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不愛春風愛北風

　　身居高位的劉益守，雖然是把建康的所有事務都暫時交托陳元康打理，想在壽陽好好陪壹陪剛剛生下女兒的蕭玉姈，但是像他這樣的頂尖政治動物，是不可能有真正清閑時光的。很快他的平靜生活就被打斷，重新陷入忙碌之中。
　　在壽陽跟蕭玉姈溫存了沒兩天，南面便傳來了壹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蕭玉姈的兄長，當初被劉益守放了壹馬後在江州蟄伏，面服而心不服的廬陵郡王蕭續。因為整日飲酒無度意外暴斃！年僅三十五歲！
　　而且這壹位對身後事沒有任何安排！
　　這個消息著實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稍微打聽了壹下內情後，劉益守也就釋然了。所謂自作賤，有天收，蕭續的結局壹點都不令人驚訝，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蕭續自從當年起兵失敗退回江州湓城後，便深感劉益守兵力雄厚且麾下將校驍勇善戰，又是掌控朝廷中樞占據大義無法動搖。
　　對方若是奉天子以討不臣，自己再次起兵勝算幾乎為零，還不如茍在江州，反正朝廷壹時半會也不會拿他怎麽樣。
　　他們這樣的藩王，進取肯定不足，自保暫時還是綽綽有余的。
　　壹句話，那壹戰打得蕭續沒有信心再去爭奪皇位了，可他也不想把小半個江州之地就這麽白白交出來！
　　於是決意放飛自我，開始徹底擺爛躺平的蕭續，便是整日借酒澆愁不理政務，打著能浪壹天是壹天的想法，無底線的縱情聲色。
　　日積月累，積毀銷骨，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不再是當年那個單挑武將都不虛的勇武藩王了。
　　蕭續的意外亡故雖然是自作賤，卻讓劉益守敏銳的意識到，削藩的大好時機，已經提前到來了。
　　藩王的事情本身就不好處理，容易讓人認為自己想謀朝篡位，也容易讓如今各管壹攤的蕭氏宗室重新抱團。
　　這些會給劉益守將來取而代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如今蕭續暴斃，對劉益守來說可謂是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於是他在安撫了因為生女整日悶悶不樂的長城公主蕭玉姈壹番後，便火速前往建康，與陳元康、王偉等人商議過後，以天子蕭歡的名義下詔：
　　廬陵郡王的遺體就地安葬，無須運回建康，朝廷中樞亦是不會為他舉行國喪。蕭續生前並未指定世子，因此將其封國壹分為二，朝廷不會收回封地。
　　長子蕭憑繼承廬陵郡王爵位，封地江州湓城（九江市），次子蕭應新封鄱陽王，封地在鄱陽（鄱陽縣），二人同樣無須到建康述職，只需要將蕭續的葬禮辦好即可，將來建康中樞會派遣王府長史到這兩地處理後續雜務。
　　壹石激起千層浪，這封詔書，和從前分封蕭氏宗室的規矩有了壹個最大的不同，那便是推恩！
　　推恩令沒什麽稀奇的，西漢時期便是中央對付宗室藩王的利器。
　　將封國劃分，每個兒子都有壹份，地盤越來越小，越來越沒辦法跟中央對抗，這是壹個無解的陽謀，除了謀反。
　　聯系起之前建康中樞壹道又壹道的改革政令，如今梁國加強中央集權的趨勢非常明顯。
　　建康這顆在蕭衍時期昏庸不堪的“大腦”，正在迅速的蘇醒，並將觸角伸向全國各地，壹步壹步收回曾經喪失的各項權力。
　　朝廷的詔書送到江州湓城沒多久，位於江州豫章郡（江西南昌）的豫章王蕭綸坐不住了！
　　他和蕭續都是不修兵戈的藩王，都比不得兵多將廣，野心勃勃的湘東王蕭繹。而且和蕭續壹樣，這幾年蕭綸也是放縱自己，放棄了染指皇位的打算，在豫章郡擺爛躺平。
　　唯壹不同的是，他沒有縱情聲色，而是喜愛上了打獵，所以身體還算硬朗。更讓蕭綸害怕的是，他有三個兒子，比蕭續還多壹個，然而封地豫章看起來很大，西面卻都是江州酋帥們的自留地。
　　兒子比蕭續多，處境比蕭續差，自己死了以後，家裏那三個不肖子要怎麽過生活，蕭綸簡直不敢想象。
　　那麽大壹塊地盤，在建康中樞的大地圖上是分封給蕭綸的，好像對他還挺厚道的，但實際上蕭綸能管轄的也就是豫章郡部分地區，出了城往南幾十裏，他的話就不管用了！
　　劉益守前世的時候，豫章郡以南就是革命老區，多山而窮困。
