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進入海市蜃樓
伏藏 by 飛天
2018-9-27 20:29
我的眼前又突然出現了那個藏地小屋。當恰裏貢巴的臉壹寸壹寸逼近上來時,嬰兒連連後躲,卻掙脫不了。
“放過他,放過他。”叔叔低聲叫著。
“放過他?但妳們這群藏地護法神瑪哈嘎拉的信徒們會放過我們三眼族人嗎?所以這壹戰必定有壹方被徹底消滅,就是妳……”恰裏貢巴伸出右手,慢慢扣住了嬰兒的喉嚨,並且逐漸收緊,紫灰色的尖銳指甲如同三根鉤子,嵌入嬰兒粉嫩的肌膚裏。
嬰兒吃不住痛,猛然張嘴大哭起來,雙臂揮舞著,手指立刻離開了短槍扳機。之前,那是他唯壹能解除危機、反敗為勝的機會,但現在卻不可能了。
“陳風,不要哭,這是伏藏師的宿命,我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從呱呱墜地的那壹刻起,就決定了最終是死在此地的。乖乖不要哭,就算死,也要死得像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叔叔強撐著擡頭,怒火滿眼,但卻無可奈何。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嘶啞,恰裏貢巴故意不在瞬間攫取他的性命,就是為了要用他的哭聲來折磨叔叔。當然,他的這壹招非常奏效,叔叔的虎目之中漸漸蓄滿了淚水,等他單拳捶地、低頭哀嘆時,大顆大顆的淚水便傾瀉而下,灑在已經被三眼族人鮮血染紅的地面上。
“每壹名伏藏師都自詡為拯救世界、拯救蒼生的大英雄,仿佛普天之下只有他們能登上成功的寶座,名標青史。可是,妳們都錯了,在三眼族人眼中,除了藏王松贊幹布外,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配得上‘英雄’這壹稱號,當然也包括妳。現在,跟小家夥說再見吧,不過妳們稍後也會再見,那是在靈魂離開肉體,飄向死亡彼岸的時候。”恰裏貢巴得意地回頭,望著叔叔的頭頂,手指開始做出最後的拤緊動作。
嬰兒的哭聲停了,雙臂驟然壹落,已經窒息昏厥。我的心緊跟著辣辣地痛起來,仿佛被三眼族人頭領掐死的正是現在的我,呼吸不暢,眼冒金星。接下來發生的事,連我也弄不清是真是幻,因為壹連串的起落變化實在是太快了,或許只有千分之壹秒的時間間隔。我撲過去、進入嬰兒的身體、借他的小手抓住短槍、舉槍抵住恰裏貢巴的額頭扣下扳機、槍響、最後壹顆子彈穿透了他的額頭正中、恰裏貢巴倒下、我退出嬰兒身體、嬰兒恢復呼吸、小屋裏再次有了哭聲……
以上,就是順序發生的十個連環動作,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恰裏貢巴噗通壹聲仰面倒下,頭部正好靠在叔叔的手邊。也許是出於武功高手的自然反應吧,叔叔左掌支地,右掌疾揮,狠狠地砍在對方的喉嚨上。這壹式“秋風落劍掌”是陳家祖傳的大陸山東硬功,全力發揮之下,威力不亞於鋼刀鐵斧,恰裏貢巴立刻身首異處,死於非命。
