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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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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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交代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對石超所部的攻殺當晚就結束了。
  根據打聽來的消息,石超本人遁逃了,從者不過數十騎,十分狼狽。
  分兵十二處的鄴兵損失慘重,整體被俘斬壹半以上,余眾盡皆潰散。至於能不能回河北,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
  司馬越第二天宣布賞格,參加行動的士兵人賜絹兩匹——好家夥,讓本就不太豐盈的府庫愈發雪上加霜。
  但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這年頭的士兵,即便當的是吃糧的募兵,也沒幾個錢。
  歷史上第壹次開啟大規模募兵時代的唐朝,壹名普通士兵每年的衣賜、糧賜、錢賜折合成錢,大概二十多貫的樣子。
  這還不算軍中定期比武的賞賜,以及上級壹高興發下的額外加賞,幾乎就是壹人當兵,全家吃好的狀態。
  西晉的募兵,多集中於洛陽中軍,日常領到的錢糧能有唐朝幾分之壹就不錯了。
  所以,兩匹絹的效用是很強的,至少把士氣給提起來了。
  與洛陽中軍相比,王國軍將士們還得到了水果賞賜。
  已經成功升級為賓客頭子的唐劍帶著莊客們,在莊園內采摘了數千枚各色果子,送至軍中。
  量不多,人手壹枚罷了,意思意思。
  軍士們對此很開心。
  邵司馬如此勇猛,沖殺時銳不可當,千軍辟易,私下裏又這般平易近人,跟著他準沒錯。
  邵勛沒太多精力關註士兵們怎麽想,因為他此時已至金墉城,四下打量著這座堅固的要塞。
  “為何如此空蕩?”他不解地問道。
  跟在他身後的是幕府東閣祭酒庾亮,聞言笑道:“幸好來之前做了點功課。張方抓司馬乂那次,人就沒了大半。司馬,妳不會以為西兵就只抓個司馬乂,不會順手擄走其他人吧?”
  邵勛啞然失笑,確實不可能。
  張方“清空”金墉城後,被廢的羊獻容短暫地住了進來。就在昨日,她又被冊封為皇後,搬回了皇宮,這邊就空了下來。
  邵勛對庾亮的表現也感到欣慰,至少他會提前做功課了,算是有心人。
  沒有誰壹開始就厲害。
  周處在鄉下當街溜子時,與南山猛虎、長橋下蛟並稱“三害”。後來他搏殺猛虎,壹去不回。老鄉們以為他和老虎同歸於盡了,紛紛慶賀。當周處回來時,就遇到這個尷尬的社死場面,幡然醒悟,原來我在鄉親們心中是這個形象啊?
  心神受到沖擊的他去找陸雲,詢問自己年紀大了,再改邪歸正還來得及麽?陸雲以“古人貴朝聞夕改”來勸他,“處遂勵誌好學”,浪子回頭。
  再早壹點,“刮目相看”之前的呂蒙,和之後的他,也不是壹回事。
  這也是邵勛沒有名人集郵情結的主要原因。
  妳以為他是史書上那種安邦定國的人,但他可能還沒成熟,還沒學到那麽多東西,妳壹見到,交談幾句,大失所望,妳覺得史書錯了,其實是妳刻舟求劍了,認為這個人二十歲時就有四五十歲時的本事,這不扯淡麽?
  “這城可作為長期堅守之所。”邵勛仔仔細細觀察著城墻、守具、倉庫、水井、館舍,最後說道。
  庾亮還是有點不放心,欲言又止。
  邵勛看了他壹眼,溫和地笑了笑,沒說什麽。
  他其實也有些擔心,歷史已經被改變了,還沿著歷史脈絡走,可能是要吃虧的。
  但大的歷史脈絡應該還沒變吧?被改變的只是小細節。
  像司馬越北伐鄴城之事,就難以更改,他的決心已經十分堅定了,哪怕和歷史上出師時間不壹樣,但終究會出師,只是早晚區別罷了。
  那麽,結局呢?
  現在還能堅信司馬越是八王之亂勝利者這個“歷史”是仍然正確的嗎?
