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章 推論與求證

　　三叔看上去比以前更瘦壹些，因此顯得更高、更駝，神情也更冷峻。
　　陸林北做好壹切準備，可是壹見到三叔，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生忐忑，與小時候上課的感覺壹樣。
　　另兩人也好不了多少，陸葉舟甚至不太靠前，盡壹切努力將部分身體躲在同伴的後面。
　　商業飛船的設施比百年高齡的戰艦要好得多，說是賓館也不為過，三叔擁有壹個套間，裏面是臥室，外面是辦公區，依然擺滿雜物與未開封的箱子。
　　三叔看了壹眼陸林北，卻先向枚忘真與陸葉舟說話，“我派妳們去趙王星，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
　　“被困在經緯號上，然後壹步趕壹步，就到了這裏。”枚忘真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樣子，像是壹名正在挑釁老師的學生，表面強橫，心裏隨時準備退卻。
　　三叔沒在意，“妳們加入軍情處，所以覺得不需要再服從我的命令？”
　　陸葉舟急忙道：“絕沒有這種事！三叔，我們只聽妳的命令，妳就是讓我們立刻退出軍情處……”
　　發現枚忘真的目光，陸葉舟又急忙閉嘴。
　　“我們當然服從三叔的命令，軍情處接收我們三個，事先肯定也經過三叔的同意，如果沒有，我們會立刻退出。”枚忘真道。
　　“嗯，的確經過我的同意，而且就是在我的要求下，妳們被應急司除名。”
　　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三叔沈默壹會，扭動坐在椅子上的身軀，臉上露出壹絲壓抑著的痛苦，顯然是舊疾發作，“妳們三個壹直不太聽話，屬於淘氣分子，所以我想，不如給妳們壹次機會，事實證明，妳們白白浪費了機會，什麽也沒做成。”
　　陸葉舟又想辯解，話到嘴邊硬咽回去。
　　陸林北雖然是選出的組長，但是沒有正式地位，在三叔面前，還是由枚忘真開口。
　　“三叔，我們做成壹些事情，而且是很大的事情，沒有我們三個，經緯號早已天翻地亂，趙帝典也會被名王星搶走……”
　　“經緯號現在不亂嗎？趙帝典如今不在名王星的掌控中嗎？”
　　枚忘真啞口無言，想了半天才說：“可是當時……至少我們努力阻止了，在我們離開之後，才發生那些事情……”她越說越沒底氣，仔細壹想，他們的確壹事無成，僅有壹點的成果，在他們離開之後沒幾天，就全都消失。
　　“三叔……”陸林北覺得自己不能再沈默下去。
　　“待會再說妳的事情。”三叔不給他機會。
　　盯著三人看了壹會，三叔繼續問道：“回答我壹個簡單的問題，妳們的職業是什麽？”
　　這個問題確實簡單，簡單到三人壹時間不敢回答。
　　“我們是調查員。”陸林北回道。
　　“調查員……”陸葉舟重復道。
　　枚忘真點下頭。
　　“妳們是間諜。”三叔直接說出這個詞，好像他是對這個行業只有壹知半解的外人，“妳們從小接受的培訓就是當壹名間諜。接著回答我的問題，間諜的核心工作是什麽？”
　　“搜集情報。”陸葉舟搶著回答，這是壹個更簡單的問題。
　　三叔將目光轉向陸葉舟，“現在就告訴我，妳們在經緯號上搜集到的情報是什麽？”
　　陸葉舟後悔壹時多嘴了，支吾道：“我們……經緯號……我們搜集到不少情報，可是……可是形勢變化太快，現在、現在好像用不上了……老北有壹些挺有用的推論……”
　　跟往常壹樣，壹遇到為難的問題，陸葉舟就推給陸林北。
　　“推論？”三叔看向陸林北，“大老遠跑來甲子星，妳帶來的就是壹些推論？”
　　“間諜的工作總是從推論開始，然後小心求證。”陸林北也跟往常壹樣，接過朋友拋來的難題，“我們來甲子星，就是為了求證。”
　　“對。”陸葉舟加上壹句，往枚忘真身後又躲避壹些。
　　“嘿。”三叔冷笑壹聲，重新將目光轉向枚忘真，“沒有可靠的情報，那麽退而求其次，妳們在經緯號上建立情報網絡了？”
　　對間諜來說，建立情報網絡就像是鳥兒提前築巢，沒有壹個穩固的鳥巢，就沒辦法孵蛋。
　　枚忘真又壹次被問倒，“我們……時間太短，有壹些進展，但是……”
　　“但是並沒有形成網絡，也沒有穩定的消息來源？”
　　“沒有。”枚忘真輕聲回道，再沒有挑釁的念頭，因為她在壹場意料之外的突擊考試中取得極差的成績。
　　“責任在我。”陸林北接過話頭，“由於我的個人原因，我們在經緯號上沒有采取常規操作，忽略了最基本的網絡建設。”
　　“妳的事情待會再說。”三叔又壹次阻止陸林北的解釋，“妳們兩個，過幾天乘坐規矩號前往神秘號中轉站，在那裏轉乘飛船前往趙王星，繼續妳們之前的任務。”
　　“可是……”枚忘真還想爭辯，被三叔擡手打斷。
　　“這是我的命令，也是軍情處的命令。在趙王星，妳們要嚴格按照程序執行任務，建立網絡，搜集情報。陸葉舟，我仍然當妳是新人，所以多看多學。”
