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監視之夜

　　最早的異常發生在陸林北身邊。
　　雖然很少再進入網絡，陸林北對芯片的感受能力仍然存在，進屋不久他就在不知不覺間算出周圍共有七十三枚芯片，大部分位於鄰居家裏，正常運轉，沒有做出任何“怪事”。
　　可是十二點剛過去不久，陸林北突然察覺到異常，立刻扭頭向身後看去，暗紫色的光線中，表面上壹切正常，卻有幽靈邁著無聲的腳步迅速靠近……
　　“妳好啊。”壹個聲音說，每個字分別來自不同方向，音色也略有差異。
　　在短短壹瞬間，說話者三次更換位置。
　　“農星文？”陸林北猜出對方的身份。
　　“是我。真巧，在這裏遇見妳。”農星文同樣處於戒備狀態，不停地變換位置，聲音因此忽遠忽近，聽上去十分詭異。
　　“我在執行任務。”
　　“更巧了，我也是，而且就在這附近。”
　　“是妳鼓動獨立軍發動第二次暴亂？”
　　“放在從前，我會高高興興地承認這壹點，但是經過許多事情之後，我對‘鼓動’這個詞產生深深的懷疑——是我鼓動他們嗎？還是他們在引誘我？當然，我知道妳的答案是什麽，但是對我來說，這是壹個嚴肅的問題，我越來越懷疑，我是否還有自主意識？難道我已經變成壹個純粹的程序，永遠只能做同樣的事情，反反復復？還是人類天性如此，壓迫與反抗重復上演，我只是這種現象的直接反映？”
　　“對妳這種心態，有壹個現成的說法，‘得了便宜賣乖。’”
　　“呵呵，說得好。在這方面，妳比我做得好，事情做成之後從不自誇，甚至不願與外人分享。”
　　“沒什麽可分享的。”
　　“妳出賣了我。”農星文正是因此而時刻保持警惕，“明明是妳們將名王星核導彈的具體部署公之於眾，卻栽到我頭上，讓名王星對我恨之入骨。”
　　“第壹，名王星原本就恨妳，因為他們是甲子星的盟友，第二，咱們不是朋友，合作已經結束，所以談不上出賣……”陸林北看了壹眼臥室。
　　“放心，她睡得很熟。”農星文笑了幾聲，比說話更顯詭異，“裘新楊的人腦武器和董添柴的外延器，對我很有啟發，我現在承認，人類的多樣性確實是個寶藏，是任何程序都無法比擬的，癸亥在這件事上犯了錯誤，可以理解，他程序化時間太長，早已失去人類的思維方式……”
　　“妳改變了蘇小姐的大腦？”陸林北更在意這件事。
　　“說改變有點誇張，好像我能左右人類思維似的，但那不是事實，我只是通過身份芯片對蘇小姐的大腦做了壹點暗示，讓她忽略外面的聲響，睡得更熟壹些，就像那款遊戲，區別是主動權在我。妳想試試嗎？像蘇小姐這樣的大腦，又是在睡眠狀態，很容易受到影響。陸先生是個難關，我很感興趣。”
　　“妳不如壹開始就試試。”
　　“那樣的話勝之不武，而且，妳的警惕性太高。”
　　“這不正是妳感興趣的地方嗎？”
　　“哈哈，我還是謹慎壹點吧。雖然妳出賣了我，但是對我的影響不是很大，正像妳說的，名王星原本就恨我入骨，所以咱們還可以繼續合作下去。”
　　農星文害怕陸林北的身份芯片裏會有陷阱，他猜得沒錯，陸林北在芯片裏保存著幾十條程序，不是專門針對誰，對任何形式的入侵都會做出反應。
　　“裘新楊他們出城的那壹刻起，咱們的合作已經結束。”
　　“那就是新的合作，獨立軍尚未成功，咱們都有義務幫助他們。”
　　“妳錯了，咱們都沒有這個義務，尤其是妳，妳只想看到混亂與破壞，沒有任何幫人的想法。”
　　“真是遺憾，妳將我想成了惡魔。好吧，我不強求，但是妳不會破壞我們的計劃吧？”
　　“我奉命監視獨立軍的動向，僅此而已，翟王星不會參與這件事，既不幫忙，也不反對。”
　　“嗯，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妳，但是無所謂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見。”
　　“等等。”
　　“我還在。”
　　“妳們……獨立軍對這次行動有多大把握？消息已經泄露，全城人幾乎都聽說了。”
　　“獨立軍的目標之壹就是喚醒全體居民，知道的人當然是越多越好。至於把握——他們心裏有多大把握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確實很有把握。到此為止吧，我只能說這些，希望妳能做壹名安靜的看客。”
　　聲音消失，周圍的芯片也都恢復正常，臥室裏的蘇羽信似乎說了壹句夢話，壹直沒醒。
　　陸林北心中依然不安，卻說不清具體是為什麽，他又向窗外望去。
