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二章：上祭蒼天，下祭先祖

　　陳珂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
　　壹口大白牙在這透亮的白日，顯得更加炫目了。
　　徐福看著都覺著有點心慌，好像什麽東西戳中了自己的心中壹樣。
　　他當即拍著胸脯說道：“陛下、少府放心就是了！”
　　“此物我已經打聽過了，當地東越的蠻夷人都說，確實是可以壹年三熟！”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壹下。
　　“只是，弟子當年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對於農事也有些了解。”
　　“農務的生長，需要的是雨水、太陽等。”
　　“此次前去百越之地，弟子發現那邊無論是氣候還是環境，都與鹹陽城不同。”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
　　“弟子不知道此物在北方是否能夠同樣壹年三熟。”
　　這話剛說完，陳珂和嬴政都是壹臉詫異的看著徐福。
　　正當徐福緊張的時候，陳珂和嬴政同時驚訝的說話了。
　　“什麽？”
　　“妳竟然想著此物在北方還能夠壹年三熟？”
　　“妳竟然想著在北方種植此物？”
　　嬴政和陳珂的話壹出口，徐福瞬間就是懵了，而陳珂和嬴政則是對視壹笑，放聲大笑。
　　徐福則是站在那裏，臉上帶著不理解的神色。
　　什麽情況啊？
　　難道自己千辛萬苦帶回來的這個東西，不是用來種植的麽？
　　嬴政指著那稻谷種子大笑道：“陳珂，妳給徐福解釋解釋。”
　　“此物的用處到底是什麽！”
　　陳珂這才笑著看向徐福。
　　“徐福，此物並不是用來種植的。”
　　“關於農事，難道我不比妳更加清楚麽？”
　　“此物的作用有三。”
　　“其壹，此物出現後，可以令大秦百姓心安！”
　　“壹年三熟的糧食，即便只能夠在南方的壹些地方種植，也可以供應天下其他地方！”
　　“且，此物被朝廷控制，價格自然會限制在壹定的範疇！”
　　陳珂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沈肅。
　　“如今亂世方才安定，什麽東西最重要？”
　　他的眼神中帶著灼灼的光芒：“當然是糧食最重要！”
　　“大秦有十二糧倉！”
　　“但如今連翻勞役、戰爭過後，大秦十二糧倉不說空了壹半，但卻沒有往年那麽富足了。”
　　“今歲夏種的時候，因為勞役、徭役的緣故，大秦的土地空置了壹半！”
　　“恰逢此時，六國之人還在暗中作祟。”
　　“天公亦不作美，今年雨水並不充沛。”
　　“此時若沒有糧食的消息，天下百姓如何想？”
　　“若是活不下去，即便有陛下天威不敢謀逆，但心中不滿卻是堆砌的。”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如何能夠壹者都無？”
　　陳珂搖著頭，嘆了口氣：“所以，我才讓妳盡快的去尋找此物，盡量在明年春日之前將東西拿回來！”
　　嬴政也是笑的很輕松。
　　他看著徐福說道：“妳此次立了大功，在歲首祭祀之前，將此物拿了出來。”
　　“待到歲首祭祀，便是可以將此物上祭蒼生，下祭先祖！”
　　“如此壹來，天下民心安矣。”
　　徐福這才明白，為何陳珂讓自己去尋找這壹年三熟的稻谷種子。
　　原來，此物根本不是為了壹年三熟，而是為了這壹句「壹年三熟」。
　　就像人們祭祀的神靈壹樣。
　　難道人們真的見過神靈麽？並沒有，他們只是見過那些塑造出來的神像而已。
　　有時候，象征意義，比其他的意義都要更大。
　　陳珂看著徐福，繼續說道：“其二則是此物的所在位置。”
　　他嘴角掛著壹抹笑容。
