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八十五章 望族勢力

　　江南望族對李欽載的敵意，不僅僅是因為當初在長安城的沖突，更重要的是雙方的立場問題。
　　望族的立場是家族利益，而李欽載代表的卻是天子和社稷的利益。
　　兩者倒也不是水火不容，但這些年李治和武後頻繁打壓世家門閥，朝廷政令的大方向，也在漸漸朝不利於世家門閥的趨勢發展。
　　以前能夠理所當然得到的利益，如今世家門閥漸漸發現已經要費點力氣才能得到，或者根本得不到了。
　　比如世家向朝廷推薦官員，以前的朝堂官員基本全是世家門閥出身，後來科舉制的大力推行，朝堂上不知不覺已有了寒門子弟的影子。
　　世家推薦上去的官員，天子和吏部漸漸不為所動，或是直接駁回，如今的趨勢是，世家子弟若想要做官，也不得不參加科考，用成績來決定是否能當官。
　　世家推薦的官員不被采錄，這就關系到世家的利益受損，矛盾自此而生。
　　不僅是官員薦舉制度的衰落，還有很多矛盾都在日漸尖銳。
　　比如賦稅，比如徭役制度，比如土地的爭奪，比如諸地礦產的繳納比例等等……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天家不與子民爭利，但對世家門閥可壹點都不手軟，如果將天家與世家比喻為壹場曠日持久的無形戰爭，在天家的步步緊逼下，世家已不得不被迫采取戰略守勢。
　　所以江南望族對李欽載這位欽差的到來，大多是懷有敵意的。
　　因為李欽載代表天子，他下江南不知會幹出什麽事，讓江南望族失去多少利益。
　　包括已經向李欽載表忠心的吳郡陸氏，從行為上看，他們已向朝廷靠攏，但這種行為背後更深的目的，其實只是希望能夠少失去壹點利益。
　　……
　　江州城外，李家部曲營地。
　　李欽載沒住在刺史府，飲宴結束後便出了城。
　　只有在自家部曲警戒的營地裏，他才能睡得踏實。睡在刺史府誰知道會不會被刺殺，江南八大望族互相滲透，彼此都跟篩子壹樣漏洞百出，在這樣的環境裏李欽載怎麽可能睡得著。
　　壹覺睡到中午，李欽載打著呵欠，用力甩了甩頭。
　　昨晚盡量控制飲酒，但還是不知不覺喝得有點多，壹覺醒來頭痛不已，這年頭的酒真是……壹言難盡。
　　有心想弄出高度蒸餾酒，但李欽載前世對高度酒就沒什麽興趣，自己既然不喜歡喝那就別弄出來了，憑啥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卻讓別人去享受，自己淋了雨，當然要別人也陪著淋雨。
　　起床後發了壹會兒呆，李欽載這才慢吞吞的穿衣洗漱。
　　剛用完膳，宋森便來了。
　　老宋辦事的效率確實很高，說好的三日內拿出世家與諸州縣官員的關系名單，這才第二天便拿來了。
　　李欽載坐在營帳內，翻閱著宋森遞來的壹摞厚厚的名單，上面的列舉很詳細，小到某個縣衙的縣尉主簿，大到壹州刺史別駕司馬，這些人的出身以及背後的勢力，都列於名單上。
　　江南所有官員背後的勢力不可能全都是世家望族，其中有壹部分是寒門出身，科考成為進士後，被吏部調任地方為官。
　　也有壹部分是地主出身，不算什麽名門望族，就是本地或異鄉的小中型地主，家境殷實，官場無人，靠著會做人會處世壹步步爬到位置上。
　　這些都算是背景比較幹凈的，至於還有壹大部分，則確實是背靠江南望族，有的根本就是望族的直系族人，還有的則是投了望族的行卷，或曾經是望族的門客幕僚等等。
　　江南官場的結構組成，大抵便是如此。
　　李欽載翻閱半晌，對江南望族的勢力又加深了幾分了解。
　　目光落在名單的某壹行上，李欽載嘴角微微壹勾。
　　“宋錦山，籍越州，現為江州刺史，貞觀十九年至永徽四年，曾為吳郡陸氏門下幕僚，後被陸氏薦舉為官，十來年間升至江州刺史壹職。”
　　望族門下當了十幾年的幕僚，才漸漸有了出頭之日，倒也真是不容易。
　　昨日酒宴上，宋錦山與陸雲毫不遮掩的互動，顯然也是陸氏投靠朝廷的壹種暗示，明明白白告訴朝廷，宋錦山確實是背靠陸氏勢力，陸氏用這種坦然的方式，間接地表了忠心。
　　盡管這種官員與世家的關系網不是什麽難以調查的秘密，百騎司壹天之內就能查個明明白白，但別人查出來的，跟自己親口說出來的，性質完全不壹樣。
　　“吳郡陸氏倒真有幾分誠意……”李欽載喃喃道。
　　收起名單，李欽載塞入懷裏，這份名單很重要，此行江南有了這份名單，李欽載行事將事半功倍，相當於小學生擁有了壹本新華字典。
　　扭頭望向宋森，李欽載露出了和煦贊賞的微笑，拍了拍宋森的肩。
　　“小同誌很不錯嘛，此事辦得利落，回了長安我當向天子請功，請天子賜我黃金銅錢和絲帛，讓妳高興高興。”
　　宋森樂滋滋的，笑得眉眼不見，剛要道謝，卻咂摸咂摸嘴，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慢著，李郡公剛說下官事情辦得不錯，回頭卻要天子給您賜錢賜物？”
　　李欽載板起臉：“妳差事辦得不錯，歸根結底是在我的英明領導之下才有的成就，天子不賞賜我，難道賞賜妳？”
　　宋森驚愕道：“事是我辦的，難道不應該賞賜我嗎？”
　　“妳這個小同誌，剛誇妳幾句妳就飄了，戒驕戒躁，繼續努力才是王道……”
　　見宋森壹臉便秘的表情，李欽載大笑，拍著他的肩道：“好了，逗妳的。不過老宋妳想清楚，我為妳請功沒問題，天子若覺得妳確實立了功，要給妳升官，妳答應還是不答應？”
　　“啥意思？”
　　“如今妳是百騎司雍州掌事，若是升了官，或許是百騎司的第二第三把交椅，但如此壹來，百騎司具體的職司可就輪不到妳了，以後為天子辦事的人也不再是妳。”
　　“如今妳有事沒事還能進太極宮，在天子面前稟事，以後升了官，在天子面前稟事的人可就不是妳了，久而久之，說不定天子會忘了妳，而妳的官途，這輩子也就百騎司第二第三把交椅到頂了。”
　　宋森悚然壹驚，然後露出深思之色。
　　李欽載意味深長地笑道：“天子近臣，近則親，遠則疏，這個道理妳多琢磨琢磨，我若是妳，情願壹輩子不升官，權力大小可不是看官職決定的，看的是妳與天子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