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收網

　　眾臣退去，朱祁鎮才松了口氣。
　　早跟妳們說了，妳們不信，現在知道急了？
　　幸好朕早早做好了準備，否則的話，是要出亂子的！
　　他看向懷恩，問道：“進行的怎麽樣了？”
　　懷恩低著頭，輕聲道：“回皇上，袁指揮使已經在京畿壹帶布下天羅地網，那人跑不掉的。”
　　“朕不是擔心這個！”
　　“皇上是說……哦！”懷恩反應過來，趕忙說道，“東廠和錦衣衛正在全力追查，那錢莊的東家在出逃之前，並沒有時間充足去準備，以至於暴露出很多線索，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朱祁鎮緩緩點頭，道：“東廠和錦衣衛全體出動，必要的時候可以調動京營，這壹次，必須將那個賤人給朕揪出來！”
　　“是，奴婢定全力以赴！”
　　方才朱祁鎮接見諸位大臣的時候，刻意隱瞞了壹個消息。
　　隆盛錢莊絕非壹場騙局那麽簡單，背後必然有某個勢力在支持。
　　否則的話，他的生意怎麽可能做的這麽大？
　　這定是壹場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
　　當朱祁鎮意識到這壹點的時候，腦子裏立刻出現壹個人。
　　壹個女人！
　　白蓮教，宋顧惜。
　　也只有她，才有這樣的心機與智謀。
　　當初蔡家溝事件就是白蓮教斂財的手段，幾乎造成股市動蕩，如今的隆盛錢莊更甚十倍，簡直要挖了新政的根基！
　　放走那錢莊掌櫃，就是為了順藤摸瓜，找到這個女人。
　　這壹次，必須將她抓住，否則的話，以後還不知道會作什麽妖！
　　……
　　天津衛，恒源當鋪。
　　現如今當鋪經營的買賣很是廣泛，除了尋常的典當贖買之外，還負責兌換寶鈔。
　　說起這寶鈔，幾乎都快沒人用了，是朱祁鎮用國庫的白銀儲備，硬生生拉起來的。
　　洪武七年，朱元璋下旨設置寶鈔提舉司，作為紙幣的發行制作機構，經過壹番準備，第二年詔中書省造大明寶鈔，命民間通行。
　　大明寶鈔以桑穰為材料，高壹尺，廣六寸，質青色，外為龍文花欄，上面寫著大明通行寶鈔，兩邊有八個篆字，大明寶鈔，天下通行，中間畫的是幾串銅錢。
　　雖然搞的花裏胡哨的，還設了防偽，可是，老朱忽略了壹個很重要的問題，這玩意再怎麽華麗，也不過是壹張紙，憑什麽就能當錢用？
　　不管是朱元璋，朱棣，還是後世的皇帝，由於缺乏基礎的金融學、經濟學常識，他們在發行大明寶鈔的同時，根本沒有相應的儲備金，所以寶鈔的價值不斷下跌。
　　永樂年間，為了支付龐大的財政開支，朱棣幹脆大手壹揮，印錢！
　　朝廷大肆印錢，只有壹個後果，那就是貨幣貶值，以至於寶鈔泛濫，由是物價翔貴，而鈔法益壞不行。
　　不僅如此，朝廷還制定了倒鈔法，就是百姓用舊鈔換取新鈔時，還要繳納壹定的工本費，導致舊鈔大量堆積，加速貶值。
　　最初的時候，壹貫寶鈔的等同於壹貫銅錢，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壹貫寶鈔只能折銅錢兩百五十文，四年後只有壹百五十文。
　　到了永樂二十年，朝廷甚至頒布旨意，強制推行寶鈔，拒絕使用寶鈔者要治罪，甚至全家充軍。
　　可能在皇帝的眼中，這世間任何事，只需壹道聖旨就可以解決。
　　我規定妳必須用寶鈔，妳就得用。
　　不然就是抗旨，誅妳九族！
　　我說這張紙代表著壹貫錢，它就是壹貫錢。
　　如果妳不承認，還是抗旨，誅妳十族！
　　孰不知，市場經濟自有其中的壹套規律，絕非人為可以左右的。
　　至正統十三年，大明寶鈔的貶值情況更加嚴重，每鈔壹貫，折銅錢二文。
　　也就是說，幾乎等同於賣廢紙的價錢。
　　因此，哪怕朝廷三令五申，必須用寶鈔結算，民間還是只認白銀。
　　朱祁鎮很早就註意到這個問題，只是苦於國庫裏的白銀還不夠充裕，只能逐步去改良。
　　這三年來，隨著國庫裏的存銀越來越多，大明寶鈔終於實現銀本位，時至今日，任何人拿著寶鈔都可以到錢莊兌換足額的銀子。
　　不過，真正來兌換銀子的人並不多。
