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頂層餐廳

　　“如何讓壹個人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地連跑十幾公裏？提前給他看壹眼終點的獎勵，或許是個辦法。間諜經常用到這壹招，用在別人身上，也被別人用在自己身上。”
　　“為了得到獎勵，大家都願意努力。”有學生說。
　　“傻瓜，對出招的人來說，重點是過程帶來的好處，不是終點的獎勵，聰明人會讓妳壹輩子也跑不到終點。”三叔長嘆壹聲，好像自己就是那個“傻瓜”，眼看著終點就在前方不遠處，卻總是跑在路上……
　　與許多被家族壟斷的機構壹樣，應急司個人色彩濃厚，老司長如同隱居者，極少在司裏現身，反倒是在農場，在壹些重大活動中，他偶爾會露面。
　　在司裏主持日常事務的是幾位副司長，全都姓枚，關於他們的排序，永遠是壹個謎，官方不肯給出明確答案，只說各管壹攤，私下猜測則從來沒有公認的定論。
　　詠司長——幾位副司長的簡稱都是司長，而非副司，這是壹項傳統——本名枚詠歌，在幾位同僚當中最受好評，被許多人認為是司長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之壹。
　　他並不強壯，可以說是有壹點瘦弱，但是身姿筆挺，容貌俊雅，時光似乎對他特別偏愛，添加的全是優點：恰到好處的幾道皺紋更顯穩重成熟；頭發沒少，也沒變白，反而更加順從主人的願望，造型壹絲不亂；年輕時顯得過於溫柔的嗓音，如今增添幾分磁性，發音比職業演員還要標準。
　　枚詠歌與枚千重，是枚家最為耀眼的兩顆明珠，正好處於兩個時代，完美的闡釋了什麽是“人才輩出”。
　　這樣的兩個人站在壹起，互相映照，光芒倍增，完全不給其他人留出空間。
　　陸葉舟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陸林北懷疑自己即便說話也會被空間吞沒，所以跟同伴壹樣沈默。
　　詠司長以不擺架子聞名，起身從辦公桌後繞出來，張開雙臂歡迎兩名新人，“每次見到農場人，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妳們進城多久了？吃住還習慣嗎？有沒有受到欺負？什麽都不要怕，從今以後，應急司就是妳們的家……”
　　陸林北偶爾簡短地回答兩三個字，其它時候與陸葉舟壹樣，不停點頭。
　　詠司長又與枚千重交談，聊的是工作上的瑣碎細事，不牽扯任何秘密，然後說：“該是午餐的時間了，我壹定要請兩位同鄉吃頓便飯。”
　　枚千重投來鼓勵的目光，兩人於是連聲感謝。
　　“千組長也壹塊來吧。”詠司長發出邀請。
　　枚千重微笑道：“我要去趟總局，很快就得出發，真是遺憾，錯過這麽好的壹次機會。老北、葉子，妳們運氣真好，詠司長挑選餐廳的品位，絕對是翟京第壹等。”
　　“千組長這麽壹說，我倒不好意思真請妳們吃司裏的‘便飯’了，嗯，去哪裏……好吧，咱們去外交大廈，順便還能看看風景。”
　　“那個……不用麻煩……”陸葉舟想說點客氣話，枚千重走過來，拍拍他的肚子，說：“放開胃口，多吃點。”
　　枚千重走了，陸林北、陸葉舟各捧壹個半空的盒子，跟隨詠司長出門，壹路所遇之人無不熱情地打招呼，其中幾位甚至追上來，陪著詠司長說幾句話才告辭。
　　氣象總局與外交大廈離得不遠，步行幾分鐘就到，而且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詠司長大步帶路，陸葉舟緊緊跟隨，聽到每壹句話都嗯壹聲。
　　陸林北稍慢兩步就被落在後面，急忙攆上。
　　走在樓群中間，詠司長與在辦公室裏沒有區別，隨意而又自信，隨口介紹每壹幢建築的用途與歷史，偶爾遇到其它機構的熟人，他會停下寒暄幾句，並且鄭重地介紹兩位同鄉。
　　陸林北與陸葉舟得到不少“年輕有為”的誇獎。
　　陸林北註意到，刺客被抓並被殺的那幢矮樓是外交公寓，但是並不屬於任何壹個部門，而是私人產業，存在多年，住戶身份極其復雜。
　　“多少部門想花大價錢買下這幢樓，都沒成功。能理解，寸土寸金說的就是這裏，換成我是地產主人，也不肯搬遷。倒是前幾天的事件影響不小，許多住戶都搬走了，看來死人的說服力比活人強，哈哈。”
　　陸林北與陸葉舟跟著笑。
　　刺客被殺時，陸葉舟就在現場，很想多說兩句，可是沒等他開口，詠司長已經開始介紹外交大廈了。