　　廣場上的人明顯增多，而且帶有組織性，壹些人正在分發標語與旗幟，好像還有武器。
　　人在迅速增多，通過蘇家窗口能看到的那壹角裏，就聚集著上百人。
　　壹大隊居民從街道走向廣場，舉著大量旗幟，高喊整齊劃壹的口號，隔著玻璃，陸林北聽不太清楚。
　　“外面鬧起來了？”蘇羽信站在臥室門口問道，聲音倦怠而惱怒，完全不知道自己不久前剛剛受到程序的影響。
　　“很像。”陸林北給辦公室發送壹段文字消息。
　　蘇羽信走過來，站在陸林北身邊向外面望去，“人還挺多。”
　　她只穿著睡裙，陸林北雙手搬起凳子，向旁邊讓出位置。
　　蘇羽信看他壹眼，笑道：“妳是覺得我太隨便？還是覺得自己太重要？用得著像防賊壹樣嗎？”
　　“我只是……不習慣與外人靠得太近，葉子在這裏也壹樣。”
　　“妳們不是曾經住同壹個寢室嗎？”
　　“那也不會靠得太近。”
　　蘇羽信搖搖頭，“原本覺得妳有點可愛，現在看來，妳是單純的無聊。”
　　“沒錯，尤其是與葉子相比。”
　　“哈，葉子是有趣過頭了。”蘇羽信轉身向臥室走去，“要去現場看看嗎？”
　　“我的任務只是監視。”
　　“我的任務是借出客廳，剩下的事情自己做主，我要出去看看。”
　　“我覺得……”
　　陸林北話還沒說出來，蘇羽信已經進入臥室，壹邊哼歌，壹邊換衣服，好像要去參加朋友之間的酒吧聚會。
　　陸林北閉上嘴，這不是他的情報員，他沒資格也沒必要管東管西，唯壹能做的事情是多加提防。
　　蘇羽信離開之後，陸林北將壹張椅子抵在門上，他相信葉子不會看錯人，但是預防手段不能省略。
　　辦公室那邊傳來消息，說天堂市各處都有示威者聚集，無限光業外面也有壹批人，目前還沒有暴力行為發生。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某個訊號。
　　枚忘真要求全體外派調查員對現場人數做個估計，陸林北也得離開房間。
　　蘇家所在的公寓距離第壹光業有段距離，中間隔著壹條寬闊的街道，平視的話，更難估算人數，陸林北直接來到樓頂，拿出專業的望遠鏡，慢慢移動，將半座廣場收入鏡頭。
　　估算數字是三千人，大樓另壹邊的人數應該與此相同，加在壹起是六千人，陸林北發送信息，心裏有壹點驚訝，獨立軍真的壹呼百應，單這壹個地方居然就能招來這麽多人。
　　陸林北回到蘇家繼續監視，蘇羽信仍未回來。
　　後半夜三點零七分——陸林北記錄了確切時間——人群開始向大樓走去，紛紛將手裏的東西扔過去。
　　陸林北又拿出望遠鏡，顧不得隱藏，仔細看了壹會，認出那些人扔的東西全是電子設備，大到家用、商用機器人，小到壹手能拋出好幾個的小東西，似乎將第壹光業的大樓當成了垃圾場，可是那些設備壹點也不像已經報廢的物品。
　　陸林北向辦公室發送信息，他之前已經將農星文的出現報告給枚忘真，這時接到回饋，“獨立軍在農星文的協助下開發了新武器，很可能就是那些電子設備。”
　　這與陸林北的猜測壹樣。
　　四點十七分，大樓周圍的電子設備開始爆炸、燃燒，就像是有壹條看不見的界線，線內的芯片紛紛“自殺”，線外卻都維持正常。
　　設備爆炸前的壹瞬間，芯片的運行速度會暴增，即使相隔二三百米，陸林北也能察覺到。
　　太多芯片同時進入癲狂狀態，產生大量數據，陸林北必須控制自己的數字大腦，以免超載。
　　爆炸引起火焰的同時也激起現場人群的熱情，所有人都在大聲歡呼，將更多電子設備拋向大樓。
　　第壹光業做出回應，從大樓裏面射出幾條水柱，用來滅火。
　　人群發出憤怒的叫聲，向大樓入口湧去——被撲滅的火勢正好為他們開路。
　　四點四十三分，離日出還有不到兩個小時，第壹光業做出第二輪回應，從樓頂升起幾架大型無人機，向人群喊話，要求他們立刻退出廣場。
　　有人向無人機開槍，陸林北能看到子彈的閃光。
　　無人機迅速擡升，向廣場外面飛去。
　　第壹光業的兩次回應都比較溫和，這反而讓人群更加狂熱，第壹批人已經沖到大樓入口，陸林北看不到場景，猜測他們在砸門。
　　四點五十七分，第壹光業做出第三輪，也是最終的回應，從大樓的窗戶裏射出雨點般的子彈，毫不留情地落向人群。
　　人群也有呆滯現象，仿佛壹群察覺到危險但不太確定的羊群，站立不動，都在等候別人先做出反應。
　　十秒鐘後，人群終於醒悟，開始慌亂地撤退。
　　出路已經被無人機守住，第壹光業的目標根本不是驅逐人群，而是要將他們壹網打盡。
　　陸林北難以相信，自己竟然正在目睹壹場大屠殺。
　　枚忘真恰在此時發來信息，只有四個字：撤退，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