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風與帆

　　有壹項任務陸林北無論如何擺脫不掉，離開網絡基地之後，下午壹點仍要去見茹紅裳，他現在有點理解其中的重要性了，等三叔出現在茹宅的聚會上，他或許才有機會脫身而出。
　　壹想到三叔拖著高大沈重的身軀在珠光寶氣的人群裏走來走去，陸林北覺得有點好笑，就像是電影裏的場景：壹具僵屍意外闖入活人的世界……
　　過去幾天，茹紅裳都沒露面，今天想必是聽說了應急司的變故，居然親自下樓來見客人，而且沒讓他等太久。
　　“陳小姐呢？怎麽只有妳壹個人？”這是茹紅裳最先關註的事情。
　　“陳小姐已經辭職，不再是應急司調查員，所以……”
　　“我家裏有這麽可怕，讓她寧可辭職也不肯來？”
　　“與此無關，陳小姐辭職是個人原因。”
　　“哼哼。今天黃家那邊沒什麽消息，我倒是要向妳打聽壹點消息。”
　　“知道的事情我絕不會隱瞞。”
　　“哼哼。枚詠歌不再是妳們的司長了？”
　　“今天上午他已經乘飛機返回農場。”
　　“半年工夫走了兩位司長，枚家在玩什麽遊戲？”
　　“各有原因，老司長……”
　　“我知道我知道，妳就告訴我新司長會是誰？枚利濤？”
　　陸林北搖搖頭，“目前還沒有確切消息。”
　　“憑妳的級別，有消息也不會傳到妳耳朵裏。”茹紅裳扭頭向男仆道：“去將程先生請來。”
　　茹紅裳坐下，用兩根手指輕輕按揉兩邊的太陽穴，似乎還沒太清醒。
　　程投世很快出現，走過去在茹紅裳頭頂輕輕壹吻，當客人不存在。
　　茹紅裳眉頭微皺，問道：“聚會時間又要到了，應急司該請誰？”
　　“枚利濤和枚舶雪。”
　　“兩位？”
　　“對。”
　　“枚舶雪……應急司會任命壹位女司長？”
　　“還沒有決定，但是請他們兩位總不會錯。”
　　“好吧，既然妳這麽說。但是真的很討厭，我不喜歡變來變去的，枚詠歌是個很好的客人，應急司為什麽要將他攆走？”
　　“那是他們的內部事務，我不了解。”
　　茹紅裳看向陸林北，笑了壹聲，“妳不用開口，我知道妳對此壹無所知，等兩位副司長來了，我會親自問他們。妳可以走了。”
　　陸林北說聲“再見”，在車上口述壹份簡短的報告，轉為文字，發給枚千重，他真心希望這份報告能讓自己從無聊的任務當中解脫出來。
　　他決定再去李峰回家裏試試，勸說那位老頑固與官方合作，共同抓捕趙帝典。
　　趙帝典似乎不怕翟王星的追捕，但是也沒對他心目中的“敵人”再次出招，這讓陸林北感到不安。
　　開門的人是喬教授，他壹把將陸林北拽進來，迫切地說：“妳來得真巧，我正要找妳。”
　　“出什麽事了？”陸林北先往屋裏看壹眼，李峰回坐在長桌前，盯著顯示器發呆。
　　“什麽事？大事，妳要的那篇論文快要寫完了。”
　　“這麽快？”陸林北記得喬教授說過，壹周寫大綱，壹個月給初稿，三個月才能完成。
　　在大綱階段，喬教授寫得不順，延期數日，如今卻要提前完稿。
　　“有東西可寫，自然就快。”
　　“將論文發給我吧，我要好好拜讀。”
　　“還差壹點沒寫完，我現在就要跟妳聊壹聊，老峰聽不進任何話。”
　　的確如此，陸林北進屋壹會了，李峰回甚至沒有回頭看壹眼。
　　“喬教授研究出什麽了？”
　　“妳參加前幾天的大遊行了？”
　　“因為有事，中途離開了。”陸林北那壹次差點死在空中，他不想說，喬教授也不感興趣。
　　“新聞上說有三十萬人參加遊行，據我所見，應該更多，很可能達到百萬級別。”
　　“規模是很大。”陸林北附和道，這幾天的新聞焦點壹直圍繞這場遊行，他看過不少。
　　“問題不在於規模，而在於是誰組織的？為什麽能組織起來？”
　　“嗯。”陸林北對這兩個問題很感興趣，但是已經從崔築寧那裏得到答案。
　　喬教授完全不在乎對方的反應，熱情洋溢地說下去，“表面上是幾大極端組織召集人群，其實是得到官方的默許甚至資助。許多遊行者以為是他們讓官方低頭，殊不知自己遭到了利用。這在社會學裏屬於典型現象：群體運動像海上的風壹樣，聰明人通過改變帆的朝向與面積，總能讓這股風為己所用，除非風浪太大。”
　　喬教授開始進入講課狀態，滔滔不絕，即便是有壹百名學生坐在對面，也插不進壹句話，何況陸林北勢單力薄，唯有傾聽的份兒，偶爾瞥壹眼李峰回，也要遭到訓斥。
　　“認真點，不要東張西望，妳今天不聽，難道還想讓我以後給妳解釋嗎？”
　　“我只是選修過社會學的壹門課程，學得不好，有點跟不上喬教授的節奏。”陸林北找個理由。
　　“跟不上是正常的，我盡量說得簡單些。”
　　陸林北更希望他說得簡短些。
　　“妳猜利用遊行的人會是誰？”喬教授改為提問式“教學”。
　　“我猜是聯委會裏的幾大家族，他們想通過遊行，迫使各大機構與公司同意改組聯委會，選出壹位真正意義上的首腦。”
　　喬教授微微壹楞，“妳知道的很多嘛。”
　　“隨便猜的。”陸林北微笑道，沒將崔築寧“供”出來。