叔叔驚詫地跳起來,撲到嬰兒身旁,小心地揉捏著他已經被掐得發紫的喉嚨。嬰兒不再哭鬧,右手使勁拍打著石頭上的短槍。叔叔的確只在裏面留下了最後壹顆子彈,也是壹顆救命的子彈,壹舉擊破了困境,扭轉了敗局。
“小家夥,原來是妳把三眼族人射殺了?小小年紀,就有做殺手的潛質,不愧是我陳家的後代,將來壹定能成為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賞金獵人,我會好好培養妳的,以紀念咱們爺倆今天經歷的生死困境。”他絮絮叨叨地抱起嬰兒,使勁在小家夥臉上親來親去,拉拉茬茬的胡須紮得嬰兒再次大哭。
門外傳來壹陣鬼哭狼嚎般的呼嘯聲,叔叔側耳傾聽,臉上漸漸露出笑容,鼻尖蹭著嬰兒的臉松了口氣:“三眼族的人開始撤退了,這壹次是妳救了咱們爺倆的命。陳風,相術大師查查生說得對,妳的命相貴不可言,任何時候都能化險為夷,是我身邊的壹道天生護身符。好了,妳殺了三眼族的頭領,這群牛鬼蛇神們退回雪山深處,又要蟄伏很久,再不敢蠢蠢欲動了,我們爺倆回山外去,好好吃壹頓。”
現在,嬰兒已經在叔叔懷裏安然地睡去,黎明的晨曦也將曙光送到了小屋門口。我終於明白了,那嬰兒並沒有突破人類的生理極限,射殺三眼族人頭領的是我。那麽,我在舉槍射擊的那壹刻,是突破時空進入了自己過去的記憶嗎?還是嬰兒早就已經擁有了“成年人陳風”的所有技能,瞬間迸發,舉槍殺人?於是,我越是明白真相、看到真相,就會變得越糊塗,越難以解釋。
“收留陳塘,就像是壹個淩空於火山口之上、踏足於刀刃劍鋒上的舞者,先將自己置之絕地,以求險中得勝,化幹戈為玉帛,消弭藏地的最終禍患。取單名為壹個‘塘’字,完全是希望他的身體能像壹個小小的蓄水池壹般,把三眼族的禍心、戾氣、殘暴本性、千年仇恨都深蓄其中,然後用正義、正氣、正心這把三昧真火壹股腦兒地燒化成灰。那時候,藏地雪山將永世被祥和瑞氣、安寧和平所環繞著,四百萬藏民們不再受刀兵戰火、妖魔禍亂之苦。我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錯是對,但我已經做了,只能盡心盡力地完成它。壹路西來,妳也看到了,那些跋山涉水趕去拉薩朝拜的藏民們有多麽虔誠、多麽辛苦?很多人都在用壹生的時間和所有身家去完成這樣的‘苦修苦行’,寄希望於天降吉祥,不再受貧窮勞碌的磨折,重新看到香巴拉之城的美好境界。如果我做對了,就有可能達成四百萬藏民的心願……”叔叔悠悠訴說著,衣服上的血漬已經風幹,滿臉神往之色,把懷裏甜甜睡著的嬰兒當成了唯壹的聽眾。
在他面前,三眼族人屍體橫沈、血流滿地,惡戰之後的血腥氣更是無所不在,但他沈浸在思緒萬千之中,渾然忘卻了長夜裏的生死肉搏。
我仍然困惑於殺死恰裏貢巴的那壹擊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是方東曉的讀心術展開了我腦海中的塵封記憶,既是記憶,必定是無法更改的,我又怎麽可能以壹個過來人的身份,去驅使嬰兒時期的自己扣動沈重之極的扳機?
