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極品雞油黃，宗師百駿圖

　　話說自從秦漢以後，特別是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本來在春秋戰國時期非常受人尊重的巫醫百工，壹下子就淪為卑賤雜役之流。
　　所謂的士農工商，那是十足的謊言。實際上只有兩個階級，第壹自然是官紳，第二就是除了官紳以外，壹切可以壓力的對象。
　　在這種情況下，工匠的地位可以想象了，根本沒有什麽權利可言。哪怕有什麽高明的宗師人物出現，可是妳要知道筆桿子卻掌握士大夫手裏，對於這種奇技淫巧普遍不待見，自然不會好心幫妳留名。
　　當然，如果妳制作的東西與文事沾邊，那麽高傲的士大夫們倒是可以考慮幫妳揚名的。比如說發明好墨的南唐李廷珪、北宋的潘谷，還有發明活字印刷的畢升……
　　不過，也不要看這些名字在現在大名鼎鼎，沒少得到褒獎和贊揚，感覺就像是為國爭光的大科學家壹樣。可是在他們所處的年代，那是十分卑微的匠人，根本沒人在乎。士大夫們重視的是他們創造出來的東西，而不是在乎他們這個人。
　　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是士大夫自己勞動所得，可是士大夫們卻偏偏瞧不起這些為他們提供衣食往行的人，很奇葩的想法是不？
　　不，很正常，因為這種情況不僅是在古代，現代也非常普遍。文雅壹點，那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通俗點兒，就是狗改不了吃那啥……
　　然而，社會在進步，人的思想、受到的約束，也得到逐步的解放。這是壹種潮流，也是壹種趨勢，不是壹兩個人能夠阻擋得了的。時至明代中期，在江南這片十分繁華富裕的地方，用現在的說法，那就是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
　　當時的社會風氣，已經變得極為寬松了，以至於湧現了大批畫家文學家書法家。而同樣作為藝術領域範疇的工匠界，尤其是玉雕界，也是高手層出不窮。
　　其中最讓人矚目的，自然就是陸子岡。作為壹個敢於大膽創新，改革傳統技藝，發明了刀刻法、連環繪絕技，並且是中國玉文化史上第壹個堅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所有作品上的人，也難怪會被玉雕界奉為祖師爺。
　　明代是程朱理學發展到極致的年代，社會上早已牢牢樹立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尊儒風氣。然而，陸子岡的精湛技藝使他以壹個下賤的工匠身份成為壹個備受士大夫推崇、敬重的角色。
　　他制作的許多精美玉器，成為士大夫和收藏家的偏愛之物，壹只水仙花簪的價格就高達五六十金。其中有不少物件傳入宮中，成為帝王賞玩之物。
　　然而，成也子岡，敗也子岡。陸子岡雕琢的玉器最大的特色，就是喜歡在玉器中不顯眼的位置留下自己的句號，也就是子岡款。
　　恰恰是這個原因，讓他丟了性命。據傳，陸子岡奉了皇帝的命令，琢制壹件龍形玉器。本來皇帝已經嚴令告訴他，不能留下名款，而他卻偏偏刻了名字。後來被人告發，自然是冒犯了皇帝，被以欺君之罪秘密賜死。
　　聽了王觀的講述，貝葉忍不住微嘆起來：“真是可憐。”
　　“當然，這只是傳說。”王觀微笑解釋起來：“畢竟不管陸子岡的手藝再厲害，壹些文人筆記上提到他的名字已經不錯了，根本不可能給他著書立傳，所以他的生平事跡都帶著虛構的意味，可以相信壹些，但是又不能盡信。”
　　“那麽這枚玉扳指呢？”貝葉好奇問道：“又有什麽樣的來歷？”
　　“來歷很不簡單。”
　　王觀笑了笑，轉頭道：“德叔，妳的百寶箱應該帶來了吧。”
　　“那當然，等著。”
　　說話之間，高德全返回房間，壹會就提著壹個便攜式小皮箱走了出來。隨即他打開箱子，只見裏頭放了許多小瓶小罐，以及各種鑒定工具。
　　“德叔，妳來還是我來？”王觀又問道。
　　“妳來。”高德全揮手道：“倒要看看妳有沒有長進。”
　　“那就獻醜了。”王觀壹笑，順手拿來壹個空玻璃杯子，然後把箱中的小瓶小罐拿出來，再用小勺子按照壹定的比例，把瓶罐中的粉末、液體調配混合，最後註入清水。
　　就在這時，王觀立即把玉扳指扔進杯中。壹瞬間，壹蓬蓬泡沫好像啤酒花似的驟然浮現，玻璃杯子中的清水發生了強烈的化學反應。
　　“誒！”
　　貝葉壹怔，十分不解道：“妳這是在做什麽？”
　　“清洗表面汙垢。”