　　這個年代更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的時候，梁國官府在當地的存在感，僅限於建康城內尚書府的賬冊上，實際上都是本地酋帥在管理山民。大事跟當地縣令打個招呼，小事他們自己就處理了。
　　這些人時而被朝廷招撫，被封個刺史什麽的官職，時而借故反叛，用起兵的方式向梁國中樞討要好處。父傳子，家天下，儼然國中之國。
　　總之這裏最好的情況，也就是聽調不聽宣，至於最壞能壞到什麽程度，那只能說拭目以待了，沒有下限。
　　所以蕭綸的實控地盤不但沒有蕭續大，而且還時刻受到西面的威脅。朝廷現在推出的推恩之法，對他的威脅大到不可想象！
　　沒過幾天，派出許多探子，在建康嚴密關註江州局勢的劉益守，就被蕭氏壹族藩王所固有的無腦沖動給震驚了！
　　豫章郡的蕭綸親自領兵走水路到鄱陽湖，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了藩王還未就藩的鄱陽縣。
　　他打出的旗號就是反對朝廷推恩，要為自己的侄子蕭憑爭壹口氣！
　　蕭綸明面上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朝廷收回推恩令，至於鄱陽縣會不會還給蕭憑，那就要看蕭憑有沒有本事從他手裏要回來了。
　　如果建康那邊頒布詔令讓蕭綸當個“江州王”什麽的，他肯定不會反對！
　　現在就有個很棘手的問題擺在朝廷中樞面前，或者說擺在劉益守和他麾下的親信面前：究竟要以怎樣的手段收拾蕭綸才好？
　　建康中樞好不容易在劉益守等人的努力下，通過打擊世家豪強，更新律法條令恢復了些許權威。如今蕭綸跳出來打臉，要不要反擊已經不需要爭論。如果示弱，前面的努力便會化為烏有。
　　令所有人在意的事情只是要如何去收拾蕭綸才能鞏固中樞權威！那些正在觀望的潛在盟友和蟄伏敵人，都在等待建康朝廷中樞的應對。
　　於是這件事便成了最緊急事項，擺在了劉益守書房的案頭。
　　……
　　秋高氣爽，旌旗獵獵。
　　剛剛入秋不久，高歡就聽從次子高洋的建議，命段韶帶著整編不久後的壹萬嫡系兵馬，屯紮於鄴城西北的臨水縣（河北磁縣），並在這裏選中了壹處密林，在四周布防。
　　隨後，高嶽帶著補給的隊伍趕到，將數百頭野豬、鹿等動物作為秋狩的獵物，在密林中放生。然後在臨水縣縣城不遠處搭建高臺，等候高歡的到來。
　　為了“彰顯軍威”，高歡幾乎是把這壹萬兵馬武裝到了牙齒，把府庫裏的盔甲能換上的都換上了。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對外宣傳的基調卻非常溫和甚至是溫情。
　　各方貴人，皆可蒞臨遊玩，攜女眷而來亦是美事。參與秋狩者，壹人帶蒼頭（或家仆）兩名入林，只當是遊山玩水。
　　總之，這次秋狩就是為了放松的，順便大家聯絡壹下感情。
　　鄴城裏無論朝廷官員，還是各路將校，只要是有身份的人皆可參與。看誰的獵物更多，還會設排名，並且有豐厚獎勵。
　　為了表示誠意，霸府更是傾巢出動，高歡的家眷自婁昭君以下，無論男女老少，悉數到場。有高歡做表率，秋狩的軍事氛圍大為減輕，看上去更像是個高歡牽頭組織的大型遊樂活動。
　　當然，類似的場面其實在北魏前期也非常常見。不過那時候秋狩除了交流感情，交換利益，弘揚武德外，更多的是為了打獵獲取肉食，遊牧民族生產生活的意思更重壹些。
　　很多人都是暗暗揣度，高歡此舉，只怕是為了選拔軍中新銳將領。畢竟，是否善於打獵，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這個人的武力與腦力。
　　至於最多只帶兩個蒼頭，也很好理解。這不是在考驗團隊能力，而是看個人武勇如何。帶多了人，就看不出領頭之人的能力如何了。
　　比如說高澄和段韶壹隊，帶著好些人打到了壹頭野豬。那這頭野豬是算高澄打到的，還是算段韶的？段韶會跟高澄爭奪獵物麽？到時候就根本說不清楚了。
　　所以高洋以南郭先生獨奏樂為例，勸說高歡的時候，高歡大為欣賞，深以為然。這次秋狩，多少要看壹下麾下眾人各自的本事如何。
　　此外，高歡還有個隱藏的目的，暫時秘而不宣。
　　他跟趙郡李氏出身的李希宗提過了，想讓長子高澄與對方的長女李祖猗聯姻。李希宗不好拒絕，只是說希望雙方先見壹面再說。
　　高歡希望借此機會，讓雙方見個面，把婚事徹底定下來。要是搞得秋狩像軍事演習壹樣，還怎麽談聯姻的事情？軍演是要在秋狩完成以後，等大家心情都放松下來以後，再予以震懾！
