不過是因為從小接受刻板保守的教育，擔心父母名聲，擔心兒子會受負面影響，立誌做壹個賢妻良母的女人難以跨過心裏那道坎兒。
　　眼下碰到壹個可以叛逆到無法無天，也能文藝到讓人眼前壹亮，還會玩兒浪漫，知她心意，能跟上她的節奏的男性，說心裏沒點想法，那是自欺欺人。
　　如果是別的年輕人，差了壹代人，她只會感嘆後生可畏，江山代有人才出，問題是他是林躍，這小子的人設主打壹個戀母情結，喜歡熟女，再聯想安麗麗來這裏宣誓主權時說得話……現在的她怎麽說呢，居然多了壹種少女懷春才會有的心砰砰跳，慌張裏有期待，又會自我懷疑，患得患失的感覺。
　　她從結婚後就把重心放到了孩子身上，工作圈子也不大，日常接觸的人很少，再有壹顆文藝心，所以裴音跟鄧心華、安麗麗這類人完全不壹樣，哪怕四十歲了，依然有壹顆純情少女心，問題就是能不能把它激發出來。
　　對其他人來講，或許很困難，但是對林躍而言……借用壹句很有道理的話，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壹代人的年齡差與精神的契合，兒子的惡感與自己的渴望，賢惠女的迂腐守舊與叛逆少年的放蕩不羈……這些沖突和矛盾是阻路的絆腳石，又何嘗不是壹種催化劑？得不到的才越想要，禁忌的東西才越吸引，這本身就是文藝片的精髓，那麽裴音這個文藝女能抵擋住禁果的誘惑嗎？
　　咚咚咚……
　　咚咚咚……
　　非常突兀地，外面傳來壹陣敲門聲，打破屋內充斥曖昧的氛圍。
　　裴音像壹根彈簧般從琴凳上彈起來，不敢跟他對視，紅著臉，局促不安地指指房門：“我……我去開門。”
　　說完逃命似得朝門口走去。
　　就在手摸到門把手的時候，她又停住了，光顧著用這個動作來緩解緊張了，萬壹門那邊站的是錢三壹，那不是陷自己於更加窘迫的境地？
　　不過轉念又壹想，她的好大兒從未有過曠課的經歷，距離放學還有兩個小時呢，基本上不可能是他……那是誰？安麗麗嗎？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了，前兩天還逼著錢鈺琨在朋友圈曬兩個人的結婚證呢，還來這裏幹什麽？
　　如果不是他們，那會是誰？
　　反正只要不是錢三壹就好。
　　她這樣想著，握住門把手壹擰壹拉，房門打開，出現在對面的是壹張兩眼微鼓的男人臉。
　　“蔣……昱文？”
　　她楞了好壹陣子才反應過來，認出眼前站的那位西裝革履大背頭，壹副成功人士打扮的男子正是錢守中的得意門生，也是她和錢鈺琨的小兄弟蔣昱文。
　　“妳不是在……”
　　“美國嗎？我昨天回來的。”蔣昱文看著曾經的大嫂，眼睛裏帶著光，有壹種怎麽藏也藏不住的情緒。
　　“那……妳怎麽沒提前說？”
　　“我這不是想給妳……跟大哥壹個驚喜嘛。”蔣昱文這時才發現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說是尷尬吧，還帶點緊張：“怎麽了？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可能是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林躍輕咳壹聲，提著放有修琴工具的木頭箱子往外走：“來客人了？那妳先忙。”
　　這時蔣昱文才發現裴音不是壹個人在家，剛才註意力都放在裴音身上了，沒有發現鋼琴旁邊還有別人，起先他以為是女神的學生，畢竟對方看年齡也就十八九歲，不過仔細壹瞧，那張臉和當初國內朋友發給他的視頻裏在恩師壽宴上鬧事的年輕人幾乎壹模壹樣。
　　“是妳？”
　　他的臉壹下子沈了下來。
　　雖然在他看來，做錯事的是錢鈺琨，但是大哥如果沒有養小三，他也不可能有機會不是？再加上這小子當著來賓的面把他掛起來，講他壹直惦記嫂嫂，那氣病錢守中的仇，沒說的，肯定是要跟這小子算的。
　　“咦。”
　　林躍也故作驚訝地道：“這不是不久前才拿到‘侯賽因’獎的蔣昱文嗎？怎麽？真要回國發展啊？不知道發展哪方面呢？事業或者感情？對了，妳去看過錢家那個老東西了嗎？聽說現在還住院呢，都好幾個月了，也不知道好沒好壹點？”
　　對於這個蔣昱文，林躍特別討厭，最主要的並非對方會來搶女人，最主要的是蔣昱文不愧是錢老貨的徒弟，基本上壹個模子刻出來的，電視劇裏他下飛機，錢鈺琨和安麗麗好心去接機，結果怎樣？夫妻二人被晾在原地，鬧了個大紅臉。
　　錢鈺琨和裴音離不離婚是他們自己的事，做大哥的沒虧待小弟吧？接機設宴壹條龍，還把新夫人介紹給他，錢鈺琨的父親又是他的恩師，那這麽做不僅是沒禮貌，更是沒教養，老是強調自己是理工男，不懂虛與委蛇隱藏情緒，這樣就能推卸責任嗎？沒教養跟是不是理工男有屁關系。就這種情商還回國混？還霸總？被別人玩死都不知道自己給誰陰了。
　　再看他當著錢鈺琨和錢守中的面跟裴音求愛的情節設定，真讓人覺得不是編劇犯二就是這貨有病，如果是林躍跟錢家的關系，隨便怎麽整錢家，怎麽惡心錢家都沒事，問題是蔣昱文是錢守中的徒弟，錢鈺琨的小弟，這TM跟當面抽錢鈺琨耳光有什麽分別，更大的問題是錢守中還站他壹邊，林躍看這段的時候就在想，不會是……這蔣昱文才是錢守中的親兒子吧，但凡錢鈺琨硬氣點兒，就跟錢老貨斷絕父子關系了。
　　壹邊盼著大哥離婚好泡嫂子，壹邊表現得看不起大哥包養小三，典型的又當婊子又要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