“除非是穿越時空,除非是我在自己的記憶之中完成了這個‘穿越逆轉’的過程,個中奧妙,連叔叔那種睿智絕倫的大英雄都瞞過了,而且是瞞了整整壹輩子。”壹想到叔叔險些在三眼族人手下送命,我的心裏立刻充滿了擔心和牽掛,恨不得時光倒轉,我就能陪他壹起入藏,在起伏不定的雪域風波中分憂解難。但是,他所經歷的艱難困境永遠埋藏在自己心裏,從沒向我提起過。
“叔叔,我很想念您。”我望著他高聳的眉峰、微露倦意的虎眼、血跡斑斑的臉頰,忽然覺得,自己承受了他那麽多的關心愛護,卻從沒認真回報過他,實在是慚愧得無地自容。
“陳風,我給妳起這個單字為‘風’的名字,是希望妳將來的生命能如同和煦春風或是涼爽秋風壹樣,吹散陳塘身上的戾氣,讓他始終頭腦清醒。查查生他們很看好妳,妳壹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別辜負了幾位老前輩對妳的激賞,好不好?”他抱著嬰兒走向畫滿了伏藏師影像的那面墻,撫摸著恰裏貢巴以尖錐刻下的頭像,微微皺起眉頭。
“難道……妳也是心懷‘識藏’的伏藏師壹員?才會機緣巧合,也將自己的臉留在上面?陳風,這到底是命運的捉弄還是藏族前輩大德高僧們的垂青呢?”叔叔轉過身,迷茫地盯著早已滾到石屋壹角的恰裏貢巴的人頭,緩步走過去,用腳尖挑起那只尖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卻是不得要領。
“殺他殺得太早了!”叔叔惋惜地長嘆,倏地揮手,尖錐呼嘯著射出,把恰裏貢巴的人頭釘在地上。
九曲蛇脈壹戰後,我才明白自己是藏地護法神瑪哈嘎拉欽選的新壹任使者,此生的使命是率領所以伏藏師,消滅三眼魔族,將戰鬥進行到底。事實上,我從嬰兒時期就註定要走上伏藏師這條艱難狹隘的獨木橋之路,只是沒有人明了而已。
我的頭像已經是那面墻上右下角的最後壹個位置,要想再畫什麽,只能轉移到另壹面墻上。那時候,我很怕上面出現夏雪的形象,她是我最心愛的人,絕不該去重蹈香雪海的覆轍。如果有什麽危險或禍亂,全都交到我肩上就好了,只要夏雪沒事,我就算死無葬身之地,也能於九泉之下心安。
叔叔抱著嬰兒走出小屋,原來外面的山坡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三眼族屍體,足有兩三百具之多。
朝陽普照之下,屍體身上的衣服正在隨風起舞,像壹條條招魂喚魄的經幡。藏地特有的食腐兀鷹已經從峽谷中盤旋而來,膽子大壹些的直接停留在山坡側面的大石上,準備開始壹場啄食大餐。
在我們腳下,壹條白雪皚皚的峽谷蜿蜒直通西南方向,目光所及,不見盡頭。
“那裏,就是通向三眼族人神秘老巢的路。走完峽谷,翻過克什米爾高原的三道山脊,就能看到與人類迥然不同的三只眼種族。但迄今為止,沒有壹名伏藏師能抵達那裏,所有人都在此地殞命。這次,如果不是有妳相陪,我也要步他們的後塵而去了。”叔叔輕輕搖晃著繈褓中的嬰兒,又小心地側過身子,免得紫外線極強的藏地陽光直接照射到嬰兒臉上。
壹只兀鷹從天空中筆直地沖下來,抓住壹具屍體後,隨即振翼飛升,消失在燦爛的陽光裏。它們是天然的清掃戰場者,幾天之內,所有的屍體就將化為白骨,無論三眼族人的生前模樣有多麽怪異,最終只會剩下幾根零丁瘦骨。
叔叔嘆了口氣,望著東北方向:“我們回去吧,等我傷好了,再回到這裏,踏平三眼族人的老巢。”他蹣跚地舉步下山,每次牽扯到全身各處的輕重傷口,就痛得齜牙咧嘴。
“嘀鈴鈴,嘀鈴鈴”,衛星電話的振鈴聲在我耳邊響起,把我從沈重的記憶中喚醒。
夏雪手腳利落地替我接電話,只聽了兩句,立刻臉色大變。
我感到壹陣劇烈的頭痛,搖搖晃晃地起身,想到屋外去透口氣。方東曉依舊沈默地端坐著,仿佛已經跟燃燒著的蠟燭融為壹體。