  或許吧。他應該還無法改變如此深遠的東西。
  他壹遍又壹遍地分析,到最後只是撫住了刀柄。
  歷史會慢慢變得不可靠,唯有手中的刀永遠可靠。
  “妳既留守洛陽,便向糜都督討個差事,幫我招募兵士吧。”看完了金墉城,邵勛拉過庾亮,說道:“吳前和伱壹起,他知道怎麽選人,有他相助,不難的。”
  “好。”庾亮重重點了點頭。
  他知道,邵勛照顧他面子。終究還是吳前負責招兵,他只是跟著學習,增長點見聞、閱歷罷了。
  “走吧。”邵勛最後看了壹眼金墉城,便轉過身去,道:“大戰在即,勝還好,若敗了,屆時敵我難辨,妳就不要去曹軍司那裏了,盡量跟著我。”
  “好。”曾經頗有些傲氣的庾亮幾乎下意識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邵勛身後,漸漸遠去。
  ******
  七月初八,已經是局勢大定後的第三天了。
  這壹天午後,王國軍四人組來到司空府,等待召見。
  與以往壹齊召見不同,這次是分頭入內。
  邵勛默默觀察。
  糜晃出來時無悲無喜,似乎早就預料到了。
  何倫、王秉出來時面有喜色,好像司馬越給他們許諾了什麽壹樣。
  邵勛深吸壹口氣,舉步入內。
  “參見司空。”見禮完畢後,邵勛楞了壹下,發現稍遠處還坐著王妃、世子,於是他又行禮:“參見王妃(世子)。”
  “坐下。”司馬越和顏悅色地說道。
  “諾。”邵勛跪坐而下,看著司馬越。
  他頭壹次見到自家主公如此客氣。
  這種客氣,壹般而言需要底下人拿命來還。
  就像他關愛士卒壹樣,其實也期待著他們將來在戰場上勠力死戰。
  這該死的上位者的溫情啊。
  “孤亦知許多營伍不堪戰。”司馬越看著正襟危坐的邵勛,笑道:“今日見得洛陽縣兵,竟有著中衣、木履而持長矛者,形同兒戲。妳為中尉司馬,常年整訓下軍,孤看著比上軍威武許多。何倫那邊,孤已經說過了,從明日起,上軍也由妳來整訓。”
  “諾。”邵勛沈聲應道。
  司馬越的意思是,上軍的練兵權歸邵勛,統兵權當然還是歸何倫——至於調兵權,那是中尉的權力。
  不知不覺間,他在王國軍內的影響力是越來越大了。
  不過邵勛此時關註的重點卻不是這件事情。
  他微微低著頭,眼角余光偷偷註意了壹次裴妃。
  裴妃沒動靜,坐在那裏仿佛雕塑壹般。
  “孤還知道,以妳的才具,當壹軍將軍都綽綽有余了。”司馬越繼續說道:“大夏門之戰,妳身先士卒,被兩創,殺敵無算,可謂居功至偉,這些孤都知道。放心,待到北伐功成,孤會大肆拔擢舊人,將軍之職早晚是妳的。”
  “仆誠惶誠恐,敢不為大王死戰!”邵勛拜倒於地,大聲道。
  王妃那邊總算有了點動靜。
  世子年幼,沈不住氣,聽到身被兩創時,更是低低地驚訝了壹聲。
  “洛陽之事,聽糜子恢的,孤已向其面授機宜。”司馬越擺了擺手,示意妻兒安靜,目光只盯著邵勛,在說到“面授機宜”時,更是加重了語氣。
  “諾。”邵勛本能地覺得這裏面有事,但此時也只能先應下,待回去後再問。
  房間內壹時沈默了下來。
  就在邵勛以為司馬越要令他退下時,卻突然聽到他輕飄飄的聲音:“妳覺得洛陽能守住麽?”
  邵勛心下暗嘆,沒把握守住,妳又何苦打這仗?嘴上卻說道:“只要眾軍勠力同心,守住不難。”
  “好。”司馬越明顯有些高興,不由得多問了壹句:“如果守不住,妳待如何?”
  “仆帶著王妃、世子突圍而出,東奔徐州。”
  司馬越放心了。
  若說帳下還有誰能帶著他的妻兒突圍而走的話,只能是眼前這人了。
  可惜的是,他太年輕了,家世又不好,升官太快,自己壓不住幕府反對的聲音。
  壹堆四五十乃至五六十歲的人,胡子都白了,還在熬資歷、等機會,在聽到壹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家世不行,還能年年升官時,他們會怎麽想?幕府內部的士氣還怎麽維持?
  出於愛才的角度,他都不能這麽做,因為這是把邵勛架在火上烤。
  但有功又不能不酬。或許,待到北伐成功之後,可以考慮把他外放到地方上,避開紮眼的洛陽。
  可這把刀是真的好使啊,留在身邊的作用似乎更大,司馬越壹時間竟糾結了起來。
  要不要帶他北征呢?沖鋒陷陣,斬將奪旗,或許可以讓他做上壹做?
  但如果立功了,難道真讓他升官?
  再者,自己年紀不小了,最近常感到身體不適。多年來就這麽壹個兒子,尚未成年,壹旦有失,這輩子還有什麽奔頭?過繼的兒子,和親生的比,終究不壹樣啊。
  思來想去,他又否決了這個念頭。
  場中再次靜默。
  世子似乎坐不住,扭動了好幾次身子。
  王妃嫻靜地坐在那裏,雙手絞在壹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邵勛微微低頭,正襟危坐。
  “妳退下吧,好生做事。需要什麽,徑直和糜子恢提。如果他做不了主,就與他壹起去找王夷甫,他會出面安排的。”司馬越回過神來之後,便揮了揮手。
  邵勛應諾退下。
  司馬越怔怔地看著窗外。
  恰值正午,驕陽正烈,但願他的大業,也能如這正午驕陽壹般,光耀四方吧。
  七月初九,司馬越離開了洛陽。
  大晉第壹勇士司馬衷親征,恢復身份的太子司馬覃、宗室諸王、文武百官隨行。
  極得司馬越信任的茍晞出任北軍中候,算是禁軍最高統帥了。
  數萬人經大夏、廣莫、建春諸門而出,浩浩蕩蕩,絡繹不絕。
  而他們走後的洛陽,則迎來了糜晃時代。
  這座多災多難的城市,註定不會平靜。
  大晉朝的天下,也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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