　　“大秦之前要征討百越，但百越之地多瘴氣、沒有太多中原百姓，只有當地的蠻夷之人。”
　　“加之其他的壹些因素，大秦征討百越的腳步停了下來。”
　　“但此時，絕對不能停止大秦征戰的腳步！”
　　“至少現在不能！”
　　徐福聽著這話，有些懵懵懂懂。
　　為何不能停下？
　　而壹旁的嬴政神色則是有些陰沈。
　　難道他就想要壹直征戰麽？難道他就想要不停地戰爭、擴張土地麽？
　　好吧，雖然他的確有這個想法，但最根本的，還是被時局推著不停地往前走！
　　這是他身為始皇帝，覺著最無力的壹個地方。
　　自百年前商君變法的時候開始，某個制度就成為了壹把雙刃劍。
　　這把劍鋒利無比，劍出見血！
　　天下之人，莫能抗衡。
　　也是因此，大秦壹統天下，橫掃六合，開創了他這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始皇帝！
　　往後眾人，即便有皇帝者，亦是邯鄲學步！
　　可……
　　當天下安定後，那把劍的另外壹個作用顯現了出來。
　　不傷人則傷己！
　　朝堂之上，眾人反對征討百越的時候，何曾見到這把劍現在已經將主人的手割破了！？
　　陳珂看著嬴政陰沈的神色，也是幽幽的嘆了口氣。
　　他知道始皇帝在想什麽。
　　不就是軍功制度麽？！
　　滿朝大臣，百官之中，誰能夠想到。
　　當年讓大秦壹統天下、令秦人畏怯私鬥，而敢於公戰的軍功制度，在有朝壹日會成為傷大秦的武器呢？
　　武器刺手！
　　若是此時大秦這個征戰機器停下自己的腳步，那些下層的秦人、亦或者下層的百姓該如何？
　　戰爭可以停止，沒有任何問題。
　　但底層百姓的上升渠道不能夠封閉！絕對不能！
　　否則……
　　真正的大亂，才會埋下禍患。
　　思及至此，嬴政與陳珂兩人對視壹眼，嬴政的眼睛中帶著危險和壹抹促狹。
　　而陳珂則是心中壹楞。
　　壞了！
　　政哥不會讓自己想辦法解決這個事情吧？
　　他連忙輕咳壹聲，繼續說道：“所以，此物的存在很有必要。”
　　“他可以讓天下人、甚至是朝中大臣們都知道，百越之地中，有無數的寶藏！”
　　“甚至有可以壹年三熟的土地！”
　　“為了這個利益，滿朝諸公能夠把自己變成壹把刀！壹把殺穿百越的刀！”
　　“天下百姓同樣會狂熱無比！”
　　陳珂站在那裏，眼眸冷冽。
　　“想想吧。”
　　“若是朝廷此時說，百越之地有大片無主的土地，且這些土地可以種植壹年三熟的糧食……”
　　陳珂的聲音幽幽的，聽起來有些滲人。
　　“妳覺著，天下百姓會變成什麽樣子？”
　　徐福想了想那個畫面，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會變成什麽樣子？
　　所有大秦的百姓，都會變成瘋子！
　　他們會強烈要求戰爭！
　　他們會呼籲戰爭！
　　他們會加入戰爭！變成戰爭中的機器，也在所不辭！
　　再加上不只是壹年三熟的土地，還有最根本的軍工制度！
　　往日裏那只有大秦能夠享受的軍功制度，如今覆蓋的可不是往日的秦國，而是如今的大秦！
　　土地！爵位！貴族！權力！
　　“咕嚕。”
　　徐福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他似乎看到了大秦所有的百姓瘋狂參軍，而後化身成壹個個的殺人狂魔的場面了。
　　他下意識地有些心疼那些蠻夷之人……
　　那些蠻夷之輩，尚且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麽……
　　徐福吐了口氣，把自己心裏的那壹抹恐懼全都是給吐了出來。
　　他看著嬴政與陳珂道：“陛下、少府深謀，福遠不如也。”
　　陳珂冷笑壹聲：“至於此三者麽。”
　　“待到兩日後的祭祀，此物便是壓倒六國之人的最後壹根稻草！”
　　“那些藏在暗中的六國貴族，即將再也麽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陳珂握緊了自己的手。