　　因為現在的大明寶鈔信用極好，而且攜帶和交易也很方便。
　　試想壹下，做生意還要雇幾個人，擡著兩大框銀錠子、銀元寶，甚至大量的銅錢去交易，很不方便啊！
　　因此，隨著新政的實行，寶鈔已經得到廣泛認可，來錢莊取兌銀子的情況越來越少見。
　　相比之下，當鋪比錢莊的手續更簡化壹些，而且，只認錢不認人，誰來都能換，代價則是從中抽壹成作為手續費。
　　因而，送到這裏的寶鈔，大多是來歷不明的。
　　否則的話，人家直接去錢莊兌取就好了，何必來這裏，白白讓對方賺壹筆抽成。
　　這壹日，便有人拿著五萬兩面額的寶鈔前來兌取現銀。
　　按照當鋪的規矩，五萬兩寶鈔，要收取五千兩手續費，這可是壹筆大生意。
　　當鋪的夥計自是不敢做主，立即前去後院告知掌櫃。
　　不多時，掌櫃的出來，他先是和客人見了禮，洽談幾句，眼角不經意地在寶鈔上面掃了幾眼，微微壹怔，然後不動聲色地說道：“如此大筆的銀兩，需要花些時間清點，請客官稍等片刻。”
　　“需要等多久？”
　　“用不多久，您先喝茶，喝完茶也就差不多了！”
　　這人看起來很急，卻只得點了點頭，跟著掌櫃的到後院休息。
　　可是，剛泡好的茶還沒來得及喝，就看到壹群錦衣衛沖了進來。
　　與此同時，那掌櫃的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客官莫怪，妳這寶鈔有些問題，鄙人雖是生意人，可有的生意卻是不敢做的！”
　　……
　　滄州府，榮昌錢莊。
　　壹名商賈打扮的男子走到櫃臺前，拿著壹大筆銀票前來取兌。
　　櫃臺後的夥計接過銀票，只看了壹眼，發現是全國流通的大明寶鈔，便拿出賬簿來，準備登記。
　　這小夥計頭腦機靈，又事先得了通知，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壹面朝不遠處的護衛使了個眼色，壹面客客氣氣地說道：“請問客官怎麽稱呼？”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便說道：“兌些銀子而已，哪裏來的這麽多事？”
　　小夥計滿臉堆笑，說道：“錢莊的規矩，兌取銀兩都需要登記，您請見諒！”
　　那人無奈，只得說道：“劉恒誌，恒心的恒，誌向的誌。”
　　“原來是劉老爺，裏面有雅座，您請！”
　　片刻之後，劉恒誌便被請去了錢莊的後頭。
　　可是，人還未坐下，便過來五六個壯漢將他圍住。
　　劉恒誌頓時不淡定了，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小夥計仍然面帶微笑，問道：“冒昧問壹聲，這些寶鈔從何而來？”
　　劉恒誌皺眉道：“自然是經商所得，何時聽說錢莊兌取銀兩，還要打聽來路的？”
　　“瞧您說的，以往確實沒這個規矩，可是……”
　　小夥計頓了頓，突然問道：“這些寶鈔，是隆盛錢莊的吧？”
　　劉恒誌臉色驟變，再也按捺不住心裏的慌亂，下意識的起身，想要離開此處。
　　可是，早有人將他圍住，哪裏走得掉。
　　“妳們要做什麽，我是正經商人……”
　　呼啦啦！
　　外面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只見壹隊官兵聞訊趕來，帶頭的是壹名百戶，進門之後，急匆匆問道：“人在何處？”
　　小夥計趕忙上前，說道：“回軍爺，按照您的吩咐，人我們已經控制住了。”
　　“很好！”
　　那百戶拍了拍小夥計的肩膀，說道：“回頭論功行賞，有妳壹份功勞！”
　　“謝軍爺提攜！”
　　劉恒誌看著這些人，身穿獸紋皂服，竟然是……錦衣衛！
　　此時，他雙腿發軟，後背全是冷汗。
　　那名百戶上前來，上下打量著他，問道：“說說吧，寶鈔從何處得來的？”
　　“是我，我……經商所得……”
　　“到了現在，還不承認嗎？”
　　“我是……正經商人，經，經營布匹生意的……”
　　啪！
　　壹沓子寶鈔摔在他臉上。
　　“睜大妳的狗眼仔細看看，這是什麽？”
　　劉恒誌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說道：“是……大明寶鈔……”