　　“是，我會向真姐好好學習。”陸葉舟從未有過抗爭的念頭，三叔怎麽說怎麽是。
　　“枚忘真，妳是資深調查員，如果在趙王星沒能建成情報網絡，或者網絡效率不高，妳要負責。”
　　“是，我會負責。”枚忘真也不敢再爭，飛快地瞥了陸林北壹眼。
　　“妳們兩個可以出去了，我要跟妳們的‘組長’好好談壹談。”
　　三叔的語氣裏有壹絲諷刺，陸林北的臉上微微壹紅，另兩人卻如蒙大赦，快步走出房間。
　　在走廊上，陸葉舟吐出憋悶已久的壹口氣，“幾天不見三叔，我還以為自己能受得了，結果壹點沒變。”
　　枚忘真嘆了口氣，“三叔寶刀未老，看老北自己的本事了，不過老北有壹件事說對了，三叔絕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人。”
　　辦公室裏，陸林北仍然站在三叔面前，等待壹場面對面的“考試”。
　　“坐。”三叔說。
　　陸林北搬來壹張簡易椅子，擺在辦公桌對面不遠不近的位置，然後乖乖坐好。
　　“先說妳的推論。”
　　“甲子星在策劃戰爭，作為第壹步，先要在七大行星之間挑起戰爭，我相信……”
　　“簡短些，妳相信什麽不重要。”
　　陸林北壹口氣差點吐不出來，三叔比那些極端分子還難對付，“沒了，我的推論就這些，如果能夠證明，將是壹件極其重要的情報。”
　　“求證到哪壹步了？”
　　“壹百多年前，經緯號曾經遭受過頻繁的小行星襲擊，我正在搜集數據，希望證明那些小行星並非自然現象，而是壹種人為進攻手段。”
　　“即便妳是對的，‘數據’能證明那次進攻是甲子星發動的？”
　　“不能。所以要從另壹方面入手，甲子星的科技發展另辟蹊徑，非常強大，但是漏洞也非常明顯，這是他們近壹百年來沒再發動進攻的原因，也是他們派出趙帝典的原因。趙帝典既是戰爭挑動者，也是科技學習者，他想必已經取得足夠的進展，所以甲子星才會公開亮相……”
　　“這些都是推論，不是求證。”三叔嚴厲地說，絕不允許學生跑題。
　　“毛空山是翟王星的壹名歷史學家，第壹批到達甲子星，是個非常和善的人，他在知道規矩號將要到來的消息之後，卻像是變了壹個人，憤怒，激烈，我認為這是壹種恐懼的表現，顯然來自甲子星人的引導。”
　　“這算是求證吧，但是太薄弱，頂多引起壹點懷疑，證明不了任何事情。”
　　“至少能證明甲子星害怕規矩號，所以接下來的求證分為兩個方向：壹個方向是規矩號上究竟藏著什麽能讓第八行星害怕的東西？另壹個方向是甲子星面臨威脅時，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他們將自己打扮成世外桃源裏的和平人類，面對機器人叛亂時束手無策，只能依靠壹臺古老的超級計算機取得勝利。如果他們又拿出其它武器，就能證明他們是在有意隱瞞，也能從側面證明，他們對七大行星不懷好意，各方應該早做提防。”
　　陸林北壹口氣說完，沒有受到打斷，這給他壹些信心，於是繼續道：“即便經過求證之後，我的這些推論全是錯的，甲子星真的只是壹顆和平行星，那也不影響它的重要地位。甲子星人口稀少，卻有大量自動建成的光業農場，積累了大量電力能源，這是壹批極其寶貴的資源，誰能得到它們，誰就能在未來的戰爭中占據巨大優勢。規矩號是壹艘戰艦，雖然沒有武器，體積也比較小，但是防護能力遠遠強過所有的商業飛船，在這裏，它是霸主，回到翟王星，它只能做看門人，甚至更慘，成為研究對象，發揮不了真正的價值。”
　　陸林北停頓片刻，三叔仍沒有開口，他的信心又增加壹些，“翟王、大王、名王三星多年來壹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但這種平衡早晚會被打破，或是被外力推動，或是自己主動出手。控制甲子星，屬於自己主動出手，至少能為翟王星爭取到足夠的準備時間。最重要的是，另外兩家肯定懷有野心，飛船就停在附近，與他們相比，翟王星在這裏的唯壹優勢就是規矩號。”
　　“妳好像將自己當成了戰略家，而不是調查員。”三叔終於開口。
　　“調查員需要壹點戰略思維，不是嗎？”
　　“還是那句話，妳想求證，必須先有情報，想有情報，必須建立網絡，妳做出準備了？”
　　“我會爭取說服毛空山，讓他成為網絡中的重要壹員，還有林畏峰，也值得爭取。”
　　“林畏峰是老牌極端分子，妳能說服他？”
　　“農星文也在甲子星，老牌碰到新星，必有矛盾，而且已經顯露這種跡象，這是我打算用來說服林畏峰的前提。”
　　三叔又扭動壹下身軀，“妳必須先做成壹件事。”
　　“嗯。”陸林北滿懷期待地等著。
　　“最關鍵的人物壹直就在規矩號上，妳竟然沒有認真爭取，我有點意外。”
　　“裴曉岸？”
　　“只有說服他，妳的計劃才能執行下去。調查員要向各種人學習，將妳從極端分子那裏學來的演說技巧，用在裴曉岸身上吧。”三叔揮下手，結束這場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