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1章 咄咄逼人

壹連數日，李嚴引軍在鳳凰嶺下罵陣、挑戰。

言語之激烈、粗俗自不待言。開始還顧忌曹昂是孫公主的丈夫，只罵曹家出身閹豎，罵曹操始亂終棄，似忠實奸，不罵曹昂本人。後來罵得嘴滑，連曹昂也罵上了，說他表面上忠孝仁義，實際上就是壹個騙財騙色的浪蕩子。要不是陛下的寬容、孫公主的寵愛，他早死多少回了。

曹昂置之不理，勒令諸將固守陣地，不得輕易出戰，違令者斬。

可是臉上的神情可以不變，心裏的愧疚卻無法消除。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很清楚，他當初向孫策承諾過，絕不與吳軍正面作戰。不管現在有什麽樣的理由，他終究是食言了。

慚愧讓他不願拋頭露面，大部分時間都壹個人沈思。

曹昂的情緒很自然的影響到了身邊的人，沒什麽事，盡量不來打擾他。實在是無法避免，也是盡可能的長話短說，不自覺的忽略了壹些細節。吳軍斥候出現在鳳凰嶺以西，因此沒有引起曹昂的註意。兩軍交戰，雙方互相斥候打探消息，這是很正常的事。他只要加強戒備，別被鄧展、李嚴摸上鳳凰嶺就行。

這個失誤很快就讓曹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經過幾天的偵察，鄧展確認李嚴的分析可行。曹昂雖然在蓮花湖和燕子坡壹帶部署了兵力，卻數量有限，蓮花湖有兩營近千人，燕子坡地勢險要，兵力更少，只有壹營四五百人，能提供預警，等待增援，卻不足以阻擊大軍。

鄧展當機立斷，親率六千主力，夜襲蓮花湖。

吳軍憋了壹肚子氣，接到軍令後，摩拳擦掌，準備大開殺戒。為了爭首戰的機會，諸將吵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將自己歷年來的每壹次勝利都翻出來，證明自己更有實力，用我必勝。

鄧展直屬的四營將士為此很郁悶。作為鄧展直接指揮的中軍，他們戰力最強，卻是鐵定的預備隊，除非曹昂接到報警後派主力參戰，全力搶奪蓮花湖，否則他們很難有上陣的機會。

蓮花湖畔的那壹千蜀軍根本不夠紅了眼的袍澤分的，連骨頭渣都不會給他們剩壹點。

戰鬥進行得很順利，鄧展部借著傍晚的余暉悄悄摸進陣地，在夜色降臨後發起攻擊。壹聲令下，數路並起，從不同的方向殺向蓮花湖圈的兩個大營。蜀軍摸不清情況，不敢輕易出營接戰，只能緊守營柵，同時擊鼓向鳳凰嶺上的主力求援。

曹昂接到報警，卻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中計。他壹面派人下山查看情況，壹面加強嶺上防守，防止鄧展、李嚴聲東擊西，趁勢搶攻鳳凰嶺。確保了鳳凰嶺大營的安全，才有可能考慮增援蓮花湖。

蓮花湖邊有兩個營，背水而立，又有堅固的營柵，準備得很充分，應該能堅持壹段時間。

曹昂的應對沒什麽問題，但他低估了吳軍的決心和攻擊速度。

吳軍準備充足，利用夜色的掩護，多點設陣，同時發起攻擊，讓蜀軍搞不清該防守何處，只能四面放箭阻擊。摸清了蜀軍的兵力分布後，吳軍隨即集中兵力，重點突破。

曹昂的部下也算是訓練有素，只是在漢中幾年壹直沒有真正參戰，與征戰數年的吳軍相比，不論是裝備還是訓練，又或者是臨陣應變能力，都略遜壹籌，很快就陷入被動。

不到半個時辰，吳軍就抓住蜀軍的壹個破綻，攻破壹個大營，隨即兵分兩路，壹路入營掃蕩殘敵，壹路增援同伴，加強了對另壹個大營的攻勢，壹鼓作氣，再下壹營。

半夜時分，蜀軍兩個大營先後失守，三百多人戰死，六七百多人被俘，兩個校尉壹個也沒能逃掉。

吳軍報仇不隔夜，剝去壹百蜀軍輕傷俘虜的衣甲，只留壹條底褲，將他們趕到鳳凰嶺下，送回蜀軍大營，並在嶺下高喊。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歡送蜀軍精銳歸營。”

俘虜回到大營，不僅讓嶺上的蜀軍將士臉上無光，還讓他們知道了夜間的戰鬥概況。雖然曹昂第壹時間下令將他們隔離安置，吳軍驍勇善戰的消息還是在將士之間傳播開來。相比之下，伏擊補給隊伍的勝利根本不值壹提。