　　“看到這裏了嗎？”
　　那百戶拿起壹張寶鈔，指著其中的壹角，說道：“這是內帑的寶鈔，全都做了暗記，前不久投進隆盛錢莊的，就是這批寶鈔，到了此時，妳還不認嗎？”
　　劉恒誌已被按倒在地上，清清楚楚看到寶鈔的壹角，有個不起眼的記號。
　　此時，他更加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那百戶上前，抓起他的頭發，惡狠狠道：“現在說出幕後主使，還算妳有立功表現，否則的話，被別人搶了先，妳想說也沒機會了！”
　　……
　　通州的壹處宅院，徐朗背著手來回踱步。
　　此人便是隆盛錢莊的大東家，宅子裏積攢的白銀已經堆積如山，按理說，就算現在出逃，這些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
　　可是，那壹千萬兩銀子的進賬就像壹塊誘人的肥肉，若是不取出來，著實寢食難安。
　　如此巨大的數目，想要全部取兌，是需要壹定的時間的。
　　更何況，如果自己不動手，白蓮教必然會將這筆巨款收入囊中，到時候，事情依然會暴露，自己依然要出逃，銀子卻落入到人家手中，豈不是令人憋屈？
　　因此，在出逃之前，這筆銀子定要取兌出來，方可安心！
　　隨著時間壹點點過去，徐朗心中愈發感覺不安，因為派出去兌取銀子的人，竟然壹個都沒有回來。
　　這壹次事出突然，他甚至都沒有做好準備，當然了，他斷定朝廷和白蓮教也沒有準備，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在朝廷和白蓮教的夾縫中尋求生存。
　　管家端了熱茶過來，徐朗卻沒心情喝茶，問道：“還沒有消息嗎？”
　　“暫時還沒有，想來，如此大額的取兌，定需要花些時間的。”
　　“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徐朗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風聲鶴唳，過於敏感了。
　　“當初那筆銀子存入的時候，我就感覺有問題，可是，已經沒有退路了。倘若這壹千萬兩銀子是真，那麽有了這壹大筆銀子，再加上此前的積蓄，無論如何也是值了。”
　　“老爺是擔心，這筆銀子……有詐？”
　　徐朗緩緩點頭，說道：“倘若這些銀子只是欲擒故縱之計，這就說明已有人看穿了我們的策略，能動用如此巨款來利誘的人……呵，此人的身份還用想嗎？”
　　管家臉色也變得緊張起來，問道：“您是說……”
　　徐朗嘆了口氣，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們現在的處境是騎虎難下，那人沒有動用官兵查封錢莊，而是逼我們現出原形，定是不想引發動亂，否則的話，想想那些投了銀子的人，他們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其實，他早就猜到了。
　　在京城之中，有誰能壹出手就是壹千萬兩？
　　可是，面對如此巨大的誘惑，不甘心啊！
　　更何況，就算不吃掉這筆銀子，自己也是死罪難逃。
　　徐朗不住嘆氣，兩條眉毛擰成壹股繩，卻在此時，聽到外面穿來咣當壹聲，似乎是大門被人踹開了。
　　緊接著，腳步聲響起，還有人呼喊著：“後面去幾個，別讓他們跑了！”
　　徐朗大驚失色，立刻沖進內室，準備從暗道逃走。
　　狡兔三窟，他早就給自己留了不止壹條後路。
　　可是，壹切都太遲了！
　　對方來的太快，不等他鉆進地道，就被人死死按住。
　　此時此刻，他面如死灰，內心的貪欲也在這壹刻統統消失不見……
　　……
　　錦衣衛四處出動，袁彬則帶了全部主力，氣勢洶洶地趕到朝陽門外四號廠皇莊。
　　這裏曾是皇上頒布新政之後，帶頭做出改革的莊子。
　　現如今已經發展的很是繁華，各種作坊林立，酒肆、客棧、集市異常熱鬧，甚至還有人出銀子搭起了壹座戲院，大家在工作之余，過來聽聽戲，生活過的很是愜意。
　　袁彬擡頭看著面前的戲院牌樓，伸手壹指：“封住所有出口，壹只蒼蠅都不能飛出來！”