　　“九州鼎之事，給了六國那群人打擊；廣發秦律作為鋪墊，雕版和造紙術引起讀書思潮。”
　　“百家宮作為吸引人才的地方。”
　　“如今，這壹年三熟的稻谷，加上後面的某個消息，便足以讓那些人徹底巋然！”
　　“而最後，便是要用雷霆手段了！”
　　陳珂咧開嘴壹笑，他的眼睛中帶著殺氣。
　　昨夜之後，他已經是將大秦看做是自己的第二個故鄉！
　　既然來到了這裏，便是逐漸的融入他！
　　他站在那裏，身上殺氣四溢。
　　“到了那個時候，那些陰溝裏面的老鼠，就只能夠浮出水面，而後被大秦壹個個的斬殺！”
　　“那壹日，我要讓六國逆賊的鮮血，灑滿大秦的每壹處水域！”
　　或許是陳珂此時太過於駭人，徐福下意識的，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嬴政看著有些不壹樣的陳珂，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好！”
　　他看向陳珂：“那朕便是等著那壹日！”
　　陳珂拱手道：“陛下只管等著就是了！臣定然為陛下掃清寰宇，還大秦壹個朗朗乾坤！”
　　君臣四目相對，都看到對方眼睛中的堅定。
　　笑聲傳遍了整個章臺宮。
　　……
　　祭祀大典前壹天。
　　徐福來到了百家宮中。
　　始皇帝下令，給了他壹個博士的稱謂，雖然依舊不算是官職，但以後別人也要稱呼他為「徐博士」了。
　　這壹路上，徐福走的很慢。
　　他享受著周圍的學子喊他「徐博士」的這壹刻。
　　在半年之前，他何曾想過這樣子的局面？
　　這百家宮中多的是儒家學子，多的是讀書識字的人，甚至小有才名的人。
　　可他們卻要恭恭敬敬的喊自己「徐博士」。
　　之前，這些人見到自己，只怕都是滿臉不屑吧？
　　這種近乎於衣錦還鄉的感覺，讓徐福覺著心中興奮不已。
　　不過他此行也是有任務的，他看向百家宮的某壹個角落，砸了咂嘴。
　　那個盧生還真的有點本事。
　　竟然也混到了壹個博士的位置。
　　本來徐福還有些心裏不平衡，他在百越之地要死要活，九死壹生才成了博士，這個盧生何德何能？
　　可是當聽陳少府說了盧生的事情後……
　　徐福就覺著，給盧生的這個博士，不虧！
　　那可是壹直研究「炸爐」，研究如何才能夠「炸爐」，研究如何才能讓「炸爐」的威力更強。
　　這可是壹不小心也是要了命的事情！
　　甚至，他去百越之地，死亡的威脅不是來自於自己，而是來自於他人，是可以防備的。
　　盧生這個麽……
　　竟然是自己找死？
　　徐福搖了搖頭，出示了令牌後，走入了這院落。
　　……
　　「夕日」
　　不到卯時的時候，所有大臣都是在宮內聚集，準備好了。
　　此時，無論是陳珂亦或者其他的百官，都是站在那裏，老老實實的，挺直了腰板。
　　壹年之計在於祀！
　　這無關封建迷信的事情，而是壹種感情的寄托！
　　祭祀祭祀，最重要的是祭祀上蒼與先祖！
　　而說是如此，說是告訴上蒼和先祖自己做了什麽，其實是告訴自己！
　　告訴自己這壹年都做了什麽！
　　告訴天下人，自己都做了什麽！
　　“喝！”
　　當嬴政身穿玄色的袍子，頭帶冠冕，象征著天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十二玉旒垂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咚！”
　　“咚！”
　　“咚！”
　　當嬴政的腳步逐漸走向祭壇的時候，周圍突兀的響起了壹陣陣的鼓聲！
　　那鼓聲似乎從更古傳來，滄桑古樸！
　　“喝！”
　　嬴政的腳步壹步步的接近這祭壇，周圍的士兵們隨著嬴政的腳步暴喝出聲！