第二天壹早，鄧展命人給曹昂傳話，要求換俘。曹昂之前只放回了押送補給的吳軍將士，後來攻破宣漢城，又俘虜了幾百人，還沒有釋放。鄧展要用剛剛俘虜的蜀軍將士換回他們。

換俘是很常見的事，曹昂沒有理由拒絕，很快回復鄧展，同意換俘。

——

吳軍俘虜們低著頭，魚貫而出。

蜀軍將士遠遠地看著他們，眼神復雜。即使是最無知的士卒也清楚，這些吳軍歸營之後，很快就會回到戰場上，成為他們可怕的對手，甚至比那天晚上在宣漢城還要勇猛，比昨夜襲營的吳軍還要兇狠。

放他們回去，絕不是壹個合算的交易。

可是吳軍大營裏還有他們的袍澤，其中還有兩個校尉，不放走這些吳軍俘虜，那些人也回不來。

對他們來說，沒有好與壞，只有壞與更壞。雖然知道放這些吳軍俘虜回去是放虎歸山，卻沒人敢出來阻止，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將來不會被俘，不希望被俘後沒有生還的機會。

從昨夜的戰鬥來看，吳軍不僅戰鬥力強，報復心更強。如果阻止換俘，將來壹旦落到他們手裏，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每個蜀軍將士的心頭都沈甸甸的，就像壓了壹塊大石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曹昂站在高處，感覺著營中壓抑的氣氛，看著山下蓮花湖畔的吳軍大營，眉頭緊鎖。

吳軍在湖畔紮營，與嶺上的蜀軍大營鼓角相聞。這可不是壹個好消息。雙方靠得太近了，已經接近強弩的射程，萬壹哪壹方想發起攻擊，另壹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換句話說，雙方都要高度戒備，隨時準備戰鬥。

這對雙方將士的心理是壹個嚴峻的挑戰，雖未開戰，其實比開戰更加兇險。將士們長期高度緊張，心理壓力過大，壹有風吹草動，隨時可能發生營嘯，不戰自潰。

鄧展咄咄逼人，欺到面前，他必須要做出回應，否則軍心必亂。

可是怎麽打，這卻是個問題。雙方兵力相當，主動進攻的壹方必然要承受更大的損失。據險而守，他還有壹定的機會取勝，陣而後戰，他必敗無疑。

曹昂絞盡腦汁，苦思制勝之道。

——

吳軍俘虜被引到蓮花湖畔。

湖畔擺著三四百張坐席，每張席上都有壹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壹套甲胄，壹口制式環首長刀。

鄧展負手站在湖側，看著躑躅而來的俘虜們，面色平靜。

俘虜們局促不安的擠在壹起，低著頭，連看鄧展壹眼的勇氣都沒有。

“這幾天委屈諸君了。”鄧展說道：“下湖洗洗吧，去去晦氣。營中簡陋，也沒什麽準備，壹杯薄酒，為諸君洗塵。”

“將軍，我們……”

人群中，壹個都尉脹紅了臉，剛張開嘴，就被鄧展打斷了。鄧展招招手，那都尉遲疑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擠出人群，來到鄧展面前。他右臂受傷，用布紮著，沾滿血汙，右腿也有傷，走路壹瘸壹拐。

“報上營號，軍職，姓名。”

“無當營第三校都尉，丹陽許強。”

“妳是前將軍朱休穆舊部嗎？”鄧展問道。無當營是隨黃忠而來的中軍，原來不是襄陽戰區編制，後來又增補了不少荊襄本地籍將士。許強是丹陽人，鄧展便多問了壹句。

“是……是的。”聽到朱桓的名字，許強的頭垂得更低，下巴快抵著胸口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妳這次可有點丟臉，若是讓前將軍知道了，免不了要抽壹頓鞭子。”

許強泣不成聲。

“妳們雖然丟了宣漢，這壹戰卻打得還不算太差，壹個校尉戰死，壹個都尉重傷，殺死殺傷敵人數倍，不算丟臉。若說有不足之處，就是太大意了，準備不足。不過這首先是我們的責任，沒有估計到曹昂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李司馬已經上書請罪，攬下了所有的責任，中領軍說了，不怪妳們，希望妳們能振作起來。”

“將軍，中領軍真這樣說？”許強驚訝地擡起頭，俘虜們也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知道妳們不信。”鄧展笑笑，轉身從親衛手中取過壹份軍令，塞給許強。“念念吧。”

許強接過，先讀了壹遍，臟兮兮的臉上很快露出了笑容。其他俘虜見了，紛紛圍了過來，催促許強快念。許強擡起袖子，抹了抹眼淚，大聲念出軍令內容，壹邊念壹邊哭，俘虜們也哭成壹團，卻是笑中帶淚。

李嚴攬過了所有的責任，黃忠沒有處置他們，讓他們重新歸隊，官職也不變，他們的前程雖然肯定會受到影響，卻還有機會戴罪立功。對他們來說，這是難以想象的好消息，被俘以來，壹直橫桓在心頭的負擔終於可以放下了。

“兄弟們，洗壹洗，洗掉這身晦氣，重頭再來。”許強大吼壹聲，伸手扯掉身上沾滿血汙的戰袍，撲入湖水之中。俘虜們七嘴八舌的哭著、叫著，壹個個脫得精赤，跟著沖進蓮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