門外的空氣非常清新,黎明的拉薩城仍處於半睡半醒中,因為此地人習慣了遲睡晚起,牢牢地遵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訓。
夏雪跟出來,雙手互握著,壹言不發地站在廊檐下的陰影裏。
“天快亮了。”我伸了個懶腰,腦子裏的紛擾幻影正在退去,只剩那個“開槍射擊”困惑問題。
“我們有大麻煩了。”夏雪有些沮喪,輕輕跺了跺腳,嘴裏噴出壹團白霧。藏地的深秋之晨,寒意強勁,已經抵得上南方的嚴冬時節了。
“是什麽?”我凝視著大昭寺方向被燈火映亮了的天空。
“來電話的是尼泊爾神鷹會的那京將軍,他自稱已經拿到了咱們最想要的東西,想要跟妳做壹筆交易。”夏雪不安地輕彈著指甲,跺腳的頻率更加頻繁,似乎難耐寒意。
我張開手臂,攬住她的肩,希望能給她壹些溫暖。
神鷹會的利爪總是無處不在,而那京將軍的眼線則像是壹只高懸在我和夏雪頭頂的探照燈,將我們的壹舉壹動、壹言壹行都匯總過去,沒有絲毫的遺漏。
“他們再次抓了瑞茜卡嗎?”我深深地皺眉。瑞茜卡獨自壹個人跑出去,壹定會發生危險的,畢竟她的穿著和說話非常搶眼,走到哪裏都會受到別人的關註,特別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除了神鷹會,此地還有51號地區特洛伊的人馬,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的。
夏雪扭腰壹閃,從我的臂彎裏遊開,悵然回答:“陳風,難道咱們最想要的只有瑞茜卡嗎?自從加德滿都綁架案發生後,妳心裏壹直都很緊張、生怕瑞茜卡出事對嗎?現在,她已經從那京將軍手中解放出來,只是壹個人賭氣才跑出去的,妳還是放不下?那麽,之前妳為什麽不跟出去找她,而是要我去?我真是後悔當時自己怎麽會那麽殷勤地緊跟出去,非但找不到她,還浪費了大半夜的精力。”
央金房間裏的燈亮起來,幾分鐘後又突然滅掉。
“把他們吵醒了,我們還是進房間去說吧。”我能理解夏雪的心情,因為我們都已不再是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對男女之間的情感問題有所了解,大部分時間會知道對方為什麽突然生氣。
其實,我剛才的話沒有任何私心雜念,只是想當然地認為那京將軍把瑞茜卡當成了我們唯壹的軟肋,會從此處下手。
“他拿到了‘五蠱斷門簫’的解藥,仍然是水車幫下的手。南遮早在方東曉壹下飛機時就動了手腳,偷走了那只旅行箱裏的值錢東西,其中包括解藥和壹本旅行支票。他是偷盜行業的老江湖,練就了壹雙辨認價值的火眼金睛,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就能開出天價去敲詐服下‘五蠱斷門簫’的人。很可惜,他沒來得及實施,就死於非命,那解藥鬼使神差地落到了那京將軍手上。”夏雪縮了縮肩膀,聲音壓到最低,但離我已經有三大步距離,恨不得拒我於千裏之外。
我的心頭壹涼,那京將軍那張陰沈沈的臉突然從我腦海中浮起。
“他要什麽?”我苦笑壹聲,“看來我們跟神鷹會就像是壹對前生註定的冤家,今生壹路糾葛,非得做個痛痛快快的了斷不可。”
“他要我們俯首聽命,任他指揮,直到拿到黃金寶庫的入門鑰匙為止。”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京將軍到拉薩來,為的正是寶藏。