　　先禮後兵，先談妥婚事，再讓趙郡李氏的人看看自己麾下雄兵，這樣便可以恩威並施。
　　與趙郡李氏聯姻，可以極大的穩固蠢蠢欲動的河北世家，在裏面打出壹個缺口，彌補損失了李元忠後的缺憾。
　　這對於高歡繼續推行改革是非常有利的。
　　至於李祖猗長得如何，高歡也見過本人了。簡單概括就是花容月貌驚為天人，配瞎了壹只眼睛的高澄簡直綽綽有余，難怪李希宗有些不情不願。
　　然而到了秋狩開始的前壹天，高澄還是差點讓高歡發飆了！
　　華麗的高臺上，高歡指著臺下拿著根短矛，穿著壹身灰色麻布衣的蘭京詢問道：“蘭京不是妳的蒼頭，妳帶他來做什麽？”
　　“父親，孩兒想到了壹個額外的彩頭。讓蘭京提前壹天躲在密林裏面，誰能抓到他，誰就是頭名。這樣的話，也能省去爭論誰是第壹的麻煩。”
　　高澄振振有詞的說道。
　　文無第壹武無第二，高澄說的雖然是歪理，卻也有不容反駁的地方。
　　狩獵嘛，最後是稱重呢，還是看誰獵到的最大？怎麽評價誰是第壹？需要有壹個硬標準。
　　妳打到兩頭鹿，我打到壹頭野豬，數量妳更多，重量卻不如我，那到底是妳厲害還是我厲害？這樣就會導致各說各話，最後變成了拼背景拼爹。
　　高澄是世子，要跟妳爭，妳會為了這點事情跟他去爭麽？
　　“嗯，言之有理。”
　　高歡微微點頭，似乎覺得高澄的話也不是在瞎胡鬧。
　　“可是這家奴聽說就桀驁不馴，時常被妳教訓。他要是跑了怎麽辦？”
　　高歡疑惑問道。
　　“父親，如果蘭京跑了，那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麽？那樣我們對劉益守就有交代了，父親不是壹直覺得不該失信於人麽？蘭京自己跑路了，就不算我們失信了吧？”
　　高澄嘿嘿笑道，好像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
　　“那為何要給他兵器？”
　　高歡總覺得不妥。
　　“沒有兵器，在密林裏被野豬吃了什麽辦？”
　　高澄壹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話雖如此，高歡總覺得他好像是有什麽其他圖謀。
　　“如果蘭京反抗呢……”
　　“殺了也就殺了吧，那是他自己尋死。”
　　高澄冷冷的說道。
　　高歡算是明白這位到底是打的什麽算盤了，他就是為了玩樂，為了看到蘭京奔逃的時候那倉皇失措的模樣。密林外圍全是精兵把守，蘭京兩條腿肯定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匹。
　　給了蘭京希望，最後卻只有絕望，就算是高歡也感覺有些不忍心了。
　　“秋狩過後，蘭京就送到段孝先那邊做蒼頭吧。”
　　高歡輕嘆壹聲，感覺不能再這樣放縱高澄了。士可殺不可辱，高澄的做法越來越脫離應有的規矩。看到高洋現在都可以為自己出謀劃策了，高歡覺得是時候對高澄進行壹些有效的約束了。
　　“好的父親。”
　　高澄面無表情的拱手說道，倒是讓高歡有些意外，他原以為對方會激烈反對。
　　秋狩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高歡沒時間繼續跟高澄閑扯，撇下他忙自己的去了。
　　高澄走下高臺，來到蘭京面前對他說道：“只要妳秋狩不被抓住，妳就自由了。如果被抓住，妳死定了。我父說讓妳以後跟著段韶，但妳只有逃走和死兩條路可以走。去吧，跑遠壹點，我說到做到。”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樹林說道。
　　蘭京二話不說，背起裝著三天幹糧的袋子，拿著那根短矛就走。
　　等他離開後，蒼頭薛豐洛有些擔憂的詢問高澄道：“蘭京這奴仆有反心，萬壹世子入林後他心懷不軌，那豈不是……”
　　“誰說本世子要入林了？”
　　高澄壹臉莫名其妙的看著薛豐洛說道：“本世子這次，只為了李祖猗而來的，要狩獵也是狩獵美人，誰想去林子裏抓野豬啊。
　　妳們進去壹下就出來，然後我來找妳們，壹起去找李祖猗的帳篷。蘭京連我的面都見不到，呵呵，我會蠢到給他機會殺我麽？”
　　高澄壹臉嘲諷說道。
　　“還是世子神機妙算啊，蘭京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世子根本就不會去抓他。”薛豐洛嘿嘿笑道，隨即二人鬼鬼祟祟的在壹旁密謀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