　　王觀笑道：“實際上，玉扳指的那層斑駁痕跡，那是有人在表面塗抹了壹層粘膠，再稍微修飾了壹下，最後又被掩埋了壹段時間，所以泥土沁才會那麽嚴重。剛才德叔在扳指孔眼裏摩挲那久，並不是察覺刻有名款的而已，而是察覺到了手感不對。”
　　“沒錯。”
　　高德全點頭道：“就算沁斑再厚的古玉，也可以讓人感受到玉質本身的紋理，但是這枚玉扳指卻隔了壹層。空有玉的質感，卻沒有玉的手感，肯定有蹊蹺。”
　　“哦。”
　　貝葉輕輕點頭，未必完全明白，不過也不妨礙她俏目流露欽佩之色。
　　與此同時，杯中的泡沫花逐漸平復下來，本來十分清澈的水變得渾濁起來，好像黃河水壹樣的顏色。玉扳指就沈降在杯底，也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模樣。
　　見此情形，王觀又倒了壹杯清水，然後用小夾子在渾濁的溶液之中把玉扳指夾了出來，飛快擱到清水之中。撲通壹聲，壹串水花濺起，又瞬間平靜下來。
　　霎時間，大家目光集中在清水杯中，只見壹抹溫潤的明黃色光澤把清澈的水染成了同樣的色彩，嬌黃的顏色仿佛花蕊壹樣細嫩，惹人驚嘆。
　　“好漂亮！”貝葉忍不住稱贊起來，明眸有異彩波光流動。不僅是她，王觀和高德全也是眼睛不眨的打量玉扳指。
　　此時此刻，玉扳指表層的斑駁痕跡已經完全消退，完成了壹次華麗的蛻變。通體渾然，沒有絲毫的瑕疵，明黃的色澤更是十分純粹。
　　大家都清楚，當然顏色純粹到壹定程度的時候，那就會有寶光迸發出來。
　　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現在這枚黃玉扳指就是這樣，哪怕沒有光線的照射，但它本身就能夠浮現出動人的光暈來。這種美妙的光暈，有壹種讓人不自覺沈醉其中的魅力。
　　好久之後，王觀才逐漸清醒過來，微聲驚嘆：“德叔，這個應該是妳說的雞油黃吧。”
　　“對……”
　　高德全緩緩籲了口氣，嘆聲道：“羊脂玉級別的極品雞油黃！”
　　“宮廷禦器，皇帝專用物件，質量肯定有保證。”王觀呵呵壹笑，又用夾子把黃玉扳指夾了出來，再清洗片刻之後，才仔細地擦幹水漬，然後慢慢的觀賞把玩。
　　乍看之下，王觀臉上又是壹陣驚喜交集：“德叔，真的沒錯，果然與傳說中的壹樣。”
　　“讓我看看……”
　　盡管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不過高德全還是有幾分急切，連忙湊過來認真觀看黃玉扳指的表面，只見上面有細微淺刻，構思疏密有致，意境更是十分深遠。
　　“百駿圖，果真是百駿圖。”打量片刻，高德全滿臉敬佩之色，感慨萬端道：“現在毫無疑問了，這絕對是陸子岡的作品。”
　　百駿圖，當然不可能是在小小的玉扳指上刻畫了壹百匹馬。
　　實際上這裏也有壹個典故。據傳由於陸子岡的技藝高超、出類拔萃，所以得到了皇帝的賞識，將其詔入宮內供事。不過有壹天，皇帝想試試陸子岡的才藝，拿出壹個拉弓引弦用的玉扳指，讓他在扳指上雕出壹幅百駿圖。
　　壹個玉扳指不過拇指大小，如果真要在扳指表面雕出壹百匹奔騰的駿馬，那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但陸子岡卻滿口應承下來。而且沒過多久，陸子岡就按照皇帝的要求將雕成的百駿圖玉扳指呈上。
　　皇帝看了玉扳指，卻是大為滿意，對於陸子岡的手藝大為贊賞，不僅給予了豐厚的賞賜，並且信任有加。估計就是這個原因，使得他被同行嫉妒，才有了後來告發檢舉的殺身之禍。
　　當然，壹切只是推測。事實上，關於這枚玉扳指，大家都認為只是傳說，壹般情況下都是當成故事來聽，根本沒有多少人在意。
　　可是，眼前這枚黃玉扳指卻告訴王觀，有的時候傳說未必就是虛構。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他信了。因為陸子岡雕刻的百駿圖玉扳指，現在就在他的手中。
　　此時，王觀手指輕輕在扳指面上拂過，面上微刻自然沒有百駿之數，不僅卻有三匹駿馬。在這三匹栩栩如生，揚蹄奔騰的駿馬之後，卻是壹座建立在崇山疊巒中的雄壯城池。而這三匹駿馬中，壹馬正向城門飛奔，壹馬已到城門下並向城裏奔跑，另壹匹在山谷中僅露馬頭。
　　在有限的空間之中，陸子岡巧妙的運用了以虛寫實的手法，寓百駿於想象之中，完美地表現了百駿圖這個主題。有想法、有創意，更難得的是雕刻線條流暢，畫面立體感十分強烈，也難怪會得到皇帝的常識，沒有責怪陸子岡糊弄自己。
　　宗師就是宗師，出手肯定非同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