　　當嬴政距離祭壇只剩下百余步的時候，威嚴肅穆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周圍的士兵同樣肅穆的唱著！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站在祭壇之下的百官同時迎合！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這秦風·無衣的歌聲！
　　歌聲回蕩天地之間，大秦的「氣」正在凝聚！
　　這便是大秦！這便是老秦人！
　　戰不休，戰不止！
　　血不流幹，死戰不休！
　　嬴政的腳步繼續往前走著，神色中帶著微言肅穆。
　　他踏上祭壇的那壹剎那，周圍無數的火焰瞬間升騰！
　　“轟！”
　　灼熱的火焰將周圍的幹冷全然都是驅趕，只剩下那個身上穿著玄衣的男子站在天地中央！
　　此時，周圍的士兵口中再次傳出歌聲！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此時，身上穿著鎧甲，神色肅穆的王翦上前壹步。
　　“秦君，秦君！”
　　“秦君可記天下安否？”
　　嬴政站在祭壇之上，微微地下自己高貴的頭顱。
　　“勿忘！”
　　王翦站在那裏，右手錘著自己胸口的鎧甲。
　　“秦君，秦君！”
　　“秦君可記平天下之願否？”
　　嬴政再次回答。
　　“天下已平，山河已定也！”
　　王翦單膝跪在地上，神色肅穆。
　　“秦君，秦君！”
　　“秦人與爾共進退否？”
　　嬴政彎腰行禮，壹禮上蒼，二禮秦人。
　　“與朕共進退也！”
　　此時，陳珂、李斯、蒙恬上前壹步，與王翦並肩。
　　以四人為首，百官跪俯。
　　同時高呼。
　　“噫籲嚱！”
　　“秦君，秦君！”
　　“天下萬民安樂否？”
　　嬴政站直了身體，眉宇中帶著傲然與堅定。
　　他張開雙臂，黑色的袍子迎風招展！
　　“萬民安樂矣！”
　　陳珂再次開口。
　　“秦君，秦君！”
　　“爾可記壯誌也？”
　　壹道鼓聲隨之響起。
　　嬴政看著上蒼：“記哉！”
　　李斯上前壹步道：“秦君，秦君！”
　　“可記外域蠻夷哉？”
　　“此乃禮呼？”
　　壹聲鼓聲隨之響起。
　　嬴政轉頭，伸出手揮斥方遒：“外域蠻夷，不足道也！”
　　“來日，平！”
　　蒙恬上前壹步，聲音同樣肅穆。
　　“秦君，秦君！”
　　“勿忘今日之言！”
　　壹連三道鼓聲響起。
　　“咚咚咚！”
　　嬴政輕聲道：“勿忘也！”
　　他轉過身子，面對蒼天、青銅大鼎。
　　滿朝諸公站在他的身後，此時，祭壇之上擺放著祭祀之物。
　　嬴政再次開口道：“今日，秦國三十七代子嗣，贏姓趙氏政，此祭先祖！”
　　“朕壹統天下，橫掃六合，開萬古之先河。”
　　“以慰先祖之靈！”
　　“先祖之靈，安否？”
　　臺下站著的秦國宗室此時肅穆答曰：“安矣！”
　　嬴政繼續說道：“今日，大秦帝國始皇帝，贏姓趙氏政，以祭上蒼！”
　　“壹年三熟之五谷、三牲為祭，昭告天地，朕之功！”
　　“朕！”
　　“壹統華夏，外抗蠻夷。”
　　“德高三皇，功蓋五帝焉。”
　　“故！”
　　“朕自號為始皇帝也！”
　　“上蒼安否？”
　　陳珂、李斯、王翦上前壹步，沈聲跟著壹起問道：“上蒼安否？”
　　巍巍蒼天，不曾應答。
　　嬴政大笑壹聲：“今日起，朕為始皇帝！”
　　“天下萬民為我大秦子民！”
　　“即日起，改元始皇！”
　　“咚！”
　　壹道鼓聲響起，眾多大臣匍匐跪地。
　　“臣，拜見始皇帝陛下，始皇帝陛下萬年，大秦帝國萬年——”
　　嬴政將桌案上的詔書拿起，而後直接扔入壹旁的炬中，那炬中瞬間燃起氣大火！
　　此時，秦國宗室族老高呼。
　　“禮成！”
　　嬴政站在臺上，望著那無盡高的蒼天，不由的感慨。
　　“朕奮六世之余烈，完成了我大秦三十七代、七百余年的壯誌！”
　　“朕，無愧上蒼，無愧先祖！”
　　而臺下的陳珂同樣融入了這祭祀之中，只覺心中熱血奔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