　　外交大廈是這壹帶的最高建築，歸屬外交機構的只有十來層，剩余幾十層全是商業用途，商家用最為樸實的方法拒絕無關人等進入——在這裏隨便吃壹頓飯，花費比普通人兩三個月的薪水還要高。
　　詠司長是常客，剛進壹樓大廳，就有幾位侍者滿面春風地迎上來問好。
　　詠司長點了壹位，侍者立刻帶路，順便接過客人的兩只奇怪盒子，那裏面的敏感文件都已上交，無需保密。
　　觀光電梯平穩上升，詠司長繼續向兩名同鄉介紹外面的風景，穿插著向侍者點菜，三人認真傾聽，生怕弄錯哪句話的意思。
　　“從這裏能看到幾乎整片政務區，瞧，那裏是氣象總局，再遠壹點的那片綠色，裏面是聯委會總部。更遠些是商務區，最高的那幢樓是第壹光業集團交易所，說起‘集團’必然是指它，第二高樓是東南光業聯合體，不提它，第三高樓是無限光業開發有限責任公司，就是農場人常提起的‘公司’，公司和集團之間，有壹幢不算太高的樓，那是星際交通協會在咱們翟王星上的分部……”
　　電梯終於停下時，詠司長正好介紹完最遠處的居住區，雖然已經望不清楚，他仍能指出若幹名人的大致住處。
　　陸林北忍不住想，詠司長肯定經常做這種介紹，所以才能準確地把握時間。
　　餐廳位於頂樓，占據整層，繞行壹圈，能夠望見差不多整個翟京市。
　　點菜已經完畢，正在準備中，所以詠司長帶著他們緩步繞行。
　　“這邊是老城區，高樓林立，大都年久失修，早晚是個大麻煩，可是誰也沒辦法解決，聯委會連它附近的外交公寓都挪不走，何況這幾百幢高樓？數這邊的風景最不好，望不了多遠，好在也沒什麽可看的，越過老城區就是有名的‘垃圾島’，壹個更難解決的頑疾，被高樓擋住，反而是件好事。對了，妳們住在哪？”
　　“第三大道七號樓。”陸葉舟回道。
　　詠司長想了壹會，“嗯，我知道那個地方，在老城區算是不錯的地段，商戶眾多，生活方便，而且……就在理發店的對面吧？”
　　翟王星上有無數家理發店，自從那次震驚七大行星的暗殺之後，這三個字就專指壹家。
　　“是，正對面，我們住在三樓，在窗口就能看見理發店，詠司長對那裏是真熟，我倆住進去半個月了，還經常迷路。”陸葉舟慢慢習慣了大人物的光芒，說話自然多了。
　　“我也是從調查員做起，曾跑遍翟京每壹個角落，那真是壹段美好的時光，年輕，精力旺盛，充滿夢想，那時每次來司裏公辦，看著外交大廈，我就想，早晚有壹天，我也要在這裏占據壹個位置。瞧，夢想實現了，位置就在那裏。”詠司長伸手指向壹張空桌。
　　陸葉舟拼命點頭，這正是他的夢想。
　　詠司長帶兩人來到餐桌前坐下，正好位於轉角處，能望見新、舊城區的各壹部分。
　　食客漸多，彼此間都認識，至少也是點頭之交，也有人熟到不拘小節的程度。
　　精美的食物剛剛擺上來，詠司長沒有立刻進餐，而是轉身，向不遠處的壹張桌子喊道：“騙子！他是個騙子，說的話壹句也別信！他是個怕老婆的人，絕不會為妳而離婚！”
　　那是壹對男女，年輕女子美得如明星壹般，中年男子遜色多了，半個身子壓在餐桌上，正深情款款地說悄悄話，被詠司長壹番話嚇了壹跳，隨即面紅耳赤，不停地揮手，示意詠司長不要再說下去。
　　周圍的食客或大笑或竊笑，美貌女人面沈似水，卻沒有起身離去。
　　詠司長轉回身來，笑吟吟地說：“吃吧，這是真正的食物，不是酵母做的便捷餐，雖然沒有農場的味道，但是在城裏就算不錯了。”
　　他吃飯的動作與他的外表壹樣文雅，同時也不耽誤說話，說起政務區的奇聞軼事、各城區吃喝玩樂的場所，如數家珍，時不時帶上壹句笑話，保證不會有壹秒鐘的冷場。
　　陸葉舟完全被折服，連美食都給忽略了。
　　陸林北沒那麽沈迷，找機會贊美了壹下這裏的食物。
　　“年輕真好，還帶著農場的朝氣，不像我們，在城裏待得太久，暮氣沈沈。家族需要年輕人，司裏更需要年輕人，好好努力，希望下次再見面時，妳們已經在這座餐廳擁有固定位置，可以請我吃飯。”
　　回到氣象總局大門口，詠司長熱情地告別，再次勉勵兩人。
　　看著詠司長離去的背影，陸葉舟輕輕搖頭，眼裏噙著淚花，“這就是我要成為的人物，妳別誤會，我不是說要成為副司長，那是不可能的，而是說……妳明白我的意思吧，老北？我要像詠司長壹樣，擁有——”陸葉舟雙臂劃出壹個大圈，“壹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妳覺得呢？詠司長肯定會繼承老司長的位置，然後是老千，咱們算是跟對了人。”
　　陸林北笑而不語，心裏默默給這位詠司長壹個判斷：虛有其表。
　　他擡頭望向那艘不動的飛船，再看周圍井然有序的場景，總覺得眼前的壹切都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