“好吧。”我忽然很想仰天長嘯壹聲,以抒發心中的憤懣,或者幹脆像叔叔當年那樣氣勢磅礴地高唱古歌,縱橫決蕩地刀槍殺敵,在雪山深處的無邊暗夜裏轟轟烈烈、痛快淋漓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人的壹生,若有那樣壹次酣暢狂猛之戰,也不枉白白踏入江湖壹回。那京將軍步步緊逼,壹次次把套索懸在我脖頸上,肯定是高估了我的忍讓程度而低估了我的爆發能力。我所說的“好吧”這兩個字實際代表的意思就是:“妳要戰,便作戰。”
歷史記載,當年蒙古大英雄鐵木真攻打花剌子模時,要書記寫戰書。書記先長篇大論地寫壹大篇,他很不滿意,抽了書記十幾皮鞭,然後對書記說:“妳聽著,我怎麽說,妳就怎麽寫。”於是,那封戰書便改成了:“妳要戰,便作戰。”以上六個字,擲地有聲,鏗鏘決絕,令壹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威武形象躍然史上,為後代史評家肅然起敬。
我知道,與那京將軍的壹戰勢不可免,何時爆發,只看他這種跳梁小醜狂妄囂張的程度如何了。
“妳要戰,便作戰!”我低聲自語,嘴角浮出不屑的淡然冷笑。叔叔雖然是壹世英雄,被江湖同道恭送“十三省盜墓王”的尊稱,但他卻時常教育我要謙和低調、隱忍好學,所以我才養成了今天這種謙謙君子的性格。事實上,在小店與那京將軍狹路相逢時,我已經有機會向他出手,了斷這位江湖狂徒的黑道生涯。
“我早就在等妳做這個決定呢!”夏雪臉上的憂郁忽然壹掃而空。
“夏雪,妳壹直都知道我心思的。對於瑞茜卡,我只有歉意,不會動情。普天之下,三生之內,我只鐘情於妳壹個人,生生死死不變。”我捉住她的手,撫摸著她的掌心,然後用指尖輕輕寫下“深愛妳”三個字。那是發自我內心深處的誠摯宣誓,今生必定謹記遵守,不會再有絲毫動搖。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夏雪緩聲吟誦著出自《詩經·國風·鄭風》上的古老詩句。那首詩的名字叫做《褰裳》,我當然明白其中包含的意思。夏雪天生麗質,傾慕她的男人很多,我如果不能對她萬分用心,當然會有其他人覬覦這樣的機會。
“妳知道我心思的,對不對?”我加重語氣,熱切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雖然人在暗影之中,壹雙眸子卻閃閃發亮,勝過夜晚繁星。
夏雪沈默了十幾秒鐘,忽的嘴角上翹,露齒壹笑,柔情無限地微微點頭。那壹刻,她的美無以復加,令我渾然忘卻了身邊的壹切紅塵俗世之擾。
我們握著手靜靜凝立在黑暗裏,眼看著東天上的晨曦曉色漸漸向拉薩城的上空覆蓋過來。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夏雪眉尖上的柔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巾幗須眉的剛毅,“姑且不管那京將軍要利用我們做什麽事,當前最要緊的,是聯絡特洛伊,要他們兩虎相爭。如果拉薩城眼下的黑道形勢像壹架天平的話,我們就可能是盒子裏最沈重的壹只砝碼,加給誰,誰就確立勝勢。反正尼泊爾神鷹會已經成了中印邊境上的壹塊大毒瘤,鏟除掉它,只會令兩國警方拍手稱快。”
電話仍在夏雪手上,已經按好了特洛伊的號碼。
我立刻按下“撥出鍵”,靜等特洛伊來聽。認識伊始,我就知道特洛伊通常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剩余的二十個小時全部是工作時間段。所以,幾乎任何時候撥她的電話,都能第壹時間聽到她的聲音。這壹次,自然也沒有例外。
“陳風,有何指教?”特洛伊溫文有禮的聲音傳來。
我極力抑制住心中的憤怒,平靜地回答:“特洛伊,我願意幫助妳的人對付神鷹會,掃清他們在中國境內的死黨和巢穴。別問我為什麽突然要跳進這攤渾水裏來,回答我,同意不同意?”