　　喬教授又是壹楞，“妳再猜猜，這些家族會采用哪種手段？”
　　“會有家族人物站出來，替遊行者說話，爭取得到大眾支持，然後再向聯委會奪權。”
　　喬教授這回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而是冷冷地凝視陸林北，“頭兩句話還像回事，然後就開始胡說八道，這要是在大學裏，我現在就給妳壹個不及格。”
　　“我說錯了？”
　　“大錯而特錯，難道妳沒聽到我之前說過的話嗎？大眾運動是海上的風，想利用這股風，得熟練掌控船上的帆。當然，現在已經沒有帆船這種東西了，但妳總看過圖畫或者電影吧？”
　　“我明白喬教授的意思……”
　　“妳根本就不明白！妳後面的猜測完全是順風而行，沒有任何控帆的操作，還‘爭取大眾的支持’，大眾支持妳了，家族還會支持妳嗎？笨蛋，政客是要利用大眾鞏固家族的地位，怎麽可能因為大眾而改變？船有自己的目的地，利用風勢航行而已，怎麽可能風去哪船去哪？”
　　陸林北被說得啞口無言。
　　“制造問題，再解決問題，這才是政客的做法，不管是強力鎮壓，還是暗中收買，誰能解散遊行的人群，誰就能爭取到最大的權力，從而超越其它家族，甚至成為首腦。我說的不壹定完全對，但這至少是可能的壹種手段。”
　　陸林北醍醐灌頂，“論文什麽時候能完成？我真要仔細拜讀。”
　　“妳未必能看得懂。有言在先，寫得快是我的本事，妳得按三個月付款。”
　　“那是當然。喬教授以為哪幾個家族會站出來利用這場遊行？”
　　“這不在我的研究範圍內，妳得問毛空山。或者再等兩天，那些想要從中撈取利益的家族自會有人走上舞臺。”
　　“有辦法解決嗎？”
　　“解決什麽？”
　　“有沒有辦法讓這場遊行別遭到利用。”
　　“哈，妳真是壹個不開竅的學生，慶幸妳當年只是選修，如果主修社會學，我不等妳戀愛失敗，就將妳開除。這是社會模型，改不掉的，妳不是對原點感興趣嗎？原點理論有壹個推論：大眾要被推著前進，或者換另壹種說法，需要接受引導。極端組織利用大眾遊行，增加自己的聲勢，以招募更多成員，政客利用遊行爭奪更多權力，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區別？模型的內容會變，但是模型的框架不會變。真的沒辦法跟妳交流，妳們學歷史的人都有點……頑固，毛空山也是壹樣，總以為有壹條貫穿人類歷史的脈絡……”
　　喬教授開始批判歷史學，連老朋友都不放過，將毛空山的研究內容貶得壹無是處，“研究家族就像研究單個螞蟻壹樣，對昆蟲學幾乎沒有價值，要研究更廣大的群體，看它們的行為模式，從中總結出規律。唉，對牛彈琴，我要去找衡平漢，他雖然身體不太好，但是腦子正常，在社會學研究方面，與我不相上下……”
　　喬教授說走就走，甚至沒跟主人說壹聲。
　　陸林北還在消化喬教授的言論，而且熟知他的脾氣，知道留不住，所以沒說什麽。
　　李峰回全無反應，仍在觀看顯示器，偶爾做些操作，許久之後，才看見站到身邊的陸林北，詫異道：“妳什麽時候來的？誰給妳開的門？”
　　“喬教授。”
　　“他人呢？”
　　“已經走了。”
　　“哦。”
　　“李先生又找出哪些絕密資料？”
　　“不能告訴妳，那是違法的。”李峰回想法古怪，總覺得入侵內部網絡不算違法，是對方防護不嚴，但是散播信息卻是違法，當然，有時候他也會“通融”，讓陸林北多看幾眼。
　　“我覺得李先生找到的資料已經夠多了，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抓住趙帝典，他會供出壹切。”
　　“抓誰？”
　　“趙帝典，鬼駭。”
　　“對對。”李峰回揉揉眼睛，“絕密資料太多了，真不明白，有些東西壹點價值也沒有，居然也被歸入絕密，浪費我的時間。我想我有點陷進去了，總想將所有內部網絡入侵個遍，妳能幫我壹下，將我拽出來嗎？”
　　“能。”陸林北將桌上的微電腦挨臺關閉。
　　李峰回大怒，起身道：“還有程序在運行呢！”
　　“當初是我給妳的任務，對吧？”
　　“對。”
　　“現在也由我宣布任務結束。”
　　“結束了？”李峰回茫然道。
　　“徹底結束。”
　　“可是……這算完成嗎？”
　　“圓滿完成。”
　　李峰回終於露出笑容，緩緩坐下，伸個懶腰，“結束吧，以後妳再給我任務的時候，規定得具體壹點，別讓我翻遍整個網絡。”
　　“我會註意的。”陸林北微笑道，李峰回的脾氣雖然同樣古怪，但是比喬教授要好打交道。
　　大門砰砰作響，李峰回道：“喬教授又回來了？”
　　陸林北走到門口，問道：“哪位？”
　　外面的人沒回答，而是繼續敲門。
　　陸林北將門打開，看到壹群警察站在外面，為首的人身穿便衣，拿出壹張紙晃了壹下，“搜捕令，李峰回涉嫌非法網絡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