特洛伊毫不吃驚,只是淡淡地笑著:“好,妳想怎麽做?”
夏雪已經在旁邊聽到了我和特洛伊的對話,立刻揚起手臂,狠狠向下壹劈,低低地叫了壹聲:“快刀斬亂麻!約見他,然後讓51號地區的槍手射穿他的腦袋。”
那的確是個幹凈利落的好辦法,那京將軍壹死,神鷹會余黨也就沒法興風作浪了。
“誰在說話?是夏小姐嗎?怪不得古人說‘越是漂亮的女孩子就越心狠手辣’,原來夏小姐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高手。不過,神鷹會平日太囂張了,目前又阻礙我們做事,殺了他們於情於理並不過分,所以我很願意效勞。好了,說說妳們的計劃吧!”特洛伊是那樣冰雪聰穎的壹個女孩子,舉壹反三地猜到了夏雪的意圖。
“就在今天,黃昏之前,就要那京將軍人頭落地。”我不想再發生夜長夢多的事。
“好,有了精確時間和地點後就通知我,我會調派最精銳的槍手兩旁設伏,務求壹擊即中。至於神鷹會滲透到藏地的余黨不足為慮,我的人會把他們壹個壹個找出來,用壹些非常恰當的理由,令他們被全世界遺忘。陳風,很欣喜妳終於想通了這件事,不再礙於江湖道義之類,任由神鷹會的人步步緊逼過來。”特洛伊的興趣已經被調動起來,但她永遠都不明白那京將軍到底是在哪方面觸動了我的忍耐底限。
我無聲地苦笑,想起了詩聖杜甫“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的句子。殺戮只會增加仇恨的數量和厚度,我現在不得不選擇這壹步,是不是已經遭到了入藏以來的最大失敗?
“陳風,擊殺那京將軍,粉碎神鷹會之後,我們是否還可以進壹步合作,將藏地黃金寶庫的秘密挖掘出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看,寶藏無主,有才者得之,咱們連神鷹會都能掀翻,豈不正是兩個真正的‘有才者’?所以非常有必要繼續合作下去,直到將寶藏全部握在手中為止。”
特洛伊的話還沒說完,驀地,方東曉那邊發出驚天動地的壹聲狂吼,我和夏雪立刻翻身進去,匆匆掛斷電話。
“海市蜃樓,我看到了海市蜃樓,看,就在後窗之外!”方東曉緊緊地摟住恒溫瓶,縮在壹角,指著後墻。
果然,我們面前出現了壹片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連空氣都變成了灰茫茫的壹片。山腳之下,橫亙著壹道土灰色的墻垣,隨著地勢變化向兩邊無限伸展出去。正對著我們的,是壹個寬闊的門口,大門早就向內敞開著,露出後面壹重接壹重的相同門戶來。
夏雪長吸了壹口氣:“是陳老前輩和母親遇見過的那些……海市蜃樓,又壹次在我們面前重現了。”其實真正的海市蜃樓距離人類的居住地壹定是遠而又遠的,不容人靠近來看,總是影影綽綽的,似有若無,似近還遠,跟我們看到的截然不同。
她向前伸了伸手,突然邁出壹大步,同時喃喃自語:“這是壹個可以真實進入的環境,我真想看看所有的門戶後面,到底藏著壹個什麽樣的魔境世界,竟然值得香雪海壹生不忘,永久地珍藏著這樣的心事。”
我舉起手想拖住她,方東曉陡然尖聲叫著:“不要碰她,她壹定受到了某種更為強烈的心理催眠術,咱們不如看看,她能在海市蜃樓中發現什麽。”他是科學家和心理醫師,遇到突發事件時,腦子裏最先閃過的念頭總是研究它而不是解決它。
稍稍猶豫之間,瑞茜卡已然消失在四、五重院落之間,就像被這個灰蒙蒙的幻